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没关系。你去睡吧,我醒酒了自己去洗澡。”
梁代文却一屁股坐在沙发边,只给她了个后脑勺:“我怕你呛死。”
房间暗暗的,梁代文只留了厨房那边的小夜灯,顾逸半眯着眼睛,就看着梁代文在光里规整的短发和平滑的后颈,抬起头还碰到了脖子上的小绒毛。这大概也是她醉酒之后能做的最出格的动作了,她不想再一个月工资没了之后再被赶出去。
眼前的人好像打了个寒颤,不戴眼镜也知道他起了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都在我最倒霉的时候出现。”
“没关系,我体会不到你丢脸。”
顾逸想说,你说出这句话不就是知道我在丢脸了。
机器人梁代文丝毫不提,只自顾自地讲,可惜上海不允许自行车载人,不然我可以带你骑车兜风。不过我猜你可能会睡在车上,毕竟酒品不好。所以可能要考虑跨坐在后车座,一只手可以塞在我口袋,这样你睡着了也不会掉下去,我可以一直骑到你睡着。
“你不如把我栓在你裤腰带上。”
临近睡着,顾逸看着沙发边靠着的梁代文,眼睛逐渐眨不动了。但有热毛巾擦过她的脸,没有谁对她这么温柔过,妈妈也没有。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似乎有几万个辗转黏腻的爱情修辞划过脑海,刚想抓住一句,梁代文把毛巾糊在她脸上接电话去了。
顶着那坨逐渐变冷的毛巾,顾逸自言自语:“我还真是睡在你沙发的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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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浪漫的体质永葆年轻,没有温度的人不伤心
最近 ounce 的抽选逐渐放松,顾逸上了几次,梁代文都没有来。那天喝多了之后,她一早回复了 HR 的邮件,说罚款直接用第十三薪抵扣吧,也不用分期了。
长痛不如短痛。顾逸最近晚上下班到 ounce 吃花生充饥,顺便看其他人的开放麦。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为了余都乐——他一直当成神邸的今夜八零后停播了,从此投稿无门。开放麦一周三场,余都乐练了段子就是为了有个官方渠道证明实力,现在只能供自己娱乐。
2017 年,两个相依为命的脱口秀演员,并肩在 ounce 叹气。同样都是深夜脱口秀节目,国外的节目可以输送演员到剧场,到演播室,国内能把演员从酒吧输送到幕后大概都需要三五年。除了在网上发短视频能快速被人知道,大多数的演员只能蛰伏在野生文化的酒吧里——随性和微醺氛围是无可替代的。
顾逸倒并没有很难过,只要能登台她都开心。她搂着余都乐的肩膀:“别伤心了,大不了去做老本行,你做后期的水平全上海挑不出几个。而且现在不是还有其他的吐槽类综艺嘛,真想投稿还有机会。”
“别安慰我了。”
“天啊,这么多年老朋友,不关心你我关心谁。”
摆完了桌子的余都乐回过头:“顾逸,你最近整个人爱都要溢出来了,在梁代文家住是有多甜蜜,催产素泛滥简直。”
催产素 aka 爱情激素,一直是余都乐讽刺顾逸的梗,那是顾逸第一次被观众投诉,因为互动的时候用了这个词,男观众觉得对自己冒犯过度。后来只要谁被生活捶了,余都乐就会拿出这个词津津乐道,顾逸也明白,余都乐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把被扣工资的事放在心上。
但眼下她的确笑不出来,年底了,她一分钱都没攒下,从梁代文家搬走的路越来越远。打喷嚏的功夫,余都乐把外套扔在她头顶,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苏州广电做联合项目时候那个宿舍,当时你洗澡我还要给你守门。
顾逸笑着说当然记得,那个儿童节目听了一个月苏州话,住在老城区里一个乡镇招待所都不如的宾馆,门外面是个锁,里面却只能用门闩。当时你住三楼我住四楼,洗澡只能用盆接热水,每天都在倒数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倒霉项目做完。
“那会儿实习工资一个月一千四都熬过来了,现在算什么,如果真的没钱,我借给你就是了。”
“算了,招商银行每天都在给我发闪电贷,我犯不上破坏友谊。”
虽然和余都乐是老交情,但顾逸知道余都乐不是可以共患难的人。他讨厌一切需要承担责任的场合,友谊和爱情都是。从小随父母出差被种在全国各地读书的他,并没有对感情渴望稳定,反而极度恐惧牵绊,只有和他完全没有利益纠葛才能维持相对稳定的关系。余都乐偶尔抛来关心,顾逸都会得体地接住,然后回馈他轻松的没有负担的感谢。但顾逸也会占余都乐的小便宜,比如在失恋的时候讹上一顿饭,或者赖上他去看 hippop 的演出门票,再在自己编不出梗的时候叫他喝酒,算不上撒娇也够不上男女关系,但她需要一些装作软弱的事情留在余都乐身边,这样就会友谊地久天长。
节制的依存让两个人做了五年朋友。
“那如果心情不好,去找陆叔看话剧吗?他最近又出读本会了。”余都乐看了看日历:“就在周五晚上。临近新年没有几场啦。”
“哦?陆叔最近不教人滑雪回来开读本会?”
