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顾逸像是来劲:“大家怎么都喜欢成品,半成品改出的不是更好吗。”
对方不说话了。耳边是《La La Land》的电影原声,一时间谁都没说话。顾逸觉得尴尬:“所以,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但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名字,平时元气满满,跟生活较劲,跟以往见过的女孩不一样。但我觉得,她绝对不会喜欢我的,毕竟——”许冠睿叹了口气:“我比她嫩太多了。”
说到最后一句顾逸松了口气——“嫩太多”,不是自己。她拍了拍许冠睿的后背:“苦命的单恋阵线联盟。”
“为了庆祝一下,接个吻吧。”
“什么……”
“字面意思。”
“接吻不是喜欢的人之间做的事情……”
“你和我接吻了就会喜欢上我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都是单恋的人,把对方想象成喜欢的人,认真地去接吻不就好了。闭上眼睛,嘴唇感受到的都是柔软的温热的,对方是谁反而不重要。”
灯光暗黄,近距离凝视许冠睿,眼睛和头都有些痛。许冠睿看着她,身体慢慢靠过来,酒精的气味漫到她脸颊,已经入了戏,的确是把她当成了喜欢的女人,眼睛里却干净又疲倦,仿佛为了到喜欢的人面前,他已经在云端穿梭了好一阵子,现在,亟待迫降。而顾逸始终闭不上眼睛,身边像气压在变,引得她耳膜疼痛。许冠睿压低了声音:“别有负罪感,我们都是不会变心的人,亲过了也就快乐了,对单恋的苦闷说不定也会消解一些……”
温热的触感越来越近,顾逸刚闭上眼睛,想到梁代文通红的耳朵,猛地向后缩了一寸,避开了许冠睿的嘴唇:“差点被你的逻辑给绕进去。都已经对着星星许愿这么久了,多少再虔诚一点,仪式感留给喜欢的人吧。”
许冠睿像是早有预料,也笑着站起身,坐回了对面的位置:“逗你玩儿的。”
顾逸回家却没睡着。不是接吻觉得背叛,毕竟并没有亲到,但如果接吻,真的能像许冠睿所说的,排解单恋的痛苦吗?
一时半会儿她想不出问题的答案,而 ounce 的演出她先抽到了。看了一下台下没有梁代文,酒保也在吧台正常卖酒,顾逸心想,别的不知道,梁代文和 ounce 这缘分算是尽了。
“我从小很容易被一些牺牲题材的东西所感动。小学有个课文叫《羚羊飞渡》,就是一群斑羚被猎人追到了悬崖边上,一帮猎人为了皮毛和羊肉准备开枪。母羊在悬崖旁边迷茫恍惚,领头羊咩了一声把她惊醒了,两只羊一起飞越悬崖,然后一只踩着另一只越到一边,一半的羊活下来另一半坠崖,领头羊落单自杀了。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感动得眼泪打转,哇一群羊有如此的头脑和气节,具备牺牲的品质,能把这群拿着枪的人惊讶到半个小时不开枪。现在回头一想这里面很有问题,这群羊到悬崖边上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不如跟猎人拼了,搞不好也能活一半;还有一些人在山下给山上的人发号施令,人和羊在这期间都在傻等,大概就是为了看羊多么有道德?”
