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夕Victoria
「当然有了。我也被骂过白眼狼啊。」裴妍笑了笑,笑容十分得云淡风轻,「但你不能瞎抛头颅洒热血。国家花大价钱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早早得偃旗息鼓的。只有足够的积累才能迎来真正的爆发。大多数人并不懂这个道理,或者他们只是以为自己懂,但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
「被人质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回国一直在我的计划里,我一直一步一步地按照计划往前走,至于计划执行期间,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时鸢静静地听着。
眼前的人正在平静地叙述着,相当具有目的性和计划性。
非常优雅,非常自信,非常从容。
……嗯,和那位给儿子下通牒的女士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小时的访谈很快就结束了。
「我还有别的会议,先失陪了。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小周。」裴妍站起了身。
「好的,我们下一次再约时间。」黄博君道。
「没问题,小周会安排好。」裴妍跟黄博君握手,「下次见,黄老师。」
然后,她对黄博君身后的时鸢也伸出了手。
两人的手交握,和上一次一样,却又有一些不同。
「下次见,时鸢。」裴妍的嗓音淡淡的。
「咦,您知道她的名字呀?」黄博君有些惊讶。时鸢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更没有提前和这家公司的任何人联系过。
「我看过她写的文章,那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裴妍轻描淡写道,「写得很好。」
「谢谢您。」时鸢道。
黄博君看向时鸢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对裴妍的第一轮采访结束了,但黄博君的工作并没有结束。
对于一篇人物特稿来说,除了正面描写,侧面描写也至关重要。黄博君下一个要采访的人是枫林生物的副总,周秘书已经去请人了。
黄博君对时鸢道:「等会儿你去跟那位周秘书聊一聊,侧面打听裴妍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他手下干活是什么感觉。他肯定会说溢美之词,所以你要反复确认,多让他说故事,从各个角度反复论证。」
「好。」时鸢道。
黄博君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采访经验确实很丰富。
于是在黄博君采访下一个对象时,时鸢借着要整理刚刚的录音稿、并请小周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容不方便写进正文之中的名义,把小周留了下来。
小周的口风非常严。
和黄博君的预判完全不同,无论时鸢怎么人畜无害地跟他聊天,他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时鸢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有用信息,但她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裴妍女士御下相当严格。
不过说起来,她问小周做什么?真想知道关于裴妍的事迹,她还不如去问俞枫晚。
今天的采访全部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然夜幕降临。
北京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黄博君和时鸢收工,离开了枫林生物。大楼里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可一出门,西北风便呼啸而至,羽绒服都挡不住扑面而来的严寒,稍微说一句话都白雾直冒。
「我约了人,就不带你回社里了,你自己坐地铁回去。」黄博君指挥道。
「好的。」时鸢本来也不指望他带上自己。
更何况,她一点儿也不想坐黄博君的车。
黄博君走向了停车场,把时鸢一个人留在了马路边。时鸢打开导航,上面显示距离最近的地铁口要走1.5公里,步行需要20分钟。
嘛,就当锻炼身体了。反正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就在这时,一辆橄榄绿的奔驰G500从旁边的地下车库缓缓开出,两枚圆形大灯直射而出的光芒划破了黑夜,让道路两侧的路灯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紧跟着,奔驰G500停在了时鸢的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上露出女人精致的面孔。
裴妍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手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然后看向时鸢:「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呃,谢谢您,我坐地铁就好。」时鸢道。
「这里离地铁口很远。」裴妍淡淡道,「上车吧。」
这个不容拒绝的语调,真的是……一模一样。
俞枫晚绝对是亲生的。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坐在大G的副驾驶上时,时鸢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
比如说,精英女企业家的座驾通常是奔驰迈巴赫S级或者保时捷帕拉梅拉,公司往往都会为之配备专门的司机,老板坐在后排靠右手边的位置闭目养神,亦或者和别人谈论公事。这样的场景相对符合普通人的逻辑认知。
