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芜
我不想再吃药,那样思维变得太慢, 好像整个人失去灵魂,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过死。
现下可以如愿。
对了, 花花她要养就留给她, 不养就拜托许同学了。
我很想母亲, 也舍不得奶奶,所以再见。
对不起, 温书。
本来想把秋天最红的一片枫叶交到你手里。
……
预谋已久,心如死灰。
八月的最后一天, 盛京延被发现在家自杀。是他曾和林弈秋租住的房间。
在那个厕所里, 他靠着墙壁, 用很钝的刀子割腕,很用力, 割了很深,割断静脉动脉,伤口剧痛至麻木,血液流失很快,他开始渐渐脱离那种痛苦。
手心握着一串重新用丝线串好的黑曜石手链, 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上纹了她名字的纹身,一只燕尾蝶栖息。
它会见证,他永远爱她,直到心跳停止那一刻。
意识陷入一种庞大的黑暗之中, 沉浮, 飘忽, 他快要触及一切的边界。
——直到,嘭的一声,门被踹开。
许颐清冲进来的那刻,人已经快疯了。
他看见了满地的血,从卫生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跑进去,他看见躺靠在地板上的男人,脸色白到几近没有人色,手腕的伤口有三厘米长,很深,狰狞无比,血液不断往外流。
地板上空掉的药瓶,瓶身上印有抗凝血剂字样。
怪不得,手腕的伤口没有丝毫结痂的迹象。
他对自己多狠,抱了必死的决心。
颤抖着双手,许颐清蹲下身,抱起浑身是血的男人,他闭着眼,黑发垂在眉心,眼睫很长,呼吸弱到几乎没有。
曾经骄傲冷静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无声无息地赴死。
还是折服在病痛之下,败在宿命之中。
他认为自己选择了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自私地抛下一切,成为懦夫。
乌云阴沉,空气潮湿,血迹蜿蜒流了一路,零落的桂花碾碎掩埋在尘土中。
急救车的车笛声很刺耳,街上却开始热闹起来,小摊贩都摆出了各种各样款式的月饼,不远处的学校已经放学,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少女们并肩离校,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他们放中秋假期了,还互相约定好,下周见。
周周都能见。
天色渐渐暗下去,乌云拢聚在天空漆黑一片,霓虹灯闪烁,城市繁华热闹如往,无人在意这普通小区一角的惊慌。
许颐清一手捂着盛京延左手腕的伤口,温热的血不停流淌,很快变冷,他一手的血,额角全是冷汗。
按住伤口,送盛京延上救护车担架,他跟着蹲在旁边,看着他陷入昏迷,嘴唇干裂,失血苍白。
护士在一旁拿纱布裹他伤口,焦急询问:“他这样多久了?”
胸闷得快呼吸不过来,许颐清看着担架上男人几乎无生气的脸庞,第一次感到恐惧,他摇头,“不清楚他割腕的时间,但他现在已经有休克的迹象,并且血止不住。”
“他吃了抗凝血剂,很多。”现在没办法洗胃,只能物理按压止血,许颐清按压他伤口那只手,用力到已经麻木。
“血库的血不够可以抽我的,我也是AB型血,我和他的血匹配。”
“现在就抽,快!”许颐清痛苦地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普林斯顿那个路口有一块倒掉路标的小巷。
一群刚吸食过大/麻后无比兴奋的暴徒,手持枪械和电击棍,拦住刚巧路过的他和他的女朋友。
林柔,Roy,她的初恋女友,高中至大学至普林斯顿,相识七年,恋爱两年。
死在那天,死在那条叫Vennce的街道里,死在那群暴徒的手下。
Roy为了救他替他挡了一刀,正中腹部,捅进脏器,鲜血涌出,她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失去生机。
脸色一点一点惨白下去,嘴角的笑容苍白无比。
而那种白人恐怖分子在毒/品驱使下依然兴奋无比,手里拿着枪,瞄准他们射击。
一枪打在旁边的铁皮路标,嘭的一声溅出火花,耳膜轰的一声,嗡嗡的响。
这边治安不比国内,仍有极端恐怖分子存在。
他那时二十出头,成绩优异,在外求学,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那时他已经做好和林柔一起赴死的决心。
可后面,盛京延路过报了警,不要命一般,抢了根电击棒就发狠地去和那几人混战。
还好,当时,那把狙/击/枪里已经没有子弹,要不然亡魂又得多一个。
那五个暴徒骂骂咧咧和这个陌生狠厉的东方男人扭打在一块。
盛京延那时自厌自弃情绪严重,打架起来完全不要命,拎着铁棍专往人最致命的弱点处打。
一时之间,那些暴徒竟有人被打到还不了手。
直到后面警笛声响,他们才抓起枪和刀骂骂咧咧地跑开。