“前一阵我因为工作对接了一些服装品牌,实习生都是 1998 年开外的,但现在的小孩子不但不叛逆,甚至还自带道德准绳捆绑前辈。在老实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远远走在我们前面了。”
“父母也会说,我是第一次做父母,你要原谅我。但这话很有问题啊,很多人第二次做父母可能还是会这么做的,重要的是要改正。但大多数人第二次做父母也会这样,说不定还更随意了。”
“我的一个朋友讲过一个理论,游戏是穷人的奶嘴,手机是都市人的襁褓。他可能不知道奶嘴里有沙子,襁褓里有疙瘩。游戏遇到猪队友是要骂人的,你这个猪头,有本事开语音,我给你奶嘴打掉——就是图个把对方打得惨败,服从才是最终目的;明星早年不是喜欢发微博吗,现在,他们除了广告什么都不发了,也不是怕泄露隐私,他们能有什么隐私,他们是怕道歉。普通人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想要快速在网上被销号,不要找微博客服中心,直接去明星粉丝群,发表一些不恰当言论,拆 cp 啊人身攻击啊,半小时就可以让你销声匿迹。”
“但人也是会变的,道德遇到钱也会萎缩。我一个朋友养柴犬,粉丝数还行,最近发了个梳毛视频,被人家质疑了好几条,狗没有那么多毛,摆拍,梳子有问题,虐狗了。她一条条澄清,最后因为语气太横还是道歉了。在那之后我以为她就不分享了,她第二天发的更多了,因为——抖音用户 3 亿人均停留时间 70 分钟,推荐分类精准,流量越高越吸引人注意,收入越多,橱窗还能带货小广告——收入无上限。她本来觉得被骂很难过,现在觉得赶紧骂,上热搜最好,流量就是钱。道德已经被资本收买了。”
都说法律是人类行为的下限,道德是人类行为的上限,渐渐的一个越来越高另一个越来越低,我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窄,逐渐磕到了天灵盖,什么都没做竟然都是顶天立地的人了。看似挺舒服的,被直接框了也不需要琢磨怎么再发展一下;但逐渐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缩起来了,活动也受限了,说句话做件事都要先想想会不会被反噬。长此以往就很痛苦,怎么打破这种僵局。后来我坐地铁遇到对母子,孩子大概六七岁,她就站在我面前,等着我给她儿子让座。我摸了摸肚子,正好刚吃饱进地铁,我说,姐,你儿子也不小了,我这个还没出来呢,最近有点不稳定,我有羊癫疯。她怕看立刻就走了。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
最近顾逸特意锻炼了“气口”——脱口秀在换气时要口齿清晰,并且尽可能留下有趣的梗,传达度会更好,给观众留足笑点。她本身有点东北腔,但在尽力抹掉“东北”的刻板印象。她和余都乐聊过这件事情,脱口秀之所以小众,是因为在国内,整体的段子水平还没有拔上去,演员的气质不够年轻,不够从传统的曲艺里脱离出来,观众自然不会对脱口秀有独特的记忆。很多东北的脱口秀演员用得还是东北方言的搞笑和热情好客的一套,这样很难从“小品”和“二人转”的珠玉中脱颖。
演出结束,难得看到关醒心在,刚想去打招呼,顾逸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陆铭。出于对余都乐的偏袒,顾逸跑到关醒心身边亲昵地搂了一把:“陆叔,能不能先借用她一点时间?我和她有些悄悄话要聊。”
陆铭温柔地说了再见,下楼离开。顾逸抛了个直球:“听说余都乐被你从家里赶出来了?”
“没有,前几天我爸妈来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家里有男生,我家人……比较传统。”
顾逸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在都市待久了,顾逸早就默认年轻人都是个体,已经忘记了还有父母的管束。她八卦地多说了一句:“余都乐很伤心的,你要不要等父母走了再把他叫回去。”
“当然,他每天会给我买花,我舍得他也会舍不得花的。”
依旧是迷人的微笑。顾逸被这一笑搞得心头痒痒,跑着下楼去了。身影从楼梯消失,关醒心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却愈发阴沉。她其实很想和顾逸当朋友,讲一讲自己父母来了,直接扔掉了她过短的裙子,还给她带来了灵隐寺求来的姻缘符。妈妈在离开时还在叮嘱:“心心,快三十岁了,一定要赶紧找到结婚对象,不要谈没用的男朋友。没有陈妈陈爸你哪能租这么大的房子,越早结婚,你能得到的越多,明白吗……”
但她实在没法解释“陈妈陈爸”是怎么回事。而且她还分得清楚,顾逸是余都乐的朋友,不是自己的;她还没准备让余都乐知道她更多秘密。
出了门,顾逸下楼正好碰到许冠睿。他似乎在因为上次的事慌张,又不愿表现出来:“去喝酒吗?”
