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休屠城
电脑屏幕面前的人毫无动静。
薛博敲敲桌面:“你整个晚上都没睡?我看你早上四点还在发邮件,又在办公室过夜?”
“眯了会。”闻楝低头喝了口咖啡。
“少喝点咖啡,虽然我也熬夜,也不至于跟你一个样,咱们现在至少还能喘口气,犯不着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似的。”
薛博英年早婚,玩命干活之际,还要兼顾新婚燕尔,已经跟不上闻楝的加班进度。
闻楝“嗯”了声,薛博坐着,拨弄办公桌上的笔筒:“我一直没说呢,赵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你今天不忙?”闻楝终于开口,淡声道,“我记得你今天还有好几个会要开,一堆事情等着你解决,要是没事,我们去研发中心测几个数据。”
薛博再苦再累也乐意说几句,摩挲着下巴:“你别跟我说都是巧合啊,当初那么多投资人从天南海北钻出来,一个个打电话来说要投钱,你都直接拒绝,约见面也不谈,直到陆氏的家办基金进来接触,你跟人家一来二去磨了这么久,结果到最后呢,赵小姐露面了,原来那陆总跟她有关系的。”
闻楝不吭声。
薛博瞅着他,再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怎么不说你那有钱的叔叔阿姨原来是赵小姐的亲爹后妈?大三那年你说要出国结果又留下来,后来问你什么回事死都不说,这几年你跟赵小姐是不是没联系过?这突然一见面,赵小姐对我和对你的态度可明显不一样。”
薛博笃定:“我跟姜小恬一致认为,你俩肯定有事,还是大事!”
闻楝停住动作,漆黑眸光淡然,顺手操起手边的一摞资料递过去:“这是今天要处理的文件,下班之前再还给我。”
薛博就烦他这样,恨不得叹气:“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憋不死我,看能不能把你憋死。”
他搂着那叠文件风风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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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有关联,就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赵星茴晚上没应酬会跟方歆窝在家里,搂着爆爆一起打游戏看剧。
方歆工作稳定清闲,毫无生活压力,闲时要么跟朋友吃喝玩乐,要么自己追剧学做咖啡,这几天赵星茴回临江,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赵星茴每天各种开会报告电话,为了出门见人换了一套又一套的时装。
“我记得你压根不喜欢去你爸公司或者陪着应酬什么的。”方歆叹气,“你以前兴趣爱好那么多,没一个正经,我总觉得你会跟于奕扬那样,要么跟着你妈妈。”
“我大学念的商科,进金融业不是很正常吗?”赵星茴给爆爆喂三文鱼,挠挠它的小脑袋瓜。
“你念商科不是因为要接你爸的公司吗?”方歆抢了块三文鱼塞嘴里,“现在怎么样?你上次回家,你爸你继母什么意思?”
“过两天跟我爸吃饭。”赵星茴语气清淡,“他给了我一套临江的公寓。”
凌微想着赵星茴常来临江出差,与其住酒店或者方歆家,不如自己有个房子,于是给前夫打了电话,最后赵坤则把临江的一套大平层送给了赵星茴。
正好赵坤则来临江处理分公司事情,父女俩吃的那顿饭,闻楝也在场。
不过也没聊什么家常话,赵坤则生意人,饭桌上聊的最多的也就是公司和生意,赵家的公司虽说不大不小,但好歹有经验要传授,再说就是澍光,澍光的融资跟陆氏集团有关,陆显舟又跟赵星茴有关,兜兜转转总归是一家人的事情,最好是齐心协力相亲相爱。
闻楝坐在餐桌另一侧,倒没怎么说话,神色温和地给赵坤则倒茶。
末了,赵坤则还要把赵星茴和闻楝捆绑在一起,说:“你俩平时多互相照顾,现在回家也方便,下次过节一起回家吃饭,全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赵星茴搅着碗里的汤:“知道了,我有空回去。”
最后赵坤则把房子交给女儿,又拍拍闻楝的肩膀:“这套房当初也是买着投资用的,一直空着,你兰姨之前一直让你搬进去,你也不肯。现在还住在学校附近?那地儿住了好几年,现在公司有了起色,再住那种老房子就不符合你身价,让你兰姨帮你挑个好点的房子。”
“我住习惯了。”闻楝淡声道,“工作太忙,也没时间考虑这些。”
