作者:祖乐
揽了瓷器活的顾逸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
余都乐是乐观厚脸皮的男孩,身上有使用不完的经历,完全不用她操心。她反倒在不停地思考“男人的方法”。难道真的像余都乐说的,需要换上性感睡裙,半露香肩,是不是把头发挽在耳后,做清纯可人的鹌鹑?
低俗——她要做有思想的女性!
她给梁代文准备了第一个疗程,美其名曰了解病情,实际上想要知己知彼。她查到心理医生有个多伦多述情障碍量表,专门测试述情障碍的分数,已知梁代文有情感问题,使用这个没有意义,她又不是心理医生。于是她……下载了个普鲁斯特问卷,让他认真填写。普鲁斯特问卷是《名利场》上经常采访名人使用的,专门针对提问者的生活、思想、价值观和人生经验,她至少可以获取一些……梁代文的想法,以及过去。
发回来的表格让顾逸对着电脑静默三秒,立刻在网上下了单——露肩睡裙,蕾丝吊带袜,杀人于无形的 chanel 1957,下身失踪的大码 T 恤,印花图案是个长腿刺绣美人,上书“豪情丽人按摩,adult only”。
买完了再仔细研究这张问卷舒坦多了——这个调查问卷的回答完全没有任何灵魂交流的热情,直接激起了她做个女人的欲望。
—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这样工作能够更感同身受一些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没有
—你目前的心境怎样?
心如止水,这个问卷太长了
—你最痛恨自己的哪个特点?
对什么都不为所动
—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
太英俊
—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
我自己的才华
回答得言简意赅,还不如不回答。顾逸在几个问题里迅速提炼出了些信息,梁代文虽然表达不出情感,但表达出来的至少有一条——自恋。而再往下看,她又发现了几条信息: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应该不谈恋爱的,伤了别人的心
—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坚韧,干脆,不去过度解读自我
—你使用过的最多的单词或者词语是什么?
责任,responsible
顾逸对着电脑认真解读一番,觉得梁代文也不是那么的述情障碍,说话还有点幽默;提及上一段恋爱可能对上一段感情有所眷恋;以及——并不想把过去和盘托出。
回到家看到梁代文在书房里绘图。电脑桌上两个屏幕,一个是 alias 的渲染图和 xmind 的产品需求,另一个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透视图。电脑前摆着图纸,看样子是——椅子。彩色的图纸上是暗玫色木质,不算奢华,但色调很高级;而草稿的一把椅子旁边画了很多户型图和家庭使用动线,笔迹密密麻麻。
这让顾逸十分好奇。她在身后问:“这就是你工作的内容吗?”
“嗯。”
“上次看到你的名牌,是……产品设计师?”
“包容设计。我近一两年主要做的是关于残障人士的一些家居产品和智能产品。”
“没想到我的室友是艺术家。”
“不算。艺术家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感情的行为,很依赖情感和天赋,而我们不会。我们读大学时也有艺术修养课,但更多的是围绕产品去做人性化设计,都是成规范的,我不觉得自己是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很少,大部分都是细枝末节的抄袭。”梁代文终于想起怼她:“你这么认真奉承我,有事相求?”
……寄人篱下还不够吗。
梁代文不把自己藏在工作室,反而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这算不算是和自己有互动?而当事人毫无反应,坐在餐桌前说,你说给我治疗,就给我一张普鲁斯特问卷?
“这是了解病人情况。你回答得那么潦草,可用信息少得可怜,我完全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那要怪你方法匮乏。不要真的把自己当做心理医生,用业余爱好和不明企图去挑战别人的专业领域,在我看来,有点幼稚。”
弯腰在找米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煎蛋发现煤气坏了,饮水机的插头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电子产品,声控音箱,声控落地台灯,许久不用的留声机……
住久了才知道这屋子完全没有生活气息,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和障碍。梁代文在身后说,我叫了意面和三沙拉,大概 20 分钟就会到了。这种没有温度的快餐顾逸吃够了,还在坚持找烧水壶:“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心如止水吗,总是吃植物会变成植物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顾逸在厨房打转许久,内心叫苦不迭,为什么会这么尴尬,是自己表现出什么喜欢的苗头被梁代文发现了?但梁代文一个述情障碍,为什么也扭捏,这个机器人是自己心里也有不明波动了吗?
