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叶洗砚刚上二楼,就被黑暗中一只手紧张地拉到露台处。
他清楚地嗅到淡雅素然的茉莉香气。
还有那双颤抖的小手。
不需要眼睛,叶洗砚就知道它的轮廓、它主人的模样。
“哥哥,”她关上露台的玻璃门,谨慎地叫他,“我有话想同你说。”
月光洒了叶洗砚一身,他没有动,也没有主动,姿态也不被动。
“千小姐,”他问,“请问有什么问题?”
“上海速贸的人说您替我预付了四十万的数据服务费,”千岱兰说,“这笔钱太大了,我一时间拿不出这么还给你,能否分期支付给您?我现在能先付十万,剩余三十万,在下一年九月前,我会尽快还清。”
叶洗砚问:“你现在就能一次性拿出十万?”
“对,”千岱兰说,“还有那串珍珠钻石项链,我会尽快折现还给你;只是它价值较高,我也需要时间——”
“或许你需要一本字典,来辨认“礼物”和“负担”的区别,”叶洗砚不悦,也不仅仅是不悦,他在此刻微妙地意识到,这个好利又努力的小姑娘,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这个认知让他郁结,“我送你的是礼物,不是负担。”
“当然不是,”千岱兰说,“我还能分得清的,珍珠项链是礼物,我上的大学是复旦。”
叶洗砚说:“请不要玩谐音梗,谢谢。”
千岱兰笑了。
叶洗砚边想她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笑出来,边停下来,看她。
她笑起来一直都很好看。
客观意义上的好看。
几次他因为她的欺瞒而愠怒,瞧见她的笑脸,也就全烟消云散了。
“是这样的,哥哥,”千岱兰说,“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您这份好处,还同你吵架的话,会有人批评我’又当又立’;可如果我不接受,而是坚定和您划清界限,也会有人认为我别扭,嘴上说着利益至上却还是搞老掉牙的真善美这一套。”
叶洗砚说:“谁批评你?”
“这个不重要,”千岱兰说,“重要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其实,和一年前相比,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么缺钱了,也没那么爱钱如命,钱的确很重要,我也会继续不择手段赚钱,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所以,哥哥,咱们俩上次吵架,我太情绪化了,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我向您道歉。”
她深深鞠躬,叶洗砚抬手,阻拦了她。
他皱眉:“不需要说’您’。”
“还是说吧,您一直是我重要的领路人,也是我很多方面的启蒙者,”千岱兰说,“无论是老师、兄长还是床,伴,您都做得很好,无可挑剔。”
叶洗砚听到了最不愿意听的那个词。
如果这段话发生在床上,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千岱兰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可这段话发生在这里,叶洗砚更希望现在忽然间来一只恐龙把他们两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冷淡地问:“你和我单独聊天,只是想说这些?”
“是啊,”千岱兰侧脸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我脾气很好的,不信你可以问熙京——”
“我不想问他,”叶洗砚打断,“我不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中继续出现其他的男性,现在讨论的是你和我的问题,不需要牵扯其他人。”
“好的,”千岱兰只好把梁亦桢戴手镯的事情暂且压下,毕竟它听起来太诡异了,她从善如流,“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其实我应当因为我的贫穷而去迁怒你的不共情,这很正常,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掉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差异。就像枣树不理解桃树为什么开花那么粉,桃树也不能理解枣树为什么可以结那样甜的小枣——多正常呀,有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也会彼此不理解,我们还是血脉相连呢,更何况你和我——还有那条项链,我问了舍友,才意识到,其实不应该把礼物外借给别人,很多人会介意这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介意,就预设你也不在意。”
叶洗砚说:“是啊,我有时候也很诧异,你父母会有招殷慎言入赘的念头——你看起来并不想找他做赘婿。”
千岱兰惊诧:“哥哥不是说不提其他男人么?”
叶洗砚说:“对不起。”
半晌后,他语气缓和:“上次我也过于情绪,不应当阻挡、甚至强行插手你的朋友关系;更不该因为愤怒而丢已送给你的礼物,那条项链的确是礼物,不必折现还给我——”
千岱兰没想到,在左爱和吵架之外,叶洗砚还会一次性说这么多。
“你可以直接送专柜去清洗,之后正常佩戴也好,卖掉也好,都可以,”叶洗砚慢慢地笑,“不必为外借道歉,它是你的,你有任意处置它的权力。抱歉。”
“没关系,”千岱兰说,“我主要的意思,这段时间,我认真想了我们的关系,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各退一步——”
叶洗砚笑容略滞:“什么叫各退一步?”
“我们都别太过干涉对方生活,距离才会产生美,人无法在纯净的氧气中生存,很多事情也经不起细看——”千岱兰建议,“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单纯地只做床,伴,可以吗?”