“说是扭了腰,前几天带完一批学生就先飞回来了。”
“这次读本会是什么主题?”
“‘寻笑人’。”
这话题让顾逸一愣。
陆叔在五原路居民区租有一间五十平米的小房子,带一个铺满白砂石的小院,叫“fuzzy corner(茸毛剧场)”,叫用来给爱好戏剧和想要感受表演的上班族做读本会,演的都是他自己创作的剧本。之前他在隔壁拥有一间更大的院子,为了还债卖掉了,现在开着纯粹为了兴趣。曾经他有很多烧钱的爱好,潜水,滑雪,现在都变成了他吃饭的东西;而演技和脱口秀收入都不高,除了排解生活的郁闷,大概就只为了交朋友。顾逸最早是在 fuzzy corner 的公众号上看到了《不检点者言》的读本会,循着兴趣找过来,玩得非常开心,后来才知道,陆叔这些剧本要么卖给了剧场,要么做成了剧本杀,后者还比前者更赚钱一些。房间和院子摆着十张高低凳,算是座位,院子里放着个猫粮盆,偶尔会有野猫钻进来。
顾逸也约了梁代文,但不知为什么最近很少和他打照面。余都乐看着在院子里给剧本装订的陆铭:“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陆叔看似还债,实际上做的都是消闲的事情。”
“都还债了还不让我做点快乐的?”陆铭笑得有点憨。身边《寻笑人》的剧本共六本,陆铭笑着说:“三男三女,先到先得。”
顾逸说我叫了个脱口秀观众来,不介意吧。
余都乐使了个眼色:“就是他的暧昧对象,怎么都不笑的男观众。”
陆铭笑得别有深意:“我有印象。”
“别想太多,同一个屋檐下,见面都不超过五次。”顾逸说完这话脸是红的,赶紧换了话题:“今天这个剧本如果有人读不顺,你放心,我给你把场子热起来。”
话音刚落,梁代文推开院门,冲着顾逸打了个招呼。心跳刚加速了三秒,身后跟进来一个女生,头发浓密穿着长裙和宽大的外套,五官细巧复古,美得像是昭和年代的画报。陆铭和余都乐纷纷看向顾逸,这男观众带来的女伴,实在是看起来比顾逸亲昵多了。
顾逸也整个人呆在原地,血从头上凉到脚底——这人究竟是谁?
还是陆铭先开了口:“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在你们后台留言,希望陆叔能写个关于笑的题材的那个,关醒心。”
陆铭站起身:“哦,这次剧本的灵感提供者。欢迎。”
余都乐也换了个声线打招呼自我介绍。梁代文坐在顾逸身边,也没多解释,只随手拿起了一份剧本,顾逸满脑子的问号——就没人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吗?梁代文有这么漂亮的暧昧对象,那还把自己往家里带什么?如果真的有女朋友,解释一下也不至于让她误会这么久?
