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梁代文把剧本放在茶几上:“我不救。”
一个游戏认真到了这种程度,顾逸酸楚地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她笑着打趣:“不是吧梁代文,剧本里都不肯可怜我一下吗。”
“在不确定能得到爱情的情况下,保住已经拥有的更合适。而且我不是很懂,爱情得到了能怎么样,会比拥有到的稳妥的东西更值得吗。”
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了。陆铭清了清嗓子:“当然了,毕竟命运并非偶然,是选择使然。”
换作一周之前梁代文都不会这样说,相处了那么久,梁代文尽力想要得到爱的样子,没有谁比自己看得更清楚。顾逸看着梁代文的眼睛,他今天有些沉默,似乎都不在状态。往常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送她回家,梁代文看了看手机:“明早我要赶飞机去趟北京,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突然没了玩的兴致。夜宵被外卖员放在门口,陆铭拍了拍手:“没关系,剩下五个人就聊聊天,有工作也很难免。”
关醒心凑近顾逸:“今天的梁代文好奇怪,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我只是摔了他的手机。因为他突然提起自己是述情障碍,感受不到吃醋。”
“他和前一阵还真是不太一样。不过剧本的事情不用当真啦,这种选择都是游戏里做的,和现实没关系,不要难过。”
谷底的心脏却爬不出深渊。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梁代文肯定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被他概括成“难受”的瞬间,也许需要自己消化。而她在小剧场从房间走到院子,再钻回洗手间洗脸提神,面色暗黄又有黑眼圈——才短短几个小时就憔悴了吗?狭窄的小路她撞进许冠睿怀里,被对方拉住了。
“没事吧?”
“我可能是饿了。”
“你骗不了我。不好意思,看起来好像是偷听,梁代文的述情障碍是怎么回事?”
既然都听清楚了,没有隐瞒的必要。顾逸淡淡地说,梁代文有述情障碍,很少能感受到喜怒哀乐。没有添油加醋,的确是这样的状况,现实到这样说出来都语气平静。
“爱情能感受到多少?”
“一点点吧。”顾逸说出这句话时,底气逐渐都弱了下去。
许冠睿站在原地沉思片刻,突然笑了。那个笑像是费解,不可思议,还有些许……怜悯。顾逸说,他无非就是表达不热烈,感受不鲜明,如果不给他爱情的机会就太不公平了。
他慢慢地说:“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但如果在生性凉薄的人身上寻找回应,是不是对其他用情过深的人,有点残忍?”
顾逸被这句话激得坐立难安。白天在办公室心不在焉,一口气被杰奎琳毙掉三个选题;回到工位又被杰奎琳传唤进办公室,让她在下午之前把新的选题补回去,否则不能下班。顾逸开着数英和 TOPYS,思绪完全无法凝聚,只给梁代文发了信息:“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情想问你。”
“今晚。不急的话改天吧,我最近事情有点多。”
“问清楚几件事,我去你工作室就好了。”
下班立刻去见面不是最正确的时间,顾逸在办公室拖了两个小时,做好了选题才出门,心急却又隐隐地有个声音在心头响,忍住,让愤怒和不安再沉淀一阵,沸腾的水泼过去只会把对方烫伤。
她还是一路跑了过去。路灯映着她的影子缩短再拉长,她特意绕开襄阳北路,不想看到拆了照片也不开灯的 ounce,逆着买醉的人群钻进了工作室。门口没有了章清雅的那辆帕拉梅拉,工作室没亮灯,梁代文还没回来。她站在门口,湿热的空气黏腻地侵扰思绪,她站着拿起手机,ounce 自从关张,她很久没打开文件传输助手了。
过了一个小时,梁代文才露面。工作室里没有了家具图纸,没有了皮具的样皮味道,也没了坐在沙发里的章清雅。梁代文淡淡地说,有什么事非要跑过来。
“你最近明显不对劲,为什么突然冷淡。是许冠睿在读剧本时的话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
“梁代文,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实话实说吧。”
“上次手机摔坏后,我一直很难受。想了很久都没懂究竟是什么原因,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总是给你错觉。”
“什么?”