这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们俩这种性格,如果真要在一起,太容易发生争吵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
只要不越过某个线,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伴侣。
只要她们保持好固定距离。
这句话令叶洗砚酒窝瞬间暴毙。
“不可以,”他压着怒意,客气地、冷淡地说,“我还不至于如此堕落。”
说完后,叶洗砚转身就走,露台的风很大,吹得金属把手也很冷。
打开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茫然的千岱兰。
他第一次在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真了不起。
“对了,哥哥,”千岱兰说,“我好像还有两本书落在你那里——”
“杨全收拾的行李,或许带去深圳了,我问问他,”叶洗砚说,“下周让他寄给你。”
千岱兰松口气,笑着说谢谢哥哥。
叶洗砚打开玻璃门,离开前,皱眉看她一眼。
千岱兰觉察到他的压抑:“你在生我的气?”
叶洗砚冷冷地说:“我在认为你很了不起。”
说完后,他转身离去。
一楼喧闹异常,梁曼华的准未婚夫小蒋先生和梁艾米的男友苏伦是同事,也一同到达,整个别墅欢声笑语,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叶洗砚孤身逐个下楼梯,仿佛失踪几个世纪的新助理陆庆终于找到他,低声说,梁亦桢身体不好,上楼休息了,想请叶洗砚代劳、替他开香槟。
——是心情不好还是看到准养女婿蒋卫新就头痛?
叶洗砚没拒绝。
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人够资格开这瓶香槟。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是略微拿一拿香槟瓶就好,自有其他人代劳,和英国皇室那种吉祥物似的。
香槟递到叶洗砚手上时,梁曼华的准未婚夫蒋卫新温顺地称呼他为叶叔叔,苏伦则笑着打趣,说可别叫叶叔叔。
蒋卫新不明就里:“什么?”
“经常陪曼华逛街的千岱兰,”苏伦暧昧地挤眼,“是叶先生的甜心小蜜……你懂得,你如果叫——”
话音刚落,忽听清脆一声玻璃响。
万籁俱寂。
叶洗砚仍站着,但他手中的香槟已经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蒋卫新吓坏了,忙俯身,单膝跪地,为他擦皮鞋,边擦边抬头,问叶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叶洗砚微笑,“没拿稳,抱歉。”
众人看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音乐继续,谈笑继续,恭维继续,叶洗砚从陆庆手中拿走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忽笑着问苏伦。
“苏伦是吧?”叶洗砚说,“方便来一下吗?我想问你件事。”
苏伦容光焕发:“我在。”
他精神奕奕地跟着叶洗砚抵达一楼的小茶厅内,此刻只有一个阿姨在摆餐盘碗筷,又将雪白餐巾叠成漂亮的白天鹅。
一踏入,苏伦立刻赶她出去,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放心地关上茶厅的门。
刚转身,叶洗砚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按住,重重地往墙上砸去。
苏伦痛麻了。
一下脑勺闷,两下脑子震,三下脑浆子要化成哗哗掉的眼泪。
苏伦疼得差点叫娘,吓得两条腿打颤,也不敢吭声,被连砸三下后,才哭着道歉说对不起,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只惊惧地看到,西装革履的叶洗砚,用那张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你不该侮辱千小姐的声誉,”叶洗砚将擦过手的餐巾丢在他脸上,微笑,“这次拿稳了你的头,多砸几下,才能帮你增长记忆力——知道了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63章 麻烦
千岱兰在盥洗室补妆,棉裙上湿掉的痕迹还在,幸好裙子底色深,花朵繁复,搓一搓,也看不出什么。
刚补好,走出几步,迎面撞到一瘦高个、白皮肤男人。
藏蓝衬衫领,外面套了件浅米色的拉夫劳伦毛衣,劳力士的钢链,头发打理得挺精致,香水喷很多,但气味不算重,很淡很淡的一种皂感香。
擦肩而过瞬间,男人绅士地替她开门,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
千岱兰心中警铃大作,她并不想惹麻烦,微笑着打招呼:“蒋先生,你好。”
蒋卫新怔住:“你知道我名字?”
“曼华姐常提起你,”千岱兰说,“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千岱兰,一家原创女装品牌的主理人,同时也是JW官方线上销售平台的顾问。”
如此说这,她友好地向蒋卫新伸出手,客气地同他握了一握;蒋卫新如梦初醒,同样自我介绍一遍——
碍于礼貌,尽管千岱兰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但还是交换了微信和名片。
和千岱兰认识的大部分沪上金融男一样,对方的英文名字也是Kevin,个性签名,朋友圈不是国贸夜景就是公务舱外风景,晒出的食物必配酒,不是威士忌就是白兰地,起司火腿熏鲑鱼。
个性签名还必须来一句「一生自律,一生向往简单生活」。
千岱兰刚看完金融男那流水线般的前半生,就有侍应生轻轻拍她肩膀,低声说梁曼华找她。
她再一次上当。
房间中等待她的是梁亦桢。
千岱兰现在心情不太美好,转身想走,又被他叫住:“岱兰小姐,你想不想得到我的遗产?”
一句话成功让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