“明天还要上班.....”
“住得近没关系,我送你回家。”
没等顾逸回答,梁代文背着双肩包从身边走过,对着顾逸说了句:“你下嘴太狠,这个草莓印终于淡掉了。下次能不能轻点?”
这番话讲出口时还有观众从 ounce 里走出来,顾逸晾在原地被起哄,脑子嗡嗡地响——梁代文,可真有你的。
PS:张老师来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看看这算是不算是好安排的一种……欢迎加入书架投推荐票,小张在评论区等大家等大家
第31章
Mr. “文件传输助手”
最过分的是,梁代文撂下这句印草莓直接就走了。顾逸回到家琢磨了半天,这个人碰巧路过看到许冠睿,留下这么一句话,也足够让人犯寻思,他是卡着时间守株待兔给她杀回马枪吗?
的确是梁代文能做出的事情,一天能把时间安排得一分钟都不浪费的管理大师,下班时间和她偶遇一下扔下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不多花费什么精力。
许冠睿搭着顾逸的肩膀,如果这会儿梁代文回头,正好会看见自己在意的女人被情敌搂在怀里。许冠睿只说:“嘘。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别挣脱,我替你气气他。”
“可是……”
“之前都因为他那么委屈了,还舍不得他伤心吗。出于朋友的帮助,告诉你一个道理,情侣之间的道歉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解决的——他得和你一样难受,才算道歉。”
许冠睿喜欢恶作剧,脑子极其聪明,套近乎的道歉方式也让顾逸觉得,这个人柔和的待人处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靠许冠睿在梁代文面前扳回一局,顾逸却焦虑得睡不着,隔壁邻居似乎在家里……通宵唱 K。扰得满眼红血丝,她给文件传输助手发了几个段子,又找到许冠睿当年的专栏,电影乐评和日记都看了个遍,天都亮了。他的才情是听了几千张专辑和给音乐杂志写评论淬炼出来的。她一直觉得看电影读书听音乐揉出的浪漫是架空的,可以毫不犹豫地丢盔弃甲的那种;而经历了残酷的生活再拥有浪漫,就像是戴着镣铐还执意要奔跑。想到这儿她突然困了,半梦半醒地回想起沈医生那句:述情障碍的病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有一部分被毁灭了,威胁到了他们的完整感和身份感,人类就会自己关闭心门……
她梦到了戴着镣铐的梁代文。因为她剃丢了一块头发又划伤手臂的男人正在往黑暗的远处走,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喊了很久他才迟疑地回过头,看不到人就掉头离开。两个人的距离太远,接收声音太难,如果不追上去,他很快就要回到黑暗里了……
醒来的时候正对着窗帘,阳光透进来,浮尘在脸颊边慢慢飞舞,像碳酸气泡的声音。通感的比喻一闪而过,她主动打开了梁代文的对话框,想了个新方法教他感受情绪。但打开梁代文的微信,她整个人都傻了——昨晚的段子都发去了梁代文的对话框,其中一句还是“体会不到感情就是一种伤害,你得和我一样难受才算道歉。”
不对,自己明明是对着一个绿色的带着向右箭头的头像发的,虽然是晚上也没困到会弄错的程度。再说梁代文的头像虽然是绿色的,但绿色也分好多种,怎么就都发给他了?