梁代文没说话。顾逸不懂——为什么突然会变得比最开始的机器人还要难沟通?僵硬,艰涩,完全是不愿意配合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眼睛没摘,像在脑海里不停地整理:“最近我每天都很难受,我能给你的太少了,也许是我没法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和感情,所以……接下来,我们只做朋友吧。其实很多时候我做出的都是分析之后的反应,吃醋,着急,快乐,都像是在脑子里存储的机能,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像是一种机械的计算,但你接收到的,都是我在做出恋爱的反应,一直这样很累……谈恋爱的话,我没办法给你更多了。”
“那你为什么和沈医生打赌?”顾逸浑身都是冷的,但她知道,即便现在哭了梁代文也不会有反应,他的一切都是分析的。她颤抖着忍住眼泪:“随机挑中一个人谈恋爱,如果真的心动了,沈医生就输一千块给你,‘随机’——这次就像我是被闭眼睛捏起来的试验品一样。”
“没有。”
“为什么挑中我。”
梁代文不说话。
“给我一个理由,我想知道,就算是随机的,为什么挑中我。”
“因为你是喜剧演员而一直被开玩笑,我觉得不应该这样,至少要有一个人能关心你,让你的倒霉别那么习以为常。”
“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选择我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话只要说出口的一刻就失真了,梁代文这么说话,完全有可能还藏着关切的言下之意。而梁代文只说,对不起,我当时和现在的能力,都想不到这一层。
她抬手就给了梁代文一个耳光。
“梁代文,让我告诉你,不是能力想不到这一层,而是你就是在推开我。挑中了我不是因为我可怜,倒霉,需要一个人帮助,当时我过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可怜,都是咬咬牙就能熬过去的小麻烦,是你一只手伸进我的生活里搅得翻天覆地,还把我拉住强塞进你的生活里。述情障碍是你的什么挡箭牌吗?需要治疗的时候就对我摇摇尾巴装可怜,不需要了就说感受不到,我可是在真实地付出感情,真实地在心痛——我是相信烧成灰烬的泥土里也能开出花朵的人,是那种只要被雨淋到也会相信天空想要给我爱的人,你选中我根本就不是个随机事件,而是我太特别了——我不能接受自己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顾逸觉得被拒绝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够好,没那么喜欢,心有所属,移情别恋……有两种她最不能接受,一种是在细节上被挑刺,深入到生活的细枝末节里的打击;另一种是随机被挑中,好像自己是市场里被选择的菜一样,被拿起来无非是就在手旁边,方便抓取……爱情是自私的,归根结底都是爱自己,不是被选中的那一个的滋味最令她难以忍受,就像亲手宣判她泯为众人。
PS:呆文要保持距离的原因在下一章,别急~最近剧情有点波折,希望大家多多来评论区和小张玩……总体不是特别糟心的剧情,大概梁呆也需要往前走一步,小顾也需要往前推。推荐票和评论区就拜托大家啦,小张在评论区等大家 QAQ
第48章
沉默的听筒里,一声呼吸是我在乎你,两声是我喜欢你,三声是……
除了上班,顾逸在床上躺了一周,萎靡不振。最关心她的是许冠睿,外派去了韩国还打越洋电话给他,在弘大的厕所里打电话:“这儿太他妈吵了,要不是出差我真的不想来这儿,韩语真的听起来很没礼貌,吵吵嚷嚷的……你有没有喜欢的艺人?我明天要去 KBS,帮你要签名……”
挂了电话,顾逸觉得自己像在发烧,昏昏沉沉。梁代文的对话框长久没有信息,沉在了几屏开外,她在开门时习惯地看看摄像头,关起门来穿着那双 43 码的板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合脚,几次差点绊倒。
垃圾猫安安静静,机器人也没有反应。
瘦了几斤衣服小了一码,顾逸到办公室脸色煞白,杰奎琳在开会时看她一眼。醉酒那一晚过去,铁面领导似乎对她多了点关注,工作量有增无减。会议结束,杰奎琳像是想起了什么:“下午和 HF Designer Union 在宝格丽的对谈,Lindsey 跟我去。”