闻楝名下没什么个人资产——大学期间租的那套一居室应该算一项,他毕业后攒钱将这个房子买下,不用做任何改变,依旧延续过一成不变的生活。
赵星茴仿若未闻,眸光冷漠,不起波澜。
虽说base在新加坡,但她隔段时间就会回国出差,在临江落脚也并非不可,那套大平层距离方歆家开车半个小时的距离,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两人轮流照顾爆爆,赵星茴请了室内设计师布置房子,工作之余又拽着方歆逛家居市场。
她和闻楝见面是两个月后。
这期间她出过几次差,飞往不同的城市进行项目拜访,参观过企业的生产线和研发实验室,认识了几位同样经历背景的国内同行,再回到新加坡,工作开会,陪陆显舟参加各种行业活动。
赵星茴再次飞回临江是和同事参加一个由政府组织的人工智能论坛,这个活动按理来说澍光应该参加,毕竟是一个大型的国际化的科技交流大会,她也特意将这个讯息邮件转发,但很显然,赵星茴没有在现场的与会公司中看见澍光的名字,更别提遇见任何公司成员。
赵星茴几次拨通了闻楝办公室的电话,可惜都无人接听。
距离不远,她直接打车去了澍光,踩着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迈进了闻楝的办公室,长发甩起时带起淡雅香风和冷淡气息令人侧目。
在澍光员工的眼里,这位资方的负责人实在年轻漂亮,优雅的贵牌套装带起的气息宛如清风般拂过杂乱忙碌的办公室,她脸上的笑容不是亲和感染力那卦,精致昳丽,有股气势十足的劲头,不笑的时候……有股冷艳高傲的白天鹅气势。
办公室的员工头一次见这种场景——资方负责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创始人的办公室,动作明晃晃地带着情绪,而后丝毫没有半分客气地敲着办公桌,用那种清脆又嗔怒的嗓音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在创始人温声解释了刚才一直在开会后,她嗓音冷怨地批评他玩忽职守,而后办公室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阖上,他们的交谈声被关在门内,模糊的对话像一首盘旋的乐曲。
过了片刻,那扇门又被打开,平静温顺的创始人跟在身体语言拗得高傲冷淡的资方负责人身后,一道离开了公司。
薛博也探着头看热闹,看见闻楝跟着赵星茴出门,摇摇头,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这事告诉了姜小恬。
姜小恬问:“这个论坛你们不是关注过吗?怎么没有参加?”
薛博:“没什么实际意义,都是一窝蜂的加速生成公司,吹牛居多,不过会上请了两位很有名的行业专家,如果能说得上话,还是很值得聊一聊。”
姜小恬:“闻楝这算不算欲擒故纵?”
薛博:“谁知道呢。”
赵星茴要求闻楝去参加那个科技论坛。
她亲自过来找他,两人一起过去,赵星茴坐在车里的姿势带着某种冰冷冷的防御,脸色说不上是阴沉,但抿紧的樱唇带着某种奓毛又忍耐的神色——也许是惯性,她对他的忍耐阈值很低。
闻楝坐在副驾,在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斟酌开口:“你这次是回临江出差?”
“闭嘴。”她冷声。
闻楝挪开目光望着窗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薄唇有种缓缓流动的沉静与柔和。
车子行驶到半途,赵星茴喊停车,下巴一抬,嗓音发冷:“下去。”
闻楝垂眼,裹着牛仔裤的长腿一迈,推开车门下车。
赵星茴咬着唇壁摔门下车,皱眉的同时拗直背脊,以凛然不可靠近的态度走进去——路边有家男士时装店。
闻楝跟着她。
她目不斜视,柔软脸颊绷紧,一言不发地环视店内,而后伸手一指,店员小姐会意将衣服挑出,她再冷眼斜乜旁侧的年轻男人,闻楝已经被店员推进了试衣间。
没有仔细筛选,也没有全套装束,闻楝从试衣间出来——只是简单的一片领白衬衫,衣线笔直的西装裤和西服外套。
他穿西装的样子和陆显舟截然不同。陆显舟是优雅笔挺、绅士板正,流畅的肌肉线条将三件套西服撑出翩然俊雅的精英腔调,而闻楝仍然清瘦,白衣黑裤的简洁随意,年轻男性的舒展骨架和薄薄肌骨撑起衣料,半幅是尚未成型的成熟锐利,半幅是温和沉静的干净质感。
店员小姐连连说好看,但这俩客人——一个只管拗着冷凝俏脸望向别处,一个只顾穿着西服沉默不语,左看看,右看看,实在看不出谁是做主买单的人。
“这样可以吗?”闻楝问。
赵星茴忍耐着皱眉:“就这样。”