她甩了甩头在冰箱前照镜子,模糊的影子里她和在 ounce 的台上一样,不甚打扮,非常随意,像个 rapper。坐在梁代文对面说,于是,我为你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接下来你作为病人,要全部配合。
“什么计划。”
“把你的韩剧都删掉,全都按照本医生的节奏来,那些舶来品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很痛恨不原创的东西吗。我在 ounce 的每个稿子,你能申请到的票都要去看,把觉得碰得到你笑点的记下来交还给我;尝试肢体接触,感情绝对都是从触碰开始的,跟我做心跳挑战;还有,突破心理极限,过山车,跳楼机,去玩真人 CS,钻最恐怖的密室和剧本杀。”
面无表情的梁代文让她有点丧气——这算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硬着头皮说,如果你觉得可以,请给我一个表示同意的笑容,我要拍下来记录,一个疗程之后再拍一次,我要做对比图。
梁代文扯起嘴角,惊悚的笑容让顾逸脖子后缩三寸——这是在逼自己打退堂鼓吗?对镜头里的笑容忍住那份震惊,顾逸说:“你知道吗,你假笑的时候,每个五官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要怎么办,办公场合,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
顾逸站起身伸出两根手指,像个叉子一样支在梁代文嘴角,轻轻用了点力:“这个感觉懂吗,这个才是微笑。”
手指才停了两秒,梁代文突然向后退了两步:“我去打个电话。”
顾逸没明白梁代文为什么突然躲开,这一连串拒绝的动作让她有点颓丧——为什么说再多赖住一个月,一向没反应的梁代文就开始有回避动作了。
她一扭头看到了那袋没有丢掉的狗粮。
余都乐约关醒心在长寿路的小芳廷见面。关醒心穿着件白色大衣和碎花裙子,棕色的平底靴子,瘦瘦弱弱,眼神温柔又有点躲闪,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余都乐背着手跟着关醒心进餐厅,落座了送给她一把淡蓝色的矢车菊:“我想了想你和我说起的,这束花大概最配你了。”
“这还有故事吗?”
“矢车菊有传说。古代英雄阿尔米纽斯双眼染上疾病,在一天夜里战神到了英雄梦里,告诉他在清晨路边蓝色小花能治好他的眼睛。他找到矢车菊敷在眼睛上,很快眼睛真的康复了,就称矢车菊为‘眼睛保护神’。”余都乐说完,看着正盯着她的关醒心:“是不是有点……老土?”
“没有哦。我五岁之前是双目失明的,妈妈经常和我说,大海和天空都是广阔的蓝色,于是我印象中,大面积的包裹着地球的都是黑色。后来我真的能看见这个世界,太多东西颠覆我的认知了,蓝色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颜色。你现在给我蓝色的花,也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我印象中的花都是暖色系的,红色,黄色……”
“我见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蓝色的,可能那天下雨吧,你虽然笑着出现,但总觉得冷冷的。那会儿我坐在院子的伞下,有风,把雨落在我脸上了。我就觉得,可能是上帝为了提醒我,你对我来说,和别人不太一样。”
关醒心没说话。包装纸里的矢车菊还有水珠,余都乐说话有点颤抖:“矢车菊还有个花语,是遇见——希望每天都能见到想见的人,以及愿她……永远活在光明之中。”
熔岩蛋糕和提拉米苏放在桌上,余都乐从包里端出相机:“这隔壁就是古董店,拍过电视剧的,吃完了我带你去玩。”
Fontaine antique shop 有着绿色的招牌,门外是白色的木马和红色餐车,门口有婴孩的衣服,金属雕花凳子,没了头的彩色小丑……两个人走进去,暖黄色的灯光下堆满了古董,复古的色彩撞进眼帘,看起来都价格不菲。店内随意拍照,余都乐拿着相机对准关醒心,满意地说,我的胶卷是新买的电影卷,正好你是电影一样的女孩,今天能出不错的照片。
关醒心站在一台老虎机旁边,眼睛似乎不再躲闪,开始直面余都乐的镜头。她真的漂亮,漂亮到余都乐手指对焦不稳,额头沁汗。店主正在给一对暧昧的男女介绍自己淘来的新宝贝,一个英式的儿童推车。他骄傲地说,2000 欧元买回来漂洋过海,没有有缘人,他是不愿意出售的,不过和你身边的女孩子很搭。
油腻的眼镜男络腮胡子乱卷发,对着老板指着女人开玩笑,你看她这个赫拉裙子,像不像怀孕了。
站在旁边的女人穿着没有腰身的裙子,尴尬地笑了笑。余都乐回过头时翻了个白眼,关醒心皱了皱鼻子。等男女走出门去,余都乐说了一句,我的天,这男的长得烟熏火燎的,这古董店到处都是镜子,都没照出他的原型吗。
老板先听见,笑得像是歌剧院主唱。拍完最后一张,余都乐一边换胶卷一边说,这大概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你也有开古董店的梦想?”关醒心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
“不是哦。我想开一个卖怪奇物品的店,古董、故事、童年记忆……只在下午和深夜营业,如果你看上哪件东西没钱买,就用你的愿望交换。”
在一堆古董娃娃里,余都乐眨了眨眼睛。关醒心突然瞪大眼睛:“啊,我的矢车菊——你等我,我这就回来。”
“你在这儿玩吧,我去就是了。”
“怎么可以,是你送我的礼物,我先弄丢,没有你去的道理。”关醒心凑到余都乐的耳边:“你说想要每天遇见我,我怎么能把你的心愿丢掉,对不对?”
