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辟敌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怕我爸爸,他说什么我都会听,我骗了你,我对你好都是因为我骗你,我很愧疚,我真的对不起你……分手也是因为我们两家合作关系破裂,我爸让我分手,让我出国去躲着,我、我……”
他长久地无法面对这段恋情,无法面对魏妍,无法面对他自己。他不敢建立新的亲密关系,他阴影深重得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到底是深深伤害了魏妍。
他抖得不成样子,一遍遍重复:“……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喜欢……”
高档餐厅包厢外,曾经十七岁暂且还有傲骨的少年顾思成站得笔直,问顾时泰,他算什么。
顾时泰教他利益至上,其它一切都是手段。他是男孩他又不吃亏,至于做出贞节牌坊的样子么?
他对魏妍好,也强迫自己去喜欢过魏妍,但是魏妍和一帮孩子去学什么“帮派”,欺压同学,霸凌侮辱,与他价值观严重相悖,恋爱关系存续期间,他内心非常煎熬痛苦。但他因为愧疚和欺骗,无法严厉制止魏妍。
一切都糟糕透了。
身上人没有停下,动作缓慢又坚定地,也毁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整个人脏透了,在别人的身体里,精神和躯体都脏透了。
顾时泰把他变成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不需要他了,给他扔出家门外。整个世界都荒谬又可笑。
顾思成躺着久久没有反应,觉得像是死了一样。但很久后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没死,身上人伏在他胸膛上,亲密地搂抱着他,抚摸他,他五感好像都消失了,神思却清明,他说:“你知道真相了,你也毁坏了我现有的生活,我不能对你有其它补偿,我们算作两清吧。”
手指抚摸着他脸颊,绕到他耳后,轻轻揭开了覆眼的带子,顾思成在光影下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慢慢对焦,再三观望确认。
是梁吟。
顾思成笑了一下,笑得古怪扭曲又痛苦,蹙着眉,笑容忍不住扩得更大。
身上药性还没过去,梁吟轻轻拨弄了一下,又帮他继续缓解药性。顾思成眼睛一直流泪,剧烈喘息着,轻声问:“怎么一回事呢?”
梁吟言简意赅:“她订的房间在我旁边,我趁着她出去把你带过来了。”
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会恰巧在旁边呢,魏妍又怎么会有事要出去,走之前又怎么会不让保镖看守,而让梁吟那么轻易地把人换过来,再或者之后不会看监控么,任由他们在房间里这么久无人打扰。
——又为什么喷香水干扰他的嗅觉,蒙眼睛干扰他的认知呢?
顾思成都懒得问了,侧脸看着窗外的夜景,整座城市高高矮矮的大厦,奔流不息的车辆,因炎热而只能夜晚活动的热烈的人们,众多灯影起伏里,他的灵魂好像随着几盏细小的灯光一齐灭去。
他还拥有着现在拥有的东西,渴求乞求地希望它留下。虽然它好像有点劣迹,有点坏。
留下了,但感觉有点无力。
顾思成在药性结束后扭回头对梁吟说:“我有点生气,不受我思想控制的,生你的气。”
但这气也轻飘飘的,可有可无。
第60章
“做你的怪物”
梁吟趴在顾思成身上, 手指捏了捏他肩臂,认真道:“不是我绑的你,不是我带你来酒店, 不是我给你喂药,不是我脱你衣服, 不是我遮你眼睛。我只是……捡了一个现成的你。”
她解释着, 忽然阖下眼。她讨厌魏妍看到她的东西,监听器中她听到动静很生气, 于是魏妍的父亲出了严重车祸, 魏妍被紧急喊去医院。魏妍临走前想让一个保镖留下守着顾思成,但保镖们被下了死命令,只能跟着魏妍。省了梁吟动手。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思成闭了闭眼, 平复呼吸。
梁吟起身帮他松开绳索,他继续在被子上躺了一会儿,侧过脸打量房间,依然是豪华套房, 超大夜景房,是梁吟一贯的风格。梁吟在他身旁躺下,侧身手臂抱着他腰身, 脑袋挨过来枕在他胸膛,左右蹭蹭移了个舒服的位置, 嘴唇在他皮肤上轻摩挲过。他默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没戴套。”
他看向梁吟,梁吟抬眼回望, 一瞬,即把隐跳不安的心收回肚子。顾思成的目光深切无力, 却也掩盖不住关怀。
确实是个脾气好的好人。梁吟说:“不会怀孕。”继续蹭脸倚靠着他。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他待一起,顾思成想发怒都发不出来,憋闷地坐起身,想推梁吟去清洗,却猝不及防对上正前方梳妆镜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虚白,眼睛哭得红而浮肿,泪痕致使一些碎发贴着面颊,驱干上全是亲密痕迹、勒痕和烧伤伤疤,双手是丑陋的外露皮肉,双腿和腹部粘着一滩一滩的白色粘稠污迹。
很狼狈,他看自己都看笑了。他抬手捂住眼,肩膀耸动,笑:“这也太……”
难以形容,他的模样像是被强//奸过后,他也确实以为自己被这样对待。有个说法叫“婚内强//奸”,梁吟对他这样行径算是么?