闻楝跟店员买单,最后穿着这身衣服跟赵星茴上了车,去会议现场。
“也许你需要一个专业人士帮你打点商务礼仪,再加一位秘书解决办公室冗余杂事。”赵星茴冷不丁出声,“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情况发生。”
“我想自己可以应付。”他语气顿了顿,再缓声开口,“今天……谢谢你。”
“随你。”
赵星茴冷漠扭过了脸。
最后两人一齐进了会议现场,赵星茴带着闻楝,穿过交谈的人群和拥挤的会场,在簇拥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她笑脸盈盈,用优雅得体的社交礼仪跟对方介绍自己,再自然不过地亮出陆氏集团和陆显舟的名号,话题一转:“宋老师,张教授,这位是澍光科技的创始人闻楝先生,刚才您二位在台上的演讲非常精彩,真有如醍醐灌顶,我完全认同您二位对未来人工智能的理念,不过……闻总倒是对您提出几个问题持不同观点,我想我们是不是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两句……”
闻楝站在她身侧,笑容清润礼貌,跟两位行业专家伸手相握。
这个场合——他们交谈说笑,似乎没有任何嫌闲。
第65章
◎如果你要卖弄深情,那你不配。如果你要卖弄痛苦,那是你应得的◎
人生奇妙,谁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少女时期的赵星茴骄矜慵懒、厌烦成人世界,如今她擅长用熠熠生辉的笑颜面对陌生人,红唇翕张,谈吐优雅。而闻楝的腼腆青涩、沉默温顺也演变成锋芒毕露、沉稳谦逊的后起之秀。
可心照不宣的是某一眼的不慎对视,她眼前闪过的是他留在试衣间的那双帆布鞋,他也能窥见她应付人群时唇角隐晦的敷衍。
于灯火煌煌、连阴影都无可躲藏的光线之下,他们的肩膀只有咫尺距离,能完整感知彼此的情绪和节奏,配合默契。谈话时相视而笑,口吻欣赏,她笑说,“我第一次见闻总就被他的个人魅力折服。”他柔声应她,“赵小姐优雅端庄,冰雪聪明。”
晚宴活动,有企业高管和业界名人过来向赵星茴搭讪敬酒,她端着敷衍笑容拒绝:“我从来不碰酒。”闻楝主动接过酒杯,“我替赵小姐喝了这杯。”
“那倒不如我自己喝。”她含笑的眼底藏着对他多管闲事的冷淡。
“你酒精过敏。”闻楝淡声道,“小心喝完酒身体不舒服。”
赵星茴笑容讽刺:“人这么多,就你爱多管闲事。”
她从小最擅长让人不如愿,端起另一杯酒跟人碰杯,醇香酒液沾到唇舌的第一口,闻楝伸过修长的手,面色平静地夺过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抿尽。
赵星茴唇角的笑意瞬间收敛,眸光冰冷地觑着他,而后挑衅般地端起了另一杯酒,仰头——
这杯酒又被闻楝拿走。
她又端起第三杯,在闻楝伸手过来的动作前虚晃一枪,而后那杯酒液全数泼在闻楝的衬衫上。
冰凉的酒液沾湿衣料,他垂眼,再抬眸看她,很平静地看着她眼中的冷嘲。
旁人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笑哈哈地打圆场,赵星茴冷若冰霜,转身就走,闻楝跟着她,从晚宴厅一直到出了会场。
无人在场,所有的伪装和应付戛然而止,无形的裂缝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赵星茴周身气息冰冷,闻楝在沉默中保持距离。
她要回家,却忘记了自己那套大平层的地址,翻着手机找消息,闻楝在一旁抿唇:“香樟路荟萃公馆99号。”
她忍耐着把“滚开”咽回肚子。
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被她招手过来,关上车门的同时,闻楝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她终于瞪着他,星眸瞪圆,怒意生动,红唇吐字尖锐:“闻楝,你给我滚下去!”
他低头系安全带:“香樟路翡翠公馆99号。”
“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他挺直脊背,脸色微红,平静道,“仅此而已。”
“好。”
下一秒,赵星茴直接拉开了车门。
她拎起包包,冷着脸,只顾踩着高跟鞋往外走,闻楝在后面,又追上了她的步伐,喊她:“赵星茴。”
她充耳未闻,步伐加快。
路灯暖黄的光亮被沿路的树枝切成破碎的光晕,树杪是乱的,树影是乱的,树下的影子也是乱的,路过的晚风乍然吹拂,一切都成了动荡,动荡的光影,动荡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