他们第一时间送林柔去医院,可还是没来得及,林柔失血过多在救护车上就去世了。
许颐清跪在林柔身边,抬头看着躬坐在椅子上一身黑衣满手血的年轻男人,他打架打得脸上都是血和伤口,一脸厌世感。
桃花眼漆黑深沉,不见一丝光点,他盯着林柔的脸,嘴唇轻轻动了动,他说:“她不痛了。”
她不痛了现在。
死亡只在那一瞬间,又能有多可怕。
这一声,似提醒,许颐清瞬间崩溃了,双手捂住脸,眼泪无声流下。
“柔柔,对不起。”
那之后盛京延又安慰了他一句话,“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难过。”
明明才二十四五岁,说出的话却像有过无数痛苦经历。
那是许颐清和他认识成为朋友的第一天,他不知晓这个冷漠厌世的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的经历,更不知道他在过去两年内数次自杀,对死亡早已没有了畏惧之心。
也是从那之后,他们结下深厚友谊。
埋葬初恋女友,那场暴徒残害普通人的谋杀,只以刊登在报纸上的简单一句恐怖分子报复社会,杀害一名中国籍女学生为结尾。
那五个白人至今逍遥法外,而林柔的父母却留下永远的伤痛。
也是自那之后,原本在那个圈子里抽烟喝酒泡吧,流连风月,放纵浪荡的浪子许颐清没再混过。
他转专业学医,长达八年的时间,身边没有过其他的女人。
了解他的人,多年的好友,都说他心里埋葬了一个人,他的初恋女友,林柔。
林柔之前,他有过很多绯闻女友,没有一个承认过,林柔之后八年,他专心学业,回国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
阙姗是这么多年后,他第一个尝试去接触的女人。
没想到,刚在一起,盛京延这个混蛋就觉得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了。
扯过吊水瓶,许颐清维持着冷静,他拿针扎到自己的手腕静脉处,换输液管,他指挥身旁的护士帮忙。
过吊瓶,直接就开始给盛京延输血。
以前他救过他一命,和他一起在救护车上送走了林柔。
换了专业学了医,成为医生,许颐清不接受也不允许那种事再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到医院路程三十分钟,许颐清靠着车窗一边输血一边想了很多。
这两年和温书分开对盛京延的折磨,让他的抑郁症严重了很多,只不过他始终撑着一口气,要等她回来。
本来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谈谷却也回来,他们在英国相爱那段日子,便让盛京延认清一切。
他敌不过谈谷在温书心中的位置。
所以他这次在看到他们仍然在一起的结果后,他选择了逃避,选择死亡让自己解脱。
他自杀的位置选得多隐蔽。
近十年无人租住的屋里,他和林弈秋曾一起住过的房间。
林弈秋从阳台一跃而下,他在浴缸旁割腕。
还有这半年多时间里,他竟然一直租住在一所初中学校旁的南河公寓里。
从那间公寓的阳台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他大学时和林弈秋租住的小区楼房17楼层。
原来他一直在固执地用这种方式陪着自己的母亲。
人人都道创驰盛总,权势顶峰,手段狠厉,薄情冷漠,是不折不扣的无情无义之人。
可他的好和深情,原来都留给了对自己真正好的人身上。
林弈秋对他好,他为她甘愿放弃所有,离婚时跟了母亲,抛却盛家继承人身份。
林弈秋死后,他自杀过那么多次,被不认识的人救,梦里的虚幻温暖永远是他的母亲,思恋刻入骨,他想去陪她。
后面是对关琦和盛勋北的恨,以及“朝辞”的爱支撑他活着,活着回南浔,夺回创驰,成为掌权人,让关琦和盛勋北得到应有的报应。
苏橙对他“好”过,所以就算见到真人,并不是喜欢,他也在外人面前给足她面子,物质金钱上都尽量满足她,任她在外传和他的流言多过分也没反驳过。
“替身”,“白月光”,“忘不掉的恋人”,“被拆散”,这些谣言的编撰人都是苏橙本人。
结婚那五年,盛京延和苏橙几乎没有联系。
但苏橙请求让他买画,说她想成为画家,盛京延还是许了,他派林锋去苏黎世拍卖行,用他的名义花了千万买苏橙的一幅画,就为为她抬身价,捧她。
苏橙回国那会,许颐清在准备自己的博士论文答辩,但他也听林锋说过,那半个多月,多是苏橙带着她妹妹跟着盛京延。
说让苏禾衣在圈内多认识一下大佬,积累人脉,以后星途才能走得顺。
那段时间,盛京延忙着公司的一个并购案,没精力分给她,就默许了。
所以温书才误会,才因为盛京延真一直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深爱已久的恋人。
不过这些事,估计盛京延也没和温书说过,他会把一切事,揽到自己身上,做过的没做过的,毕竟他曾真的那么混蛋。
却一直不知道,温书最在意的点是什么,他们之间最大的误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