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辟敌
梁吟轻轻颔首,收留了“无处去”的他。
清早老年机震天响,顾思成拿起一看才七点零四分,他接通电话,是认识的附近的警察。
警察道:“思成,顾思耀是你弟弟么?”
“嗯,是。”顾时泰把顾思耀移到顾家户口本上了,所以现在亲属关系是一父二子。
顾思成怕吵到梁吟睡觉,起身带着手机走到屋子另一头。
对面警察说:“你来十三公里河边看看吧,他出事了。”
对方语气严肃,顾思成立即换衣准备出去,梁吟也起来一起。他们刚出门发动了车子,楚艳如追上来,还穿着睡衣拖鞋,捂着心口问:“你们要去哪里?我好像听见了思耀,我一晚上心神不宁的,我和你们一起去。”
梁吟又回屋给她拿了一件厚实的军绿色大衣。上了车,楚艳如一直捂着心口,身子前倾,眼神急切地望着前方。
到了十三公里处,远远地看见一长排车辆,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地方,有警车,警察拉了警戒线。
还不待车停稳,楚艳如就拉开车门跑下去,推开人群挤进到最里面,见有救护车,有医生,地上有一块席子,盖着白布。她扑上去抱着白布,手指抖而又抖,花了几十秒才掀开,里面是儿子闭紧的双眸,苍白的脸颊,凉透了的身体。
楚艳如一下子瘫软在地。
第68章
抱着她手臂嘤嘤往她怀里钻
“五个人在镇里喝了酒, 又开车去隔壁镇。思耀中途晕车下车,天太黑没看清路坎,就从这里摔下去了, 凌晨四点时候的事情,这里到河边大概有四米高, 几乎垂直的, 其他人找不到路下去,喊思耀思耀也没回答。几个孩子有的刚成年有的才十七岁, 手足无措的, 心里害怕或者没想起来报警,六点零几分实在没办法了才报警叫救护车,警察赶到这里六点四十多, 废了好大劲才把思耀弄上来,思耀头破了一个口子,身体已经凉了,救护车也到了, 没把人救回来。”
顾思成听完沉默半晌,问:“是会被人推下去的么?”
对面:“这就不知道了,得等法医来验。”
“那等吧。”
“可能也验不出来什么。”
“等等吧。”
顾思成看向周遭, 对方解释道:“有个家长先到了,说怕四个孩子身心受影响就先把孩子接走了。”
“嗯, 我会和他们谈的。”
落雪里,顾思成眉目敛着,没有往尸体处看,梁吟站在他的旁边, 指尖轻轻挽着他的手臂。楚艳如伏在尸体上,哭嚎声震在每一个人耳廓。
“思耀啊, 妈妈不该让你来的,妈妈就是想着老人家年纪大了你来陪陪他们,妈没想你怎么、怎么就去了啊!妈不该让你走的,妈不该让你和他们玩,你怎么就丢下妈一个在这里,你要妈怎么活啊,妈只有你一个啊……”
楚艳如哀嚎得嗓子嘶哑,扯着胸腔气息快要断绝,别人去拉她,拉不开。顾思成迟疑着不敢过去,低声问梁吟:“她会怪罪我么?