他笑了半天才问:“梁吟,你喜欢我什么?”
梁吟坐起身,慢慢移到他身侧,挨近他身体,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轻轻环抱住他的手臂。说:“你以前不是说有很多女孩喜欢你么?她们喜欢你什么?”
顾思成捂着眼笑,但梁吟见镜中不断有剔透的泪珠从他手掌滑下来。
“喜欢那副装出来的样子,喜欢我是我父亲傀儡的样子,喜欢我一切听他摆布的样子,你也是么,梁吟。”
梁吟认真思考一会儿,说:“我高中时候喜欢,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甚至我和你‘重逢’前一直都很喜欢。后来……”
“后来呢?”顾思成等了一会儿,松开手抬眼看见镜中梁吟衣物完好,而他敞着身浑身赤裸。
他腿动了一下想遮掩,但刚抬起又无力地放回去,沾满泪水的手撑在床被上,浸湿床被,他大敞着,看镜中红着眼的自己。梁吟目光轻轻落到他身上,微微一动,有迷恋和向往。他讽刺地牵起一丝嘴角,但发现完全笑不出来。
梁吟还在思考上一个问题:“你大概是那种很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高中时候很多女孩子都是一看见你就喜欢,大家建了你专门的论坛,讨论你……我在论坛里等级很高,那是我唯一算作参与的‘群体活动’。”
顾思成淡淡:“因为我爸妈长得好看。”
梁吟摇头:“顾思耀就没有专门的论坛。”
顾思成被逗得笑了一下,笑容却很苦涩:“拿我和他比……”
他停住嘴,几次相处,他无端地对他这个弟弟很轻蔑,这不是好品行。
梁吟说:“看,你是不一样的,不单是长相。”
梁吟很想碰顾思成,但手指伸过去碰到他手指,顾思成就向旁边稍稍避开,不让她碰。
顾思成望着镜中自己的脸,忽然情绪坍塌,绷不住冷静,颓然塌着肩膀,颤抖着又哭起来,“……那是我不努力么?我以前没有一天闲暇,怎么活成这个样子。”
“怪世界,努力也活不好。”梁吟说。
梁吟回忆起自己,“我原来也没有闲暇,凌晨起来做作业,白天上学,晚上打工,挤不出一点其它时间,全部力气都用来活着……还被家境很好的任性同学欺负。我出教室门和她撞在一起,我低头道歉,她说我踩了她的鞋子,说她鞋子很贵,问我赔得起么。我看她鞋子很干净,解释说我没有踩到,她说我挑衅她,让放学后在校门口等着。”
这是难得她说话,顾思成侧着脸,看起来并不想听。梁吟反省自己是否和安琳一样把痛苦反复说给人听,聒噪烦扰旁人了。却并未住嘴。
她眼睫漠然地半落:“我没把这当回事,我没力气理她跟她闹,放学后去蛋糕店打工,忙到晚上下班忘记了这件事,走路过学校门口的路回家,她却还在等着我,身后有十五个人,一群人因为等了我很久而非常生气。她的跟班拿书包砸了我的脑袋,把我的蛋糕糊在我的脸上衣服里,踹我的肚子,我当时来着月经,疼得站不起来,他抓着我的头发让我去给‘公主’道歉。我爬着跪着和‘公主’道歉,说我不应该招惹她。十五个人围过来,拿脚踹缩在地上的我,其中一个人踹得特别重,我的脚被他碾断了。”
“我当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很好地面对这件事,可是很多年后,她已经离我很远,我有天忽然发现我没有忘记过她,她的样子刻在我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我重复看和她长相相似的女主角的电视剧,怕忘掉她,忘掉她给我的欺辱。我有段时间一直疯狂地收集各种利器,想着再见的那天,我就杀掉她。剥下她的皮,刮下她的血和肉,喂给这些她的爱慕者吃。”
