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天鹅啊
“行了赶紧转回来吧,我穿好了。”
杨糕便想回过身来继续理论,但是一看到陈睦白衣变黑衣的样子,他脑子里又是一团乱。
他脸上的红晕根本就退不掉:“你?也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所?以呢?”
“所?以你?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当着我的面这?样也太不尊重人?了!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异性来看!”
这?话说得,陈睦还认真寻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拿他当个异性看。
这?个问题有点哲学,陈睦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能反问:“难道你夏天打球没光过膀子?你?尊重走过路过的其他女孩了?”
“我当然没光过膀子!我有球衣为什么要光膀子!我又不是变态!”
得,那么多夏天光膀子的男的,这?还偏偏问到一个不光的。
虽然无从证实,但杨糕说这?话陈睦居然是信的,于是霎时就落在了道德的最低点上。
她脑瓜嗡嗡的:“行,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变态。”
*
之后?陈睦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哲学问题——论‘她是否应该拿杨糕当异性看’。
她觉得这?跟她这?些年?来的生活环境有关。
赛车是彻头彻尾的男女同台竞技,不存在男的跟男的比,女的跟女的比。所?以从加入车队之初,陈睦就完全摒弃了性别概念。
这?并不是说她不拿自己当女人?了,她还是很?认可自己的女性身份,只是她不拿其他竞争对手当男人?了。或者说得再具体一点——不拿其他对手当作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了。
即便如此,刚开始参加驾照训练的时候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眼神和声音。
比如当徐来和她同时出现,其他选手总是条件反射地认为徐来是车手,她是领航员。然后?在二人?表明各自身份之后?,对方又十分惊讶地盛赞陈睦“精神可嘉”。
比如训练过程中总会有来自各方的特?殊照顾,殷勤的递水、递毛巾什么的都是小事了,陈睦最受不了的是有人?会在头盔后?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又比如陈睦参加的那场训练里,顺利拿照的人?数远超其他场次。她很?清楚在座各位是怎么想的——之所?以一个个那么认真,怕的不就是“女人?都坚持下来了,我要是没拿照岂不是很?没面子”。
净是这?些又膈应人?又不好发作的小事。
说实话在遇到徐来之前,陈睦其实从没想过要做职业车手。因?为赛车是完全的贵族运动,把?陈睦全家家底掏出来都不够改辆车的,更别说赛车配件还要实时更新。当然最致命的还是,玩赛车其实不赚什么钱。
除非说一路比到头部?了,不然其实就是大把?大把?地往里面填钱,甚至也不敢说只要钱花到位了,就一定能跻身头部?,看到回报。
所?以陈睦一开始只是当个消遣,去参加卡丁车赛,在工作之余寻求一下自我解放的刺激感。
能被?徐来一眼看中,她觉得很?幸运,而徐来也跟她说过,是因?为遇见她,才?坚定了他想要组建一个车队的想法?。
那是在第?一次正式比赛得冠之后?,徐来摘下头盔,因?为流汗太多头发已经粘在了脸上,头顶还冒着热气。
当时陈睦还没把?头盔彻底摘下,他就猛地拥抱上来,于是陈睦手一松,头盔又掉脖子上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和徐来之间还是纯友谊呢。
她能明确地感知到,这?个紧紧的拥抱是对刚刚同生共死的搭档,而不是对一个异性。她全然信任他的领航,按照他的指示踩着油门?冲向前面一片混沌风沙;他全然信任她的操控,毅然决然坐上这?辆一旦失事就绝非小事的高速赛车。
于是陈睦也激动,她用力地拥抱回去,对徐来说:“谢谢你?,徐来,谢谢你?给我这?次上场的机会……”
让她没想到的是徐来已经泣不成声:“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如果只有我的话我不会有勇气开始赛车这?条路,因?为我不确定路的尽头究竟是不是CC赛场。但是有你?在的话,我知道是的,我知道路的尽头会是的……”
那时候,陈睦也以为会是的。
雅丹的风吹过,拂过她的脸庞,似乎要连她一起侵蚀了。
而杨糕在一旁嘀咕着:“正好这?块儿没人?,我放点音乐吧,帮助你?更快进入状态。”
然后?他真的放了,《安河桥》的那个马头琴声蓦然响起,险些要了陈睦的命:“停停停,杨糕你?要我死吗?!”
