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杨庆山看她三推四推的,索性挑明了,“我跟你说吧,就是他托我来介绍的,上次去给他们瑞信的人开外事会议,你不是坐在第一排吗?人家小袁一眼就相中你了,想今天晚上和你吃顿饭,你就赏个脸去一趟吧。”
看庄齐低着头不说话,他又加了一把火,“你去和他见一面,成不成的,我的任务也就了了,免得日后我碰见他爸爸不好说话,你就当帮我的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庄齐再不答应,都要把杨庆山得罪了。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好吧。不过杨叔叔,下次再有这种事儿,您可别再答应了。”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时间地点我发你。”
这个小袁挑得地方倒好,离她家也没有多远,胡同里笔直地走一段,再左拐两个弯过去,也就到了。
庄齐先回了家,把上班的衣服脱下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的真丝裙。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拿上包出了门。
夏天快结束的傍晚,光秃秃的路面上仍没什么阴凉,柳树的枝条奄奄一息地垂着。
跨进那道不起眼的大门时,庄齐还小小地怀疑了一下,现在都流行起在破破烂烂的地方吃饭了吗?想想从前魏晋丰的那个院子,是多金碧辉煌啊。
她一进去,觉得这里甚至不如她家。
草丛稀稀疏疏的,几只大肚蟋蟀都藏不住,在四处蹦来蹦去。
服务生领着她,在接连过了几个厅后,庄齐才渐渐地信服了。
他们的品味仍然没变,依旧执着于白玉为堂的奢靡,只不过大家都收敛了,摆出破败的门庭来掩人耳目。
服务生指了下前面的房间,“那边就是了。”
“好,谢谢你。”庄齐说。
“不客气。”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裙面,毕竟是见人,不喜欢也要注意仪容的。
庄齐落落大方地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直如青柏的背影。
他穿一身白衣黑裤,很沉稳简练的打扮,背对着她这边,面朝一扇半开的菱花窗,仿佛不愿被人打扰,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她有点纳闷,袁介安看上去挺矮小,小袁这么高,气质这么好吗?
可能是随了他妈妈吧,庄齐想。
她等了一会儿,这位风姿出众的小袁一直没有要转身的意思,八成是看入迷了。
庄齐自己先开了口,“袁先生,你好。”
过了几秒,他才总算肯把脸转过来。
庄齐在他的目光里瞬间收紧了呼吸,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震动,像杯子里的青竹酒一样泼出来。
在心脏跳乱了秩序的时刻里,她听见唐纳言温和地对她说:“妹妹一走就是六年,回来连哥哥都不认得了,真叫人伤心哪。”
第55章 错不了!
真正的小袁,早在他精心准备好要赴宴的前一小时,就被他爸爸拿下了。
当时袁为邦正在挑鞋子,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限量版球鞋拿出来,庄齐那个年纪,应该不会喜欢老气横秋的穿着。
还没换上,就有人在敲门,他走过去打开,是他爸的秘书。
袁为邦挺惊讶的,“这个时候找我......”
“当然是有事!”袁介安从后面出来,背着手打他面前过。
袁为邦把鞋子放下,他说:“有事快点说,别打扰我约会。”
袁介安打量了一眼儿子,实在认同不了他花哨的审美,“你看你这件外套,上面这么多五颜六色的十字架,这什么东西?你改信基督教了是吧?”
小袁说:“这是潮牌,人家就这么设计的,克罗心啊。”
上次开会的时候,他看见庄齐从包里拿出了一条这个牌子的披肩来,围在了白衬衫外面。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吹一会儿空调都受不住。
袁介安说:“你说你去约会,和谁啊?”
小袁兴高采烈地说:“您肯定感兴趣,就是唐伯平之前收养的那个女孩子,叫庄齐,她妈妈竟然是......”
“行了,她的事我比你清楚一万倍,不用你在这里细说。”袁介安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儿子说:“庄齐是谁给你介绍的?谁把她介绍给你,那就是要害你知道吗?”
袁为邦不屑地笑了,“是我自己想认识她,求杨庆山介绍的。”
听后,袁介安低低地骂了句,“这个杨庆山也真是,一把年纪了还拎不清,这是他能保媒的事吗?”
骂完以后,他抬头看了眼儿子,见他还在不停地照镜子,忽地发起火来,“把你这身黄不黄,绿不绿的皮给我扒下来,庄齐你不要去想了。”
袁为邦高声道:“为什么?她那么漂亮,还是普林斯顿的高材生,工作也体面,又是长在大院里的,可以说没有一样不合你的标准!以前我在外面胡来,那些女孩子你看不上也就算了,她怎么也不行了?”
袁介安说:“轮得到你我看上吗?她早被人家看上了,就等着她回来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唐承制九十多了,还是没能抱上重孙吗?”
“呵,还能为什么?”袁为邦很看不上的样子,笑说:“唐纳言身体不行呗,这种一心扑在前程功名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袁介安火气更大了,“给我闭嘴!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打死你。庄齐是他的人,你还要去和他抢不成?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
“说他一句就要打死我?你不是跟在唐伯平后面长大吗?你们两个不是亲如兄弟的吗?他儿子难道会刁难我?”