“可是……”梁吟望着镜中顾思成的眼睛,“我不能因为她毁掉我的人生,我本就阴暗,从不光明灿烂,毫无意义的人生。”
“……”
梁吟咬得舌头全是血,揽过顾思成后脑勺,交换血味的吻,“我是因为对你的喜欢,和恨,撑过我所有难熬的岁月。如果我有对你很坏的地方,那是你欠我的,我自己拿回来了,我不伤害无辜。”
顾思成手颤抖地抚摸上梁吟面颊,想起她是谁了。
“……是报复我么?”
“嗯,”梁吟在顾思成脖颈狠狠咬了一口,咬到血肉组织,“这是你当年亲她的地方。”
顾思成闭眼忍着剧烈的疼痛,当年画面晃眼从他脑海中过。那个女孩子,被殴打但仍不肯服输,眼神极度固执的女孩子,是梁吟。他和她说了三遍“同学,我送你去医院”,一直不肯让他背的女孩。医院病床上,他凌晨跑了很远才买到粥食,到了地点一勺一勺吹凉喂她喝粥的女孩。他因为愧疚不敢看,却又因为魏妍而想弥补的女孩。喝完粥立刻和他翻脸,要求去警局,他拿了几万块零花钱去“摆平”的女孩。
顾思成深深抽泣着:“我记得你,我第一眼和你对视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我,我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所以第一想法是决绝地‘摆平’你,叫你知道不可能……我没有想过要这样深地伤害你。”
他哭得太难过了,梁吟轻轻“嗯”了一声,挨过去继续细密地亲他。顾思成喘不过气,她就再松和几瞬,又挨上去。
梁吟多年来第一次意识到,少年顾思成不仅是霸凌者的旁观者,也是受害者的旁观者,道德心叫他痛苦,叫他即使帮助了被欺负的同学,依然多年走不出阴影。他不记得她是因为自身怯懦,不敢看被施虐者的模样。
“我期待新的,混乱的秩序,这样我就可以报仇,但依然有我的人生,不受任何处罚,”梁吟凑顾思成耳旁低低地说,“我为此又付出了好多东西,好多代价,好痛苦。”
顾思成扭回头,梁吟眼睛冒着血气一样的红,面目平静下显着狰狞。
他觉得梁吟是早已经“疯”了,而他和梁吟比起来竟然还算作“正常”。
他像梁吟刚刚亲他那样,揽着梁吟后脑勺,唇齿挨过去,含混不清地和她说:“那就等以后,现在不要想这么多。”
梁吟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像两只浑身伤痕的小兽,紧抱着彼此使劲舔舐伤口,想要伤口快快愈合。
夜色被黎明顶替,日光出来,车流渐渐平息归于原来支流,他们在炎日出来前回到出租屋,梁吟把顾思成推进屋子,锁上门,隔着门板和他说:“你不许见魏妍,不许寻死觅活,要是等我回来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拼接在一起,带回研究院,等新世界来临,我让你做我的怪物,把你关在笼子里。”
顾思成禁不住笑,“好的,我等你回来。”
他把声音放轻:“我会好好等你回来——虽然好像做你的怪物也不错。”
梁吟在炎日下离开,顾思成靠在窗台,望虚虚的那个属于是梁吟是小黑点,看她移动至不见。别人很多人被晒死,梁吟却甚至不用打伞,她确实身体不一样。
顾思成靠着窗台慢慢缓下劲来,眼睛虚虚地看诡谲变幻的赤黄天空。