*
人?都说马头琴声一响,路过的狗都有遗憾,更别说陈睦了。
她现在宁可听唢呐也不想听这?玩意。
杨糕
也不知道她又抽什么疯,只好将音乐关掉:“好吧,那我们这?次就是拍那种废土末世风大片。你?先坐汽车引擎盖上吧,然后?看我……别这?么嚣张地看我。”
不夸张,杨糕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大喝一声“yo”然后?冲他比一对中指了。
到了工作时间,他倒是很?快把?刚刚的各种不愉快搁下,很?专业地进行引导:“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风格,但是那真的不帅,那可能,只是你?以为的帅。”
陈睦的情绪其实还没从那个难受劲儿里出来,但她不想让杨糕看出来:“那你?作为摄影师不是应该满足客户的需求吗?你?不能真拿我当模特?用了啊。”
虽然杨糕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不能承认,而且他觉得拒绝给客户拍丑照片也是他的职责之一:“我懂,但是你?要是想拍车模照的话,你?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拍啊。现在我们的主题是雅丹风光,神秘、萧瑟、美丽又顽强——这?样吧我给你?拿瓶矿泉水,你?就假装你?刚刚逃难到这?里,然后?坐下喝口?水,好,眼神往后?来一点像在提防怪物追来……nonono不是恐惧,而是随时备战……OK绝了!”
杨糕翻看着自己拍到的满意照片:“我就说你?特?别适合拍硬照。”
*
所?以今天是在末世废土下打怪的勇敢睦睦。
还真的很?适配她的流浪汉衣服。
在杨糕的指引下,她时而穿梭在小土包之间,像是落入什么失落的世界;时而遥望大片荒芜,如同一个风尘仆仆的火星旅客;时而又以孤独的柏油公路为背景,仿佛一朵末路狂花。没人?知道她的终点在哪里,却能从眼神看出她一定会启程去远方。
常理来说杨糕作为摄影师,拍着拍着肯定是要鼓励式夸奖的,但是在给陈睦拍照的时候他的夸奖竟完全没有鼓励成分……他是真心觉得不错。
他甚至不得不稍微收着点,因?为夸过头了陈睦会开始得瑟,一得瑟照片就变味。
“好,这?个眼神也不错。”他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又去看高处,“然后?我们爬到上面去再拍两张吧,拍拍高处风景。”
“啊,可以吗?”陈睦说着拍拍一个低处的土疙瘩,“这?算不算破坏地貌啊?”
“不算,这?里成千上万的小山坡,爬山不算破坏的话这?个就不算。”杨糕说着已经从一个缓坡上去了,陈睦紧随其后?。
高处视野更加震撼,向雅丹腹地看去,能够感受到大自然魔鬼般的压迫感,无穷无尽的小山包连接天际,像在吸引冒险者深入。
但是任何一个尚有神智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段有去无回的旅程,迷失了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
于是内心闪过的,倒很?难说是恐惧,更像是敬畏。
以及对于吃土吃到饱的崩溃。
陈睦来的这?两天确实风大,站在高处吃的土就更多了,她赶紧转向背着风口?的方向,头发便像拥抱她一样从后?往前一飘。
杨糕赶忙抬手抓拍下来。又是神图一张。
“这?你?也拍?我头发都乱得跟疯子似的。”陈睦边说边扒拉着吹进嘴里的头发丝儿,“你?不是故意拍我丑照呢吧?”