顾逸主做新媒体,每天都和后台数据流量打交道,被杰奎琳带出去参加活动本该是 Pony 的事,想到可能 Bypass 要出稿,也可能是最近的形象令杰奎琳满意,顾逸认真补了个妆。车子沿着天潼路驶过,左边是低矮老旧的七浦路服饰批发市场,右边两栋高耸的意式大楼,比邻修缮的上海总商会和北苏州河,一眼看尽上海折叠。杰奎琳的高跟鞋荡在脚背,脸颊似乎比前一阵更凹陷了些,形象却没那么冷冰冰了,眯着眼睛戴上墨镜:“客户今天特意让我叫上你,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
“客户是谁我都不知道……”拐进干净的停车场,地上黑金的宝格丽 logo 威严贵气,杰奎琳难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脖颈:“打起精神,别给我丢人。”
要不是工作原因,顾逸这辈子都不会来宝格丽酒店。顾逸随着杰奎琳走进去,电梯直接入户,两个样板间为了活动开了中间,六百平方的活动空间,顾逸四处打量,奢华,比楼下会所氛围轻松,但也没能把这间房子和家联系在一起——两个连通的客厅及其宽敞,光线充足视觉通透,但毫不温馨;所有家具冷棕色配奶油色墙面,但沙发是勃艮第红,书架上放着的都是铜版纸做的厚画册,质感附送距离感;镜子用的是意大利顶级品牌 alessio,厨房没有烟火气,像只能做冷食;卧室有三面落地窗,浴室的玻璃外就是陆家嘴景色,一切尽收眼底。
HF Designer Union 的分享会,桌上整齐地码着宣传册,上面有章清雅和几个设计师的名字,烫金斜体的 Tsingya Chang 在最前面,就像她优雅精贵的脸。上次在无障碍分享会看到的捣乱女孩儿们也出现了,奇装异服地坐在顾逸前面的凳子,凳腿差点压到她的鞋。
顾逸能在杂志工作也不是没有优点,做采访这么久,她习惯性平视所有人,对方的地位和她没关系。客厅的沙发作为舞台,观众位分为两个区域,一部分是在长餐桌上的媒体,传统杂志,百万量级的态度美学博主,桌前身后被下午茶包围,还有一部分在隔壁第二个客厅,都是沙发,走廊里还都是成衣,专门为场上的名媛挑选——富家女和阔太的午后沙龙。下午三点,有钱的女孩儿们在她面前走过对食物神情恹恹,似乎没什么值得引起兴趣的东西。
直到梁代文从门口走进来。有女孩交头接耳,聊起这个男人气质独特,顾逸的心狠狠凛了一下,躲过目光站到拐角去。章清雅娉娉婷走进来,今天作为家具设计圈的伯乐,知名策展人,带着手下得意的设计师在顶奢的酒店做一场分享会,请媒体和博主写文章,用顾逸私下的话说,给自己买波流量。
她躲在博主身后,顺着颈窝去看梁代文。几天没见,梁代文瘦了,坐在沙发上不笑非常严肃,不卑不亢,有人和他说了什么,他只摇头拒绝,连标准的韩式笑容也没有。
第一场是章清雅和几位设计师的对谈。梁代文坐在旁边,黑衬衫胡子拉碴,一扫往日干净规整的形象,沉默寡言。顾逸隐在人群中,起居间和对谈的客厅有十米距离,媒体挡在最前面,她只负责采素材撰文稿。几位设计师都靠大额设计费用吃饭,穿得奇形怪状,但都不忘对章清雅示好。主持人是位公众号博主,对梁代文欣赏有加,问题总是往他身上引:“今天 Devin 设计的沙发和座椅也在现场,不知道您的美学理念是怎么样的呢。”
是他们坐着的红色沙发。顾逸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梁代文的作品,说实话,她看不懂其中的价值,在一众暗棕色不显山露水的家具中,它的颜色的确突出。章清雅明显笑得满意,她真的很喜欢梁代文。梁代文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内容直接:
“甲方需求是什么我就做什么。因为能够直接七位数去买单一件家具的人,他的居住空间足够大,有庭院,或者靠海,或者和这儿一样有着滨江绝佳的陆家嘴景观,他们是足够可以追求精神生活的,家具只要满足他们的需求就可以。”
“所以您的意思是,理念反而不重要?”
“他们要的是故事,灌注所谓的审美追求,这个只要包装我们设计师就好了。”
台下一片尴尬的笑声。章清雅想要打断他,没有成功。他指了指卧室:“宝格丽公寓的最小户型是一房一厅 180 个平方,至少两面墙都是玻璃窗,采光和景观都非常好。而地下室和合租房是毫无景观可言的,有气窗可以通风就很难得了。好的地产讲求风水、朝向、大小,而廉租房的人要挤在一起,因为电热毯烧着了床铺被赶出城市去。豪车挤占盲道,无障碍直梯到达层关停......其实这个所谓的美学,都是不平均的资源带来的。”
“您不理解这种现象吗?”
“理解,我就是不接受。没有室外景观的人才会更注重室内的设计,眼前能看到的东西,甚至手机。您问我理念,无非就是阶层的驱逐。线下的空间被富人占据,残疾人的空间被健全人挤压,人们都是踩着更弱势的人活下去的......”