她当然沉不住气,但出于搞笑的本能,她还是大喇喇地笑着招手,心里痛得滴血还得安慰自己,不能慌,就算前面半个月梁代文那些暧昧都是错觉,此刻也得装作无所谓,成年人在暧昧需要对峙的场合,第一个要保持的就是面子。
过会儿有个附近上戏的女学生一起加入,六个人的读本会算是凑齐了。《寻笑人》是三男三女的剧本,讲的是接受过角膜捐献重见光明的女孩彭莱被寄托着两个家庭的爱长大,却厌倦人生失去笑容,隐匿在异乡想要消失的故事。自幼失明的她到五岁靠着角膜捐献看到了世界,而捐赠者家庭的女孩因车祸离世,留下的只有心碎的父母和哥哥。她独自一人来到上海,被这位捐赠角膜一同赠来的哥哥暗恋,也有了新的人生际遇。三男三女的角色有恋人有朋友,以及出轨,读本的过程中顾逸心不在焉,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以及梁代文究竟是其中的哪个角色。
读剧本时是不允许打断的。于是拿着闺蜜剧本的顾逸,表面上演绎着劝慰彭莱的台词,实际上在认真分析角色,难道梁代文是失去妹妹的哥哥?还是她在公司里的上司?总不会是婚外情的男人……看着关醒心黑亮的眼睛含情又含笑,真是月满盈亏,曾经失去过五年的视觉,因为漂亮得眼光四射也能有绮丽的人生。
余光一直瞟着梁代文,这个男人大概除了没有喜怒哀乐,也不知道“声情并茂”为何物,读剧本的嗓音异常好听,却毫无情绪可言,好好的婚外情角色,他机械得像个点读机。
顾逸还从来都没有觉得读本会这么难捱。整个六个角色读到 11 点,戏剧专业的女孩先行离开,五个人围坐在房间里喝热可可,感慨陆叔的剧本有魔力,轻易就拉近人的距离。顾逸实在是忍不住,开口就问了关醒心:“这些都是你真实的故事吗?”
关醒心笑了笑:“五岁前我是盲人是真的。剩下的虚虚实实,都是按照我的回忆改出来,有很多可能是自我美化。”
主要的问题还没问,梁代文像是猜到顾逸在急什么:“剧本里面没有我,别找了。”
顾逸像个被一针扎瘪的皮球:“那你们……一起进来……”
余都乐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等谜底。梁代文看着剧本说:“她和我同一个心理医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普通朋友?”顾逸盯着梁代文的嘴唇。
“也不算是,有时会去假扮一下她的男朋友,替她挡挡烂桃花。”
顾逸觉得自己整个人像坐在 4D 过山车上,上上下下也就算了,还天旋地转。陆铭往杯子里添可可:“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关醒心做虚拟主播,的确是会有些人好奇背后的人是谁。如果不是取材,我都不知道还有‘中之人’这种工作。”
听了半天才明白,直播网站新推出的虚拟的动漫人物形象,做这份工作的主播,叫做“中之人”。关醒心每天的工作,就是躲在一个叫“莱拉”的形象背后做直播,莱拉类似初音,有双马尾,蓝头发和漫画三围,在 B 站上有一万多的粉丝。虚拟主播还是新兴的直播类型,但直播打擦边球已经成了惯例,偶尔会有一些打赏了的粉丝千方百计地找到关醒心的私人地址,想要和她交个朋友。梁代文就会出来当挡箭牌,假装男朋友或者装作亲哥哥……
想起那句“以备不时之需”,顾逸整个人凉透了。
“我是真的很厌倦和人打交道,本来以为这种假的角色,可以和我的人完全分离开,但还是低估了粉丝的热情。但我真的——”关醒心摇了摇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
陆铭拿着剧本微笑:“所以你给我提供的素材台词,我写完都很喜欢。当时你在电话里和我讲,做完手术的纱布缠在眼睛上,每天只能揭开一层,从黑暗到光明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只能先感受光亮。然而真正看清世界的那一天,整个人除了惶恐就是畏惧,因为没想到妈妈是真实存在的,盯着自己的人有那么多,涌过来的爱是都要接住,而从前只需要点头就可以了。”
听得出神,时间都已经过了零点,但谁都没有轻易离开的意思。梁代文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顾逸坠在可可杯里的头发,窗外开始下雨了。顾逸看了梁代文一眼,他伸出手又捏了一下顾逸的鼻尖,热的,慢慢地把手放下了。
对面的关醒心看着这一幕,眼波流转;梁代文动了动嘴唇,和关醒心对视一眼,丝毫没有反应。顾逸第一次能看到这么明显的对比,敏感多情和不甚用心,中间隔着的不止喜怒哀乐。梁代文唯一能算作情绪的表情,可能算是羞赧。
余都乐在问陆铭:“陆叔,所以这个后续会做成话剧,还是剧本杀?”