实在想不通,她满身的力气无处施展,在家里布置新格局。从前贴着边的床被拖到房间正中,和沙发背靠背,隔成两份空间。床的左边是衣柜,右边是鞋架,拆了一块全新的地毯;沙发对面是书架和桌子,算是小小的娱乐和办公空间。满身大汗地站在门口,这下梁代文没有办法说她收纳不行了,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被她分成两块,起居和工作分开,是很少人能想到的布局方法。
刚摆完她就反应过来,梁代文的客厅是以沙发为分界,一半用来放书和唱片,另一半用来放干花和过期狗粮,帘子隔起来,仿佛阴阳两界。
脑子里都是梁代文的影子……
怔在原地的功夫,梁代文在群里发了个邀请函,无障碍设计的小型分享会,地点梁代文的工作室。关醒心先回复:“是让大家去捧场吗?”
梁代文回了个“嗯”,完全没有热情。顾逸都能想象到他对着手机屏幕的样子,脸像熨斗熨过,仿佛在聊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她在群里回复:“什么嘛,这么冷漠,完全没有要邀请的感觉。”
碰头的对话来来回回,梁代文才回复了一句:“空余位置很少,早点过来。”
顾逸是忙完了稿子发给杰奎琳才出门的,到了工作室吓了她一跳——门外至少站了二十个人,把小小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除去普通听众,上次被保时捷接走的女人也在,还带了几个穿着不菲的人,细高跟和裹身裙,层次参差的黑色蕾丝,蛇皮纹帽子和暗绿长裤黑风衣,每个都没在乎温度,不知是慕名而来,还是只想看看主讲人。
顾逸穿着一身黑,想了想还是在包里掏出了暗红色口红,背过身去轻轻涂了涂嘴唇。再抬起头,梁代文的目光正在她身上,停留得有点久。
关醒心挤到顾逸身边:“你怎么来这么晚,都叫你早点来了。”
“我以为只是叫我们来玩。没想到是个真活动。”顾逸防备地问关醒心:你知不知道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之前我也在这儿见过她。”
“啊,章清雅,梁代文的伯乐呀。梁代文读大学的时候业余参加过设计展,图纸用了中国的元素,但又非常符合高定市场的审美,被她挖掘了给奢侈品家具的设计。现在梁代文的设计稿还被她买走,算是——金主?我开玩笑啦,她一直很欣赏梁代文的,但觉得他太任性,总想让他回归正途。她不知道梁代文有述情障碍。”
顾逸想起梁代文说的,画画没有灵感但作为基本功留下来,看来是他谦虚了。跟着关醒心和陆铭坐在前排边角的位置,余都乐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关醒心腿上,自己坐在了旁边的地上。顾逸都看在眼里,这三角恋越发扑朔迷离。有个穿着 CDG 的调皮女孩在梁代文办公桌边喊:“啊,这是什么,梁代文,你还有这么可爱的癖好哦?”
是顾逸在迪士尼送给梁呆的唐老鸭。女孩戴在头上:“哎,好不适合你,送给我怎么样。”
“放下。”梁代文异常严肃。
对方还没意识到严重,撒娇道,干嘛这么凶。
“我叫你别动。”
完全不容反抗。CDG 女孩吐了吐舌头,乖巧地把头饰放在桌上,梁代文拿起来郑重摆进抽屉上了锁,脸阴沉得要命,简直恐怖。
关醒心陆铭连同余都乐都看见了。亲自看见过梁代文戴唐老鸭头套的三个人连连摇头:“不得了不得了,顾逸,你这是把他套牢了。”
心里都乐开花的顾逸表面上强装镇定,什么套牢,不就是个头套吗,也许只是怕弄脏。电量低的提醒传来,顾逸喃喃地抱怨,这下糟了,自动关机了,杰奎琳的反馈收不到又要被骂。
一根数据线递过来,是梁代文。顾逸脑子像是短路了,把手机递了过去。一个人拿着数据线一个人拿着手机,上下左右对了半天都插不进,关醒心和陆铭以及坐在地上的余都乐都看呆了,这两个人在干嘛?