胆子大得一塌糊涂。连顾逸都知道在这个场所要说场面话,尽可能哄好台下的潜在客户,而他这样无异于自掘坟墓。章清雅的脸整个黑了,这么多媒体在场,梁代文第一个不给面子的人竟然是自己。
第二场是《壹周》主编和章清雅的生活态度对谈。顾逸才知道,杰奎琳前几天开会留下的跨页版面和三个公众号的排期空位要做何用。拐去隔壁的洗手间避开人群,顾逸听到了章清雅在和梁代文发火。
“你现在这样是在自戕。就为了不再帮我画图纸做设计?我并不是想独占你所有时间,签约金我们可以再谈……”
“我不想再做了。”
“提前一个月准时发不再续约的邮件,但你没算准助理会清理掉。非要去给事多钱少的互联网大厂打工?”
“我单纯不想再做这件事了。过去的五年,你突然发来的订单,甲方英文意大利文法文各式刁钻的需求,我都熬夜做完也尽力改了,报酬也的确不少,但我不喜欢为有钱人设计的感觉,他们的空间富足,用钱买快速的主观的设计,定制想要的摆设,我都尊重,没有我自然会有别人替代。你舍不得我无非是客户想要的是没有遵从甲方随意改动,创造能力为自己所用的机器人,我最适合。现在我想要做点想做的事。不光是拒绝你,身边的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会对谁多用心。”
“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只会接订单,情绪也永远平稳,好像恒温空调一样。一切就是从你给意大利那个大学教授修改门框和走廊开始的,他那个电动轮椅让你开始关注残疾人了。这种出现在生活里都给人添麻烦的人,优胜劣汰就好了,关注他们干嘛?”
“这就是你我本质的不同。你们优越惯了,巴不得妨碍你们生活的人都消失,而这些人就是被你们的想法驱赶回家里的。”
“觉得沦为富人的工具了是吗?”章清雅突然笑了:“你是从读书时期就被我带进圈子拿到第一桶金且没有穷过的人,做道德卫道士也得看看自己在的阶层吧?我再跟你说一遍,抄袭曝光出来你就有了污点,今天是带你出来洗白,最后的机会都不要,我不会为你承担了。”
顾逸锁紧了洗手间的门,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没等顾逸找杰奎琳,她已经从走廊尽头出现,礼貌地对章清雅打招呼,两个人又亲昵得如同姐妹一般朝着客厅的沙发走去,那是他们第二场对谈的场所。这也可能是杰奎琳最想靠近的客户,不是那些和她一样在大企业中的打工族,而是真正的名流,不作妖也懒得自立门户,会认真地把杂志当成有高级感和神圣感的宣传工具。顾逸终于明白章清雅叫上她来的原因,想知道梁代文愿意亲近的女孩有多么普通,以及暗示顾逸,认清自己和梁代文的距离。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都市的打工女孩,接触的是顶层的规则,却在最低层的人生里游走。梁代文是她遇到的为数不多的优越男人,如果不是随机挑中,她根本没资格进入他的生活。
提问环节闪光灯嚓嚓地响,梁代文坐在沙发上,手臂拄在膝盖上,睫毛低垂,等着熬过时间离场。突然有位博主提问:“Devin,你上一期设计的作品抄袭芬奇的首席设计师,能聊聊原因吗?”
这似乎才是这场分享会的终点。顾逸才明白,桌上的名册早就没有了梁代文的名字,章清雅早就把梁代文剔除在了自己的团队之外。章清雅并没有得胜的表情,只沉默地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梁代文抬起头,就在这时和顾逸目光交汇,最窘迫的一刻猝不及防地被她撞到。顾逸躲来躲去,不想在这样失真的场合和他相遇,还是被他看到了。他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应该有的表情,错愕、惭愧、惊慌……每一个表情都很细微,但真实存在。
而顾逸心底在着急,说出来,章清雅压榨你太多时间,你想去做无障碍设计,是她自动续合同五年,无视你提前一个月发出的解约需求,抄袭是逃不掉才自损……只要说出来你至少还能做个干净的设计师……
盯着她的梁代文只说了一句,和让她做朋友的表情一样淡漠:“是我能力不足。”
到最后还在念及雇主情面……
活动结束,有拍摄团队拍杂志照片,几名年轻设计师围着章清雅一同合影,梁代文站在远处看窗外的风景,不看顾逸也不看房间内其他人。有年轻女孩偷拍他:“好酷哦,虽然抄袭了但总觉得他哪里很酷。”
“你疯了吧,抄袭者死啊,我爸妈可是要出几百万买一个厨岛,钱给了抄袭的人好恶心,这可不是好看实用就值得的,长得好看也就是个花瓶吧……”