杨糕刚想跟她吹吹这?张图有多绝,闻言真是一点分享欲也没有了,偃旗息鼓地兀自看起了之前的成果。
说实在的他内心挺复杂的——拍出了精彩的照片他当然开心,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些照片给他的心理暗示太强还是怎么着,他居然觉得陈睦有很?深沉一面,他会觉得陈睦很?漂亮。
这?算是艺术家对缪斯的感情吗?之前也没听说干摄影还会有这?方面心理问题啊。
他一张张往前翻看着——确实今天的风格更加适合陈睦,她真的好自然,没有什么表演痕迹,好像她本身就是这?种很?坚强,很?勇敢,能在艰苦条件下顽强生存的人?一样。
尤其是刚刚拍的大风吹乱她的发梢,她回过身的一瞬,像是被?头发拥抱了,又像是被?风儿拥抱了,她和这?粗粝的雅丹合为一体。
杨糕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个人?怎么随手一拍就这?么好看,身形好,头身比好,明明也不是大众审美里的那种俊俏脸庞,现在在他看来也美得要命了。
但他是最知道的,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明明很?讨厌的,审美又不行,又没什么内涵,油腻又缺乏尊重,时不时还仗着多吃了几年?饭就说教?人?、欺负人?。
这?种感觉让杨糕很?割裂,感觉拍摄过程就是个反复上下头的过程,拿起相机就被?吸引,放下相机就被?暴击。
说到底,还是他拍照技术太好了吧?好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正这?么想着,陈睦那边又开始了:“哎,那边停了好多车啊,那个山头上怎么那么多人?——是不是那边拍照更好看啊?你?是不是挑错机位了?”
好气,实在是好气,明明是她自己不懂,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否定别人?的劳动成果。
杨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哦……那个好像是那个网红咖啡店。”
第18章 咖啡 这波我在大气层。
真神奇啊, 片刻之前陈睦还看着雅丹深处在那敬畏大自然呢,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公路跑了呢,还以为?全世界就她和杨糕俩人搁那大方地换衣服呢……谁能想到距离他们不过百米就有个这?么烟火气的地方。
杨糕劝了一路:“不是吧姐?咖啡你在哪不能喝?我们已经在这?儿逗留很久了, 得赶紧赶路了。”
但陈睦都已经把车开到车辆聚集地了:“你在开玩笑吗?我现?在在哪?我在火星表面, 人一生能有几次在火星表面喝咖啡的机会?”
杨糕只能也跟着下?车:“这?种地方喝咖啡肯定贵得要死……而且那玩意也不好喝啊。”
陈睦没搭理他,一路往一辆咖啡车走过去。
不少旅客选择了在这?里下?车,不过大都是拍照打卡的, 实际喝咖啡的很少。但陈睦是真想来一杯, 一方面是刚才跟杨糕说的觉得在这?种地方喝咖啡很有意思, 另一方面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情绪有点反扑。
她毕竟是在家?待了一年的人,她非常清楚那昼夜颠倒、食不下?咽的一年,绝不是因?为?她不够坚强、不够勇敢。
她就是需要休息, 需要调节, 需要去回忆和思考一些事?情, 需要让悲伤尽情地来。
那一年里她性情大变,变得懒散、自私又凶恶。她让一些人担心了,当?然也说出了不少伤人的话,但说真的并不后悔——她也没法去后悔, 她已经没法挤出哪怕一丝力气去进行自我谴责了。而且她也很清楚,如果不用那种发疯般的状态去对抗的话, 她可?能也没机会看到这?样?美丽的世界了。
后来随着CC拉力赛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的内心也越来越清明。
就是,开始试着接受现?实, 开始幻想没有赛车之后的生活,开始劝自己放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放下?在赛车生涯中积累的所有关系——不管是友情, 还是爱情。
这?种时候就开始能理解,为?什么头狼在失去地位之后,就必须要离开狼群。
其?实豪豪他们可?能知道陈睦在干什么,他们理解陈睦的自我切割,也十?分默契地不再来打扰她。反倒是徐来不明白,或者?说是他不愿意明白,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陈睦是状态越来越差了,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但是真不是,她只是,想继续往前走了。
所以她就出来玩咯。
现?在想想,选择和杨糕一起继续旅程也不止是因?为?他好玩,更是因?为?在遇到杨糕之前她其?实已经经历了一次情绪反扑——就是当?她跑来跑去找不到小?羊的时候。
刚才拍照前忆及往事?,那一瞬间带给她的冲击其?实不亚于当?时,如果不是杨糕就在她旁边,她可?能也会忍不住暴风哭泣。
这?就是身边有个人的意义,尤其?是有个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
还是喝杯咖啡缓一缓吧,不然她怕她开车走神,也怕某个瞬间没绷住被?杨糕看出端倪来。
原本是做好了50元以内都喝的
准备,结果一杯美式20元,还是正儿八经磨的咖啡豆……在这?种吃饭喝水都费劲的地方,委实也算不得贵了。
“一杯美式。”陈睦说完回头看杨糕,“你喝什么?”
“怎么,你要请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