今天一天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滑过,踪迹或深或浅,他想不起许多事情,对曾经认识梁吟的事有些感觉奇幻,替梁吟感到的痛苦夹杂着他自己的痛苦,混在一起就好像疼得钝麻了脑袋,他甚至不感觉疼了,而想着,亦想杀人。
想杀顾时泰。
第61章
一些往事
炎日高悬, 街上空荡无人,梁吟慢慢地远离住所。她嘴角微扬,步伐轻盈, 脑海里回味着离别时顾思成的模样,眼眸通红、身上全是痕迹, 好可爱, 好诱人……忽然,她步伐一顿, 侧抬脚, 低头看去。
一颗不起眼的小钉子嵌到了她的鞋底里,刺到她的脚心。
梁吟轻轻拔出钉子,侧眼看旁边, 街道地砖缝隙的隐蔽处零星地散落着一些颜色相近的灰色小钉子。她蹲着身把小钉子全部捡到口袋里,继续前行,脑海活跃回刚刚的想法……好可爱,想继续亲吻顾思成, 给他带玩具,带他看到会惊讶又喜欢的玩具,和他慢慢玩一整天, 也可以看电视,外卖到了就拿到床边吃, 除此外其它时候都不用下床。
太阳正艳红,梁吟遗憾这时候才清晨,她刚刚出门就已经想下班了。
脚底的疼意慢慢被痒意取代,待到过了道路拐角, 痒意消失不见,伤口愈合。梁吟推开拐角后墙壁上晶莹剔透的灰白色流动漩涡门, 穿过后抵达城市中央大楼地下层的研究院。这是她一位同为异化者的“同事”的能力,『裂空』,现在广泛应用于让同事上班方便。
研究院窒闷,空气没有陆地好,大厅正面“背景板”是一整面墙的储存血液的小罐透明器皿。器皿后连接有压力促流动的管道,连接到检测仪器上。梁吟伸出手臂,仪器的机械臂自动给她抽血到一个小罐,这是每天的上班“打卡”。
梁吟一般来打个卡就走,但今天衣服口袋里装着一堆小钉子,她怀疑有毒,需要测一下。
从大厅转过拐角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洁白干净,空无一物,走廊两边是有着巨大玻璃窗的研究室,里面一览无余,能够看见研究人员在众多实验仪器间折返忙碌,他们大多工作个几天几夜,乏累时在座位趴着睡一会儿又起来继续干。也能看见各种实验“物品”,有人,动物,植物,死物。
隔着玻璃窗,梁吟闻见淡淡的血味,如果推开门去,那血味会是腥臭的。
进入研究室的门很厚重,梁吟通过虹膜认证走进其中一间,脱下外衣,换上特有的包裹全身的防护服,再进入内室。一位研究员和她打招呼,她目光落在羁押椅上昏沉闭着眼的人身上。
“李民。”梁吟喊。
李民立即睁开眼,头发凌乱而湿漉漉的,眼睛鼓满红血丝,死死盯着梁吟,嘴上有抑声器,说不出话。梁吟只把口袋里的小钉子捡到桌子上,挨个排好,给他手臂擦抹酒精,拿起剪刀剪开他手臂表皮,放进排在第一位的小钉子,又拿手术刀缝合好。
梁吟朝李民眨眨眼,说:“我看看对人体有没有毒害。”
李民已经疼得发抖,或者是气得。
梁吟俯身挨到他耳边,说:“我说你是被污染物,你就是被污染物。你如果有生之年还想出去,最好不要再瞪我,乖乖听话,等我心情好可以放你走。”
梁吟看见李民愤恨瞪她、却又强逼自己露出讨好神情的模样,莞尔一笑,转身去处理剩下的钉子。
梁吟从大学时开始接触这个项目,大二时,学校一张海报写了受试者招募,奖金很可观。梁吟去时想的是“为人类进步贡献一份力”,实则从顾思成出国后,她感觉像和周遭一切剥离,虽然努力考上了最好的A大,但是她身上萦绕的“生人勿近”的气质更浓,没有同学愿意接近她,她长期处在一种孤立状态,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