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这两套衣服都被千岱兰收起来,说今天太晚了,有点冷,留着明天再拍。
两个人都没看到对方带来的衣服。
这次为了配合拍摄,千岱兰带来很多很多的奢侈品,高跟鞋,包,手镯……这些光彩亮丽、价格高昂的小东西引来不少称赞。
赵雅涵和张静星都再度感慨着千岱兰的富有、舍得花钱,还有男朋友的慷慨。
唯独千岱兰,此刻再看它们,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被赵雅涵和张静星小心翼翼传看的黑色Birkin,能装下的东西,也不如一个大尺寸的帆布袋——后者反而更轻便,自重更轻。
赵雅涵提醒张静星,小心指甲上的倒刺,别把皮划伤了,这可是box皮,没有自我修复能力,娇气得很。
张静星立刻缩回手,艳羡地看着这只包。
千岱兰笑着说没事,包就是买来用的,不是供着的。
但知道这只包价格的张静星,仍旧碰也不敢碰了,只是频频地望。
拍摄结束,卸妆后的千岱兰疲惫地穿着宽松的旧毛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失去那些奢侈品的妆点后,你变难看了吗?
——1:2配货换来的包包,真的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吗?
——花高价格买来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使用着,担心把它划伤、担心它淋雨、担心它变形;拥有它,得到的担心超越过虚荣被满足的愉悦了嘛?
——你真的需要这些奢饰品来让自己看起来值得受尊敬吗?
——你真的只能通过奢侈品来让他人尊敬吗?
千岱兰猛然站起。
她视线一一扫过桌上的东西,这屋子里套着各品牌防尘袋的包,首饰,盒子……堆在一起,好像同时失去了魅力。
她想起叶洗砚戴着的那条旧围巾,那条她选了羊绒线织的围巾,手艺绝算不上精妙,材质也不是最好,样子现在看也不够时髦。
但他一直戴着。
不仅仅是那条围巾,她做的那件衬衫样衣,叶洗砚也穿着,不仅仅是日常,重要社交场合也会穿。
在他眼中,这些东西俨然比奢侈品更加珍贵。
冷不丁,千岱兰想起自己从他那里收到的那只油蜡皮2.55。
那个内袋中,他以钢笔手写的小卡片。
「比奢侈品更珍贵的,是你内在的勇气」
什么时候,她眼中渐渐地只看到奢侈品、而忽略掉勇气了呢?
什么时候,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在意金钱和阶级,而忘却最初时、一腔热血追爱的心了呢?
门被人敲了三下,赵雅涵叫千岱兰,满腹疑惑:“千姐,你怎么请律师了?出什么事了?”
千岱兰:“啊?”
律师是梁亦桢的。
对方带来了梁亦桢新更改的遗嘱。
在梁亦桢离世后,千岱兰将合法继承他名下JW的那些股权。
只需要千岱兰在手续上签个字。
千岱兰没想到对方来真的,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好事——她一直以为对方上次是在开玩笑,或者另有目的。
在律师的引导之下,她晕晕乎乎地握住笔,钢笔尖落在白纸上,按出一道生硬的横,她正欲签下自己名字,却觉掌心出汗,把这支钢笔笔身弄得也有点下雨过后的滑。
这是叶洗砚送她的钢笔,致敬伍尔芙的产品,笔尖上是两棵榆树,致敬了她的文学巨著《海浪》和《到灯塔去》,可这么长时间了,千岱兰还没有真正静下心去读过这两本书——你的理想在渐渐偏移吗,千岱兰?那个爱学习、勤奋苦读、坚定不移敢追爱、从不犹豫、从不患得患失、从不怀疑自己、放开膀子就是kuku猛干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被她忘在脑后了呢。
律师催促:“快签呀,千小姐,只要您签上名字,这份遗嘱就能正式生效了。”
千岱兰艰难提笔,又写下迟钝的一横。
今天的她突然不会写连笔字了。
金色笔夹上的红色宝石闪着光芒,像黑暗中的灯塔,晃了她的眼睛,她身后是暴富后报复性消费买的奢侈品,很多只为拍摄而买,很多甚至一次都没用过,包装盒都没拆过。
她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们。
这种突然的拥有,真的会让她感到快乐吗?
这一刻的千岱兰,忽然间想见见叶洗砚。
律师提醒:“千小姐?”