顾逸也被这尴尬的动作弄得想笑,自己为什么不接过数据线而是把手机递过去。她笑着说,梁代文,你手抖了吗。
梁代文把长长的数据线扔在地上就走。走上台的背影,耳朵还是红的。
讲座开始。投影上的 PPT 非常简洁,梁代文的开头仿佛脱口秀,至少冒犯了台下一半的人:“现在精致花哨没有营养的 PPT 太多了,人们都过于关注设计感而忘记了传达信息的功能。今天讲的是设计,我只用白底黑字的 PPT 来做,你们可以说,是我没时间准备。”
满脸严肃地讲这些,比顾逸绘声绘色地讲还要好笑。梁代文 PPT 的第二页就是自己开车时的照片,手机摆在副驾驶,“首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觉得平时生活不便的场景多吗。比如开车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吗?因为集中开车,我们对其他事情的判断力是下降的,目视前方,视觉以外的能力也会减弱,算是半个残疾人。任何人都会在特殊情况下变成具有障碍的人,‘无障碍设计’适用于所有人……这就是我现在做的工作,设计智能系统界面,比如听障软件,视障人士使用的输入法;另一半就在做实物,打个比方,卫生间里供行走不便的人借力的把手——都听起来很厉害是吧?但都是很初级的工作,新的行业我自己也在摸索……”
在演讲场景下的梁代文,正尽可能地让自己平易近人。顾逸回想起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地拒人千里之外,现在看似没有好转,但语气在尽可能地轻松。她看得出,梁代文内容思辨,逻辑清晰的样子泛着自信的光。脖子上已经没了痕迹,手上的疤也只在一些角度上看得清。因为头发剪短,整个人利落了不少,全程都没有看她。
“接触了这部分人我才知道,残障人士在很多活动中是没有参与感的。能和他们分享的只有家庭成员,但他们不是‘活下去’就够了的,他们也有爱好。如果在社交活动中让他们更有参与感,会提高他们的自信。比如游戏,具有强的社交属性,但随着升级迭代,手柄越来越复杂,这对于开关门都很难的人,几乎已经是被排斥在游戏之外了。x-box 的适应式摇杆,可以利用一只手,一边肩膀,一只脚,或者下巴来进行游戏。更大的摇杆和更大的按钮让有肢体障碍的人可以利用健康的身体部分进行操控,上手之后,他们甚至比我们都更擅长……”
精心准备的演讲结束之后,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提问环节刚刚开始,几个穿着贵气的人像拍卖会举牌一样举起手,在第一排异常突出:
“Devin,你曾经为夏馥丽和芬奇做设计,还收到过国外那么多奢侈品品牌的邀请,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在你的年龄明明可以在名利双收的行业发展……”
“你如果自己做无障碍设计,能不能创业接受投资……”
顾逸听着台下无关无障碍设计的问题,感觉到了观众的心态,多数对边缘人群没有兴趣,蜂拥来的相对上流的人,并不关注无障碍设计,也不关心梁代文想要宣传的理念,更没人在乎这个群体被智能科技忽略……他们更在乎的是,Devin Liang 能不能再设计更叫座的奢侈品,愿不愿意被投资,并且能不能脑子恢复正常,赶紧回到需要他的行业去。
梁代文冷脸保持基本的礼貌。就算是不轻易生气的男人,也不再使用礼节性的假笑,一个个耐心地回答过去:“会,有投资当然好,对我的欣赏能转换成金钱,一定会笑脸相迎,毕竟这是资本一定会绕过的角落,开发久投入多,用户还都是社会边缘人……”听得在座的资本满脸哂笑——初出茅庐的设计师,仗着才华不识抬举,难道不怕被抛弃。
几个人笑着先行离了场。章清雅微笑一下,只对梁代文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走出去关上了门。工作室里的问题反倒多了起来,有来自复旦社工专业的研究生,也有设计专业迷茫的后辈,还有家中有家属患有障碍的上班族。梁代文聊得认真,似乎忘了自己没表情,说得大家都有些退缩,后来他愣了两秒,拿出了标准的丁海寅假笑,身后终于有女生发出感叹,好帅啊……