“当然是话剧,人设这么特别,我当然希望能在舞台上有人演出。”
雨越下越大,小客厅中只有一把伞,几个人让来让去,索性全都留在小客厅里继续读剧本。陆叔一人兼两角,读得更认真了。没了对关醒心的戒备,顾逸才算是拼出了关醒心的性格,看似厌倦人类,却总是陷入不明的恋情里,因为做直播,也非常懂得人性里贪婪的一面,剧本里对情感的拿捏,不是陆叔这种被老婆抛弃的人写得出来的。
的确是需要梁代文这样的工具人帮他驱赶一下身边的莺莺燕燕。
读到两点三刻,余都乐和梁代文都睡着了。陆叔把剧本套上书衣,整整齐齐摆在书架里,顾逸到院子屋檐外听雨,冒出了个算不上段子的比喻,自己对梁代文的感情,仿佛是浸湿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随风摇曳。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楚,她就是单纯想到了这个。
推开门出来的是关醒心。顾逸还没有完全放松对她的警惕,但看着她站在雨檐下干净又完美的侧脸,也不禁对昭和美人偷偷心跳。而关醒心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去:“我和梁代文是老朋友了,最近经常听梁代文提起你。”
“嗯?”
“他说家里最近来了个很有意思的住客,回到家里有人可以说话,很新鲜。”
“这评价太僵硬了,像是梁代文能做出的事情。”
“你知道他在家养虫子吗?”
“当然知道,我前几天刚看见他养的蚕,触目惊心。”
“他还养过蟋蟀,因为太吵了隔壁来投诉。”
顾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是个变态。”
关醒心却没跟着笑:“他可不是个能够托付终生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
“他有述情障碍,是被爱情判了死刑的人。你和他住在一起没有感受到吗?他没有情绪。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会很可靠,他的想法都是分析出来的,但爱情——你能想象和一个感受不到爱的人过一辈子吗。光是今天一晚上我就看得出你喜欢他,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他看心理医生三年了,近一年都很努力在治疗自己,但能感受到的可能只有别人的 10%,这种幽微的感觉,不值得你放大了去拥抱。”
顾逸只静静地看着她。关醒心没再多说,只走推开门走进去。梁代文伸懒腰靠在高低凳上的样子,和白天只是睁眼闭眼的区别。谜底明明就写在谜面上,她竟然错觉了这么久。鼻尖上手指的触感好像还没散,委屈和恼怒都尴尬地赤裸着,幸好是站在落地窗外,只被雨夜无情地拆穿。
手机震了,余都乐的信息来了:“这个关醒心,确定不是梁代文的女朋友对吗?”
“嗯。不用替我担心了,我很好。”
“不是替你担心。”余都乐的正在输入过了很久,像是半梦半醒:“我要追她。”
疲乏的都市人,对生活的热情和行动力,基本全靠爱情。之前她曾经在壹周的主编手记里给杰奎琳写枪稿时夹带私货:“让人类蜕变的,是私欲。”鼻腔传来一阵奇怪的清澈,让顾逸突然清醒了。她恶趣味地想,难过得发抖还在兴奋,大概自己也是疯了。生活还能有多糟糕,一起来吧。
PS:前情提要,陆铭就是第五章在潜水时被捞起来的郑叔,给他改了个姓~这一章人物开始多起来了,张老师终于要加快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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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们能在年会占女员工的便宜,为什么我不可以戏谑你们的老板
顾逸显然不可能不把关醒心的话放在心上。无论上班还是去开放麦,她都有点失神,但段子金句频出,经常现挂,互动几句就逗得全场笑疯。梁代文只抽到了一次,坐在最后一排顾逸看不见,她心想也好,看见了反倒影响心情。
现在她不再纠结梁代文笑与不笑了,毕竟知道了谜底是“被爱情判了死刑的人”,还不如单纯就是逗不笑。
她专门跑回学校借读博老同学的账号登图书馆查文献,述情障碍是 1972 年才有的新概念,并非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更像是随着生理疼痛和严重的疾病带来的人格。比如他们没有办法共情其他人的感受,梦也是没有颜色的,需要表达情绪时脑子里是空的,喜欢一个人时可能感受到的是“不适”……总之,他们给人的印象与众不同、和社会格格不入,像是来自没有情绪的黑白世界,却生活在被情感主宰的缤纷社会。
她之前旁听过外院的语言学,看到 alexithymia,整个词谜底就在谜面上:a”代表缺乏 ,“lexi”代表言语,“thymos”代表情绪,那就是对情绪感知能力差,无法正常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是心理医生要通过对谈进行治疗,对着个情绪空瓶,大概也聊不出什么来。
对着电脑眼花,梁代文却给他发了条信息:“你早上忘记带电梯卡了。我放在楼下信箱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在电脑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