但事实上,裴女士开着一辆非常粗犷的奔驰大G——这辆无数男人梦想中的越野车又被称为「渣男车」,就连广告宣传语都是「历千山,统御万境」什么的……
时鸢觉得维亚有一点形容错了。
裴女士根本不是什么一巴掌下去狮王都得跪下的母狮子,她自己就是狮王。
G500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噪音。
「你住在哪儿?」裴妍问道。
时鸢报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裴妍设置好导航,然后开始播放音乐。十六扬的柏林之声音响传来动人的Blus,优雅的萨克斯与女歌手淡淡的烟嗓交织在一起。
正值晚高峰,道路上的车辆皆走走停停,导航上到处都是红色和黄色的堵车预警。这样的场景使得车内的寂静显得有些难熬,毕竟车主和乘客的关系着实微妙。
就在时鸢绞尽脑汁地思考要不要主动说点儿什么时,裴女士开口了。
「他最近怎么样?」裴妍问道。
时鸢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谁。
「在澳洲参加比赛,后天应该是第一轮。」
「这个时间段……」女人略微思索了一下,「墨尔本公开赛,还是悉尼公开赛?」
「墨尔本公开赛。」
「嗯。」
很显然,裴妍对全年的赛事安排都心中有数。只要给她一个时间区间,她就能定位到具体的地区。
「你觉得他能打进决赛吗?」裴妍又问。
「我不太懂网球。但他好像很有信心。」
「是吗。」女人勾唇笑了笑,「那就没问题。」
优雅散漫。不知道为什么,时鸢想到了这样的形容词。
「我还以为他的事情,您应该都知道?」
「大部分都不知道。」裴妍回答得很漫不经心,「他老是觉得我在监视他,可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明明是他自己太高调,消息满天飞——特别是那个S大表白墙,看那一个号就够了。」
……说得也对。表白墙就喜欢把俞枫晚当维持热度的话题用。
但是……
「我有一个问题有些不解。」时鸢道,「既然您很关心他,那当初为什么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去寄宿学校?」
那会儿俞枫晚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父母离婚,紧跟着自己就被送进寄宿学校,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时鸢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有多么无助。
裴妍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接着,她给出了一个时鸢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因为那是当地最好的学校。」裴妍回答道。
时鸢一怔。
「为了让他进去读书,我提前一年提交材料,光是家长面试就和他父亲参加了三轮,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垃圾Keynote,比给我老板做汇报都认真。」女人叹了口气,「算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时鸢还在发懵。
她想过很多的可能性。比如会不会是裴妍工作太忙,身在国外又没有父母帮忙照看孩子;亦或者离异后经济压力增大,所以迫不得已把俞枫晚送去了寄宿学校,自己则一门心思拼事业……
没想到,全都不是。
其实就连俞枫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询问过,只是固执地将这件事记了很多年。分明非常在意,但又假装早已不在意。
但偏偏,真正的理由如此让人意外。
不是顾不上,不是迫不得已,更不是抛弃——那对夫妻虽然当时感情已经破裂了,但依旧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只为把孩子送去当地最好的学校——只不过那是一所寄宿学校罢了。
六岁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还以为自己遭到了抛弃。而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没有聊过这个话题,就让裂痕兀自存在,肆意扩张。
……
这个问题结束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车开到了时鸢住的小区门口,裴妍靠边停车:「到了。」
「谢谢您送我。」时鸢下车,然后再次致谢。
「没事。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打听一下那个混小子的情况。」女人笑笑,然后对她扬了扬手,「上去吧。」
时鸢点点头,和裴妍告别。
她一上楼就觉得累坏了。忙碌了一个下午,而且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脑子这会儿都有点儿转不动了。
她放下包,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试图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
……果然,晚上还是要跟俞枫晚说一声。
在这之前,时鸢先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并准备去小区门口拿快递。
当她再度出门时,却意外发现,裴妍的那辆G500并没有开走。
女人斜斜靠在橄榄绿的车门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她的目光淡淡的,没有聚焦,好像有些疲惫,又有些孤独。
穿着米色格纹风衣的背影隐没在了昏黄的路灯下,半边明,半边暗。
在这个北半球漫长冬日的夜晚,女人也看见了时鸢。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怔。
裴妍不动声色地把手上的烟掐灭了,丢进了垃圾箱。
「很少抽。不要告状。」她对时鸢道,「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