顾逸把数据线拔了扔在一边,帅什么,都是面具。
分享会做得比想象得久,梁代文愿意把 PPT 分享给观众,一群人等着面对面建群。有人问到,换到一个新行业到底难不难。梁代文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其他的行业也许需要过硬的专业能力,娱乐和服务行业的门槛,都是寂寞。我前一阵在听脱口秀,觉得这些人就是把不寂寞的愿望分享给了台下的人而已,其他的理由,表达欲,分享欲……对表演者和观众来说,都很牵强,毕竟是拿出一部分隐私给别人看。
“那,能分享一些隐私吗?比如,你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么冷门的工作……”
顾逸脱口而出,问得在场一片安静。工作室外天色阴沉,梁代文沉默几秒,拿起话筒:“亲眼看到自己妈妈去世却什么都不能做,太摧毁人的热情了。”
分享会结束,场地里只剩下助理和群里的五个人,顾逸绕在梁代文的抽屉边,有点好奇如果自己碰了梁代文的东西,对方会不会发火。工作台上摆得太过整齐,她只能用纸巾擦擦台上的灰,拿起尺子丈量一下椅背,碰碰旁边的人体模特……梁代文像是没看见,只和余都乐在问,为什么最近 ounce 的抽选完全抽不到。三个人先行离开,关醒心临走前指了指梁代文扣得过于紧绷的衣领和领带,像在挖苦;梁代文只转过身朝顾逸看过来,视线交缠在一起,她没躲;梁代文也没藏,喉结似乎在微微翕动,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电话响了。是许冠睿,顾逸不小心开了公放,迷迷糊糊的咕哝声像撒娇:“我刚醒,赶稿子来着。下周我要去日本,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音响的啸叫声传来,梁代文对着音响一顿操作,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声音。顾逸只能挂了电话,梁代文关了音响走过来,怎么着,这是要来教育自己别在工作室乱碰乱打电话了吗?
而他只说,我订了餐厅吃饭,一会儿一起走。
“你我两个人吗?约会吗?”
梁代文回过头:“你想什么呢,五个人来捧场,我干嘛要和你单独吃饭。”
不噎我会死吗......顾逸心里嘀咕着弯腰拿桌边的伞,梁代文淡淡地说,那是助理的伞,留给她吧。
说完他脱下外套罩在两个人的头顶,男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她身上也曾经有过,现在不再住同一个屋檐下,已经连味道都快忘了。心咚咚地跳,体温传来,路灯的光亮在他抬起手臂寻找出租车时映在了他们两人的脸上。本在影视剧中味同嚼蜡的剧本和浮夸做作的场景,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时却让她想哭。想起《安堂机器人》里本无感情的机器人被女主角赋予了新的名字后,开始有了新的感情,守护之外,还萌生想要喜欢女主角的欲望。
她并不是想把梁代文物化成机器人,只是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爱能融化冰冷的一切,机器,冰层,雪原……爱真的是光一般的存在。
回过头的功夫,助理锁完门,从包里掏出一把——自己的伞。
这反转来得也太快了?
衣服遮住了她的视线,顾逸被裹在外套里上了车,梁代文淡淡地说,你怎么体温这么低,冷血动物吗。
这个人不肯坐在自己身边,什么意思,轮到他心跳加速要裂开了吗?
一路无话。车子驶向外滩,走进半岛酒店就听到一楼的钢琴声,她曾经因为一个腕表品牌来过这里,来这儿吃饭时她又想起许冠睿那个笑话,恶毒的灰姑娘姐姐变成了故事女主角,故事即将重新改写,灰姑娘就完全善良吗?明明南瓜车和水晶鞋,倒计时十二点的限时光环,都是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