碎花裙子跑出古董店,余都乐看到小芳廷的门开了又关,转过身去用力捶胸口。虽然句句都是真心,气势却是装的——和完美的女孩近距离相处,心律失常。
顾逸怀着一肚子憋闷周末去找关醒心。其实是受陆铭嘱托去给关醒心送改好的剧本,还带上了余都乐买的矢车菊。关醒心正认认真真给娃画眼睛,专注得生人勿近,那个玩偶叫“娃”,算是年轻富婆们喜欢玩的玩具,画笔细得像银针。等两只眼睛都画完,她靠在飘窗前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玩偶是陆叔在迪士尼买的,他没那么多钱买圈内人的高级货,就托我改一个给他。前妻贴在微博的和女儿的对话,想要一个娃娃,而妈妈不是那么想满足她的任性,毕竟才 6 岁。陆叔立刻做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她。
这对话信息量未免大了点。陆铭多数时间从来不提家庭,只聊潜水滑雪,但能知道这些以外的人,关系总比朋友多了那么一层。尤其是关醒心提起陆铭时的表情,眯着眼睛微笑也能感受到那种奕奕的光亮。
余都乐那一捧矢车菊就在桌子上,还有水珠。关醒心看完了梁代文的问卷,笑了:“你就是这么追梁代文的哦?”
“我就是好奇......”
“我见过送花的,请吃饭看电影的,没见过搞调查问卷的,不过比起算星座合盘还高级了点。”
顾逸尽力忘了陆铭这档子事:“余都乐是怎么追你的。”
“他跟我说,观众叫他 ounce 性感小甜饼,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但偶尔拍照会觉得自己是个氛围帅哥。”
“......”
“没关系,挺可爱的,随便他释放魅力。太多直男话都讲不清楚就来搭讪,他有趣多了。不和他见面只是想多享受一点聊天的快乐,往前进一个阶段,男人都可能不愿意多倾诉了。”
一个男人谈工作聊理想话家常,那他只把你当朋友;但男人一旦开始扯外貌提性感讲风月,多半是非分之想的开始。而真的得了手又会立刻关闭沟通桥梁,只愿意把精力放在其他需要攻城掠地的场合。顾逸想告诉关醒心余都乐不会的,他是个浪漫机器,恋爱了没有最甜只有更甜,但还是没开口——恋爱,是两个人自己的私密关系。她不仅感叹正常人的暧昧真好,她和梁代文别说聊天,连肢体接触都不止一回,都已经在卧室门口不小心碰到胸了,他依旧毫无男人层面的反应。
“所以你是想打听梁代文的前女友吧?”