千岱兰抬起头。
在律师讶然的注视下,她低头,将钢笔合拢。
那份等待她签署的协议,此刻只有两道黑色、生硬的横线。
“梁先生在哪里?”千岱兰说,“我想见见他。”
抵达病房时,梁亦桢精神还不错,正倚靠在床上,戴着眼镜,看《巴黎圣母院》,看到千岱兰进来,和煦同她打招呼,并不感到意外。
千岱兰没有和病人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表示,希望梁亦桢能改掉遗嘱。
她不想继承JW的那些股权。
这个答案令梁亦桢意外了。
他摘下了眼镜,毫无阻隔地看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叶洗砚在一起。”
梁亦桢失笑:“当初我同你说过,我将JW的主要控股权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洗砚在一起。”
“正是因为你希望,所以我才更不能去接受,”千岱兰说,“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因为想要得到这份股权,才选择了他。”
梁亦桢重新正视她。
“我当然知道这是很大一笔钱,可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品牌,虽然它现在影响力还小,但未来,网购会改变人的消费习惯,网店也会冲击线下实体,”千岱兰说,“迟早有一日,我的’红’,也会超越JW,成为女装中的头部品牌。”
梁亦桢微笑:“等待一棵树生长是漫长的,千小姐。况且,现在的丰收也不耽误你的播种,你有能力平衡好它们,甚至可以用这棵硕果累累的树、去哺育另一棵小树苗。”
“我不能,”千岱兰说,“说实话,现在的我已经很难平衡好事业和学业了,如果再继承您的这份股权,恐怕我真的要在学业和事业上做一个取舍。”
梁亦桢说:“比尔·盖茨也曾从哈佛大学退学。”
“但是很少有人宣传,他的父亲是一名著名律师,母亲是银行董事,曾外祖父曾担任国家银行行长,”千岱兰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曾这样和人争执过,后来我才发现,这些中途辍学的人,背后大多有富裕的家庭和人脉支撑。”
梁亦桢笑:“难道叶洗砚不曾在这方面给予你安全感?他难道不是你最大的人脉?”
千岱兰说:“梁先生听过《致橡树》吗?我更想做自己扎根土地的木棉树。”
梁亦桢说:“现在你面前就摆着一片肥沃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或许需要我牺牲学业、甚至爱情作为代价,”千岱兰终于说出口,“我经常会面临很多取舍,尤其是在学业和事业之间,我经常会为了我的店而选择请假,压迫学习时间,不参加校园活动……但是,这一次,不想再舍弃我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学。”
梁亦桢不说话了,他合拢那本《巴黎圣母院》。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千岱兰说,“抱歉,梁先生,这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事情……我男朋友之前经常讲这句话,我始终不以为然,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点。”
她下定决心,缓缓起身,向梁亦桢轻轻一鞠躬。
“我不会接受这份赠予,也不会在之后的协议书上签字。”
“叶洗砚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选择和你分手,”梁亦桢未置可否,“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个小小的考验?”
“我不喜欢考验人性,更不喜欢来试探自己的爱人,”千岱兰说,“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封面人物的采访,他有句话,我特别喜欢——”
她慢慢地完整复述。
“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过的话,之前标注过一次了,但防止万一,还是二次标注吧。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70章 终篇(下)
叶洗砚去深圳的这几天,千岱兰和他几乎每天都打视频电话。
电话里不谈工作,只谈那些琐碎零散的小事,譬如最近读的书,钱王祠的梅花快要开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延伸成了无数
她放缓了店铺上新的速度,从之前的一个月两次上新,一次六件单品变成了一个月上新一次,一次八个单品,额外雇佣了新的制版师和设计师。
钱是赚不完的。
千岱兰需要持久的、连续不断的赚钱能力。
她还和麦怡见了面,后者消瘦了很多,但气色还是好的。
“服装店开了一阵后还是转手了,”麦怡说,“我现在就四处旅行,写写博客,运气还可以,出了几本书,赚的钱可以当旅行资金,有时候,一边做义工一边在某处长住……也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笑。
“可惜,有些海拔高的地方,还是没办法去,”麦怡遗憾,“之前没时间,现在有了时间,却没那个体力了。”
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不谈工作,只谈生活。现在的麦怡不复初见时的严苛、荣光,唯一的首饰是脖子里的狼牙项链,黑色绳子,是在青旅做义工时,一个女客人送她的——后者是入藏时捡到的,据闻可以辟邪、保平安。
临行时,麦怡将它送给了千岱兰。
“刚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像个小狼崽,又凶又漂亮,”麦怡欣慰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千岱兰送给她一笔钱和一台相机,麦怡起初不收,千岱兰笑着说,再赞助一些衣服,这些都是赞助费,麦怡的新书要出版,今后她发博也好,出书也好,千岱兰都希望麦怡可以穿着她赠予的这些衣服。
麦怡这才收下。
两个人在细雨靡靡的西湖旁告别,天冷了,麦怡要去更温暖的南方,像一只候鸟,随着季节更改转变着旅行方向。
离开时,麦怡穿着一件黑色的旧大衣,潇洒同千岱兰挥手作别;千岱兰目送她很久很久,风将枯黄的叶子吹落枝头,亦如将过往岁月吹走,记忆中要求她们为了多接待客人、要求她们少喝水、少上厕所的店长已经如雾气散开了。
千岱兰站在原地,怔怔看了许久,转身,稳稳地向家中走去。
红ROSE上新的这一天,千岱兰点开她们的当期新品,视线最终定格在熟悉的一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