她走过去,梁代文看到她,也走过来。顾逸的心咚咚地跳,恨不得想在人群里抱紧他,拿起话筒讲一场脱口秀,说真话冒犯她人,口才层面的事,她无比擅长……大的服装展示架平稳地从她面前过,标签上有漂亮的花纹,没有确切的价格。她被陌生人挤得无所适从,梁代文伸出手拦下人流,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她能闻到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问:“有感觉了对吧?明明对人开始留情面了。”
“你怎么在这儿。”
“《壹周》,杰奎琳是我老板,你忘了吗。”
他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双眸全然打开,瞳孔收缩又变冷,明白了章清雅的“良苦用心”。顾逸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冰冷的神情没能抵挡掌心温度的攀升,人们在他脸上停留的目光被他无视,只拉她去窗边的角落。顾逸心想,如果真的没有感情,为什么手这么凉。等人群散尽,梁代文抿了抿嘴唇,大步离开了房间——或者说,他本可以早早离开,无非是想等着看她一眼。
心疼一个人绝非莫名其妙,也肯定不是心脏出了问题,就事论事,明明可以有其他方法解决得漂亮,但梁代文选了最有人情味的方式——“我感受不到”开始变成了谎言。电梯逐级下坠,顾逸盯着数字,被杰奎琳侧目,两个人都没说话。如果我们真的是恋人的话,出现间隙的时候是否能用一个拥抱填满?或者说,每个人都有黑暗的角落,全靠偶然和陌生人擦出的火花照亮,亲近的人就全部推开吗?
回公司的车上杰奎琳布置任务,三篇访谈文案都由她来撰写,还有一篇急一点,发在新号 Bypass 上,针砭时弊,就写设计师梁代文抄袭被行业驱逐。顾逸手指发麻:“为什么要写抄袭,这和 Bypass 公号的内容一致吗?”
“我问过章清雅,她也同意了,还说要亲自提供素材。你尽管写便是,写讽刺和尖锐的内容你不是最擅长吗?Pony 这次管不着你了,争取这篇做出 10w+。”
她笑不出来。领导和客户第一次要求在新号上的 10w+文章,是要自己亲手对着喜欢的人开枪。四篇文章有三篇只需要润色素材用拍摄的照片就可以,唯独这最后一篇杀人诛心,微信传来的资料是个拼接的 pdf,完全没提起章清雅收到的终止合作的邮件。
作为 Bypass 新上任的主编,顾逸完全没机会给这篇文章定调。作为负责人,她的每个字,每一段,都被拉了群的甲方修正,她不停地在群里说,公众号是媒体,有自己的官媒属性,不能加粗加红地声讨,不礼貌的话民间野号自然会讲。章清雅的助理还在群里发语音:“言辞要再激烈一点,他已经被除名了,你们在帮谁说话,头条十万块打给你们是让你们给他洗白吗?”
最后确认的内文,梁代文冷酷桀骜,对客户一向冷漠,作为丙方全靠团队维护形象,本次抄袭和 HF designer union 无关,高奢设计本就是小众的行业,名誉胜过一切,能闹出这种笑话的只有天真的庸才……顾逸越写越气,全网声讨梁代文的文章不止一篇,公司收下一笔不菲的推广费,杰奎琳等着这篇爆款做数据,她只是根笔杆。声讨抄袭的文章绝对会被做原创内容的人转发,它代表的是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以及对不良创作的排斥和憎恨。ounce 不在,也没了讲脱口秀帮他出气的机会……
文章预览发给杰奎琳,顾逸连人带怨走进杰奎琳办公室,桌上散着咖啡粉,隐形眼镜药水,咬了一半的三明治,仿佛几篇文章,杰奎琳比她还要上心——为了钱这么兴奋,加班都要等文章发出去,顾逸脱口而出,我要辞职。
“写篇文章就要辞职?”
“对,想全职去讲脱口秀。这份工作自主性太低了,客户想要什么我就写什么,不自由,我受够了。不——是我不好,我能力不足,心态差。”
“不要学白天那位。这种内斗久了你就见得多了,他就是被弃掉的棋子,棋子看起来都没什么,怎么你这么激动。听我说——没有把媒体规律搞明白,出去了能做什么,你永远就是个 senior copy。没学会怎么控制情绪做运营之前,烂也要烂在这儿。”杰奎琳看了看预览的文章,揉了揉酸胀的脚踝:“署名你不要署了,就当是实习生写的。”
冲出办公室,这种愧疚没法排遣。在走廊吹着冷风,她拨通了梁代文的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像触电,每一声都击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喂。”
“是我。网上那些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