“你去动他的心肝儿,你看他会不会刁难你!不怕你现在就可以去!”
袁为邦看父亲这样,涨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他讪讪地脱了外套,“我不去就是了,以后也不找庄齐了,行了吧老爸?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你,你要追庄齐这个事情,还有谁知道?”
“祝弘文啊,他跟我在一层楼办公。”
“那就是了,祝弘文跟唐纳言是多亲近的关系,能不告诉给他知道吗?你肯守口如瓶,兴许你们今天就见上了,非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他让人来提点我的时候,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你能这么蠢!”
“他那么喜欢庄齐吗?这到底是哥哥,还是人家老公啊他!”
袁介安叹了口气,“这不要你管,你多听着点儿我的话,错不了!”
紧接着,他就去了阳台上打给唐纳言。
响了三声后,唐纳言接起来,客气地说:“袁叔叔,您好。”
袁介安说:“纳言啊,还在办公室里忙吗?”
“对,刚开完会,有什么事?”
袁介安心道,什么事你不比我还清楚吗?真是会装糊涂。
于是他也半真半假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小邦啊,他不懂事,托杨庆山给他约齐齐出来,年轻人,刚来京城想多交点朋友。但他忽然身体不舒服,不能去了,要给齐齐赔个不是啊。”
唐纳言握着手机,一脸了然地笑,“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可不能耽误了,齐齐那边我和她说吧。”
“好好好,那就这样,麻烦你了。”
“您和爸爸是亲兄弟,不说这么见外的话。”
“再见,有空来家里坐坐。”
“改天一定。”
唐纳言挂了电话,随手就丢在了桌上,袁介安是有点意思。
袁为邦这个兔崽子,别的事也不见他有多上进,看见漂亮姑娘就要弄到手。还要央着小齐的领导去说,做什么?拿他家老子的名头吓唬谁!
连他都小心谨慎,知道她回来了也不敢打扰,硬生生地挺受着,熬着,等她安心考完了试,顺利地适应好新单位,这当中不敢露一下面,也不许其他人上门打扰,就怕影响到她。
姓袁的倒是会在她面前抖威风啊。
他默了一阵子,想到等会儿就要见庄齐,心里破天荒地毛躁起来,热腾腾的气血在胸口翻涌。
唐纳言打开抽屉,从里面摸了包烟拆开,抖出一根来点燃了。
他靠在椅子上,急急忙忙地抽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被呼出来,在封闭的办公室里,燎出他深沉寡白的面色。
唐纳言忽而不安起来,手势极不自然的,摸了一下左边的鬓角。
三十六岁了。
不知道妹妹忽然见到他,会不会觉得他老了很多,还肯不肯像从前一样,目光黏腻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情意像落满庭院的槐花,随手就能捡起一捧。
唐纳言喜欢庄齐那样的神态,那是一杯能随时醉倒他的酒。
这六年里,他反复回味着庄齐出国前的那段日子。
她看向他的眼神那么软绵,用那种娇得不得了的声音,在床上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一整夜一整夜地缠着他。
他们仿佛两根未受过潮的枯枝,堆在一起烧起来,在火焰里膨胀成另外的模样,欲望滋滋作响。
后来唐纳言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过是他们的感情,在穷途末路前的回光返照。就像太阳快要下山时,由于日落时光线反射,天空会很短地亮一瞬,然后迅速黑下去。
那之后,他头上的这片天就再没亮起来过。
唐纳言从玻璃倒影里看了一眼自己。
应该......也没有老吧。
看上去还是差不多的样子。
他抬手掸了下烟灰,烦闷地想,上年纪了没关系,不肯看他也没关系,慢慢来。
到了下班时间,唐纳言快步出了办公室,提早到了胡同里。
这座外头看着苔痕斑驳的院子,原先是一位社会名流的私产。只可惜贤达已逝,后来被祝家买了下来,大门仍然没动,内里却修葺得很富丽。
他进到厢房里,服务生捧了菜单和酒水单给他看。
唐纳言说:“我无所谓,等庄小姐来了让她选吧,她比较难服侍。”
前面十几分钟,他都安稳地坐住了,快到七点的时候,唐纳言站了起来。他被收缩得越来越快的心脏逼得坐立不安,左支右绌。
唐纳言索性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格吹风,可涌进来的都是热气,身上反而更燥了。
这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庄齐走得很快,一下下仿佛踩在他心上。
他悄然攥紧了拳头,直到厢房的门被关上,庄齐叫他袁先生。
唐纳言转过头,声音低沉温和,“妹妹一走就是六年,回来连哥哥都不认得了,真叫人伤心哪。”
庄齐一下子就愣住了,白如珠贝的脸上,露出一副愕然的神情。
唐纳言的目光很静,压在她的身上有如实质,压得她不敢呼吸了。
这几年确实是长大了,小姑娘有了经历和见识,再震惊,也不会表现在肢体语言上,仍然娉婷站在灯下,丝质薄裙贴合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鬓边落下两缕发丝,整个人柔和得就像章台上一抹阳春柳,是《诗经》里反复吟唱的窈窕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