“嗯……”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也很漂亮,是个模特吧好像,他们一起养了只狗,在狗舍里挑中了一只抵抗力弱体型又小的拉布拉多,做心脏手术就花掉三万块。当时女朋友说两个人都那么独立,养狗就要粘人又没志气,一家子在一起相互需要,困在一起了分手难度翻倍。但后来好像是受不了梁代文没有感情回馈,加上认识了新的 designer,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出国走秀,就分手了,那只说好要一起沦陷在生活里的狗留给了梁代文,沈医生的建议是送到更适合的家庭里去。”关醒心看了看顾逸:“你干嘛要知道这些,不是拿刀子剜自己的心吗。”
模特哦……
顾逸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她一直不修边幅,太好看的女孩有攻击性,而搞笑要有路人缘;难得穿过一次裙子扮相清纯,大家都把她当成《笑林小子》的徐若瑄。所以她也不丑?但比起做模特的高级脸和完美身材——“这没有什么可比的,我喜欢梁代文又不是要变成什么附属品替代品,不就是模特,我绝对不会减肥做 0 号身材……”
“放心,他没感情。”
“我不会为了谁改变成什么样子的,那样追来了也不是我自己。”从来都是自信心爆棚头脑满分,正对着一个莫须有的情敌丧气。
“这句话是完全错误。买卖双方需求都不一样,怎么交换。”
关醒心突然站到她对面,认认真真打量她。手指不经意地掠过头发,拢起来轻轻抓在脑后,顾逸被漂亮的女人这么近距离贴面,没出息地心脏咣咣跳。关醒心还在专注地计算:“衬衫塞进西裤系得规整,扣分;头发刘海瞎遮,浪费了好额头;配饰选得不对,破坏氛围,不及格不及格……”
顾逸瞪大了眼睛,关醒心身上香气甜甜腻腻,回想起之前初遇的雨夜,那个夜晚的确弥漫着沁人的气息,是她留下的香味。心咚咚地跳,顾逸被关醒心抽出衬衫,解开纽扣又错落系好,扎了个松散的发髻,脖颈和耳边留了不少碎发;胸前多了条油画丝巾,用戒指固定成了领结,歪歪地塞进了风衣胸前的口袋,最后关醒心拿起那捧矢车菊放在她怀里:“这才对嘛。”
说完向旁侧挪了一步,镜子里的顾逸露出精致又暧昧的氛围。那一捧花融进夜色里,像在害羞。关醒心抱着手臂微笑:“灰姑娘的水晶鞋,明明是大姐和二姐都穿不进,机会才轮到她的。但为什么还是会脱落呢?一定是为了引诱王子才故意这么做的。所以,至少要留下一些痕迹,让王子知道你在等他。别告诉余都乐,我转手把他的礼物送给你了。”
心咚咚跳的顾逸一溜烟跑了出去。
PS:这俩人开头就陷入僵局,张老师看戏脸~这种突然发现对方都不对劲的状态,看他们怎么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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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高端的捕猎者总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顾逸认为优秀都市女性的标准就是精准习得,举一反三,无论什么领域都能把别人的快速变成自己的,然后进阶。关醒心整理衣服那套动作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却用抽拉的衣服纤维让她筋骨酥麻,躺在沙发上脊柱都软烂了,回忆起来还是觉得胸口发热。那么关醒心都已经杀人于无形了,怎么还会被已婚博主骗到烧炭?
答应大魔王的选题还是要做。研究了市面上的情感博主,顾逸仿佛看了一圈牛鬼蛇神。当她看见一个博主教人用手指插男朋友鼻孔表示充电,还获得了一批点赞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博主是从宛平南路 600 号放出来的,而关注情感问题的苦闷读者,是排在门外拿着号码牌进不去的。
为情所困的人都疯了。
她在家里突然改变了战术,不在家里搞感情暧昧,反倒只讲段子和工作,还时不时提起梁代文养奇怪生物的过去,一点恋爱氛围都没了。一周下来,她为梁代文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感到头疼,从来没遇到过长成这样还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当她叫了水煮鱼和毛血旺想和梁代文快乐星期五,梁代文会说“不健康的食物对身体不太好吧”,全程毫无灵魂地吃完,再不动声色地加大运动量;回答不出顾逸的话,下意识会假笑,有次半夜没开灯,梁代文正好撞到顾逸露着条腿睡觉,碰巧她睁眼醒来,梁代文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笑了一下表示道歉,那一笑令她质壁分离;两人一起从 ounce 回家,刻薄地讲顾逸喝多了没有自我保护意识才会让周围的人操心。顾逸反思了一路,在洗手间暗自郁闷,没过多久听到梁代文来敲门——“我买了蛋糕,要不要吃……”刻薄,是他感到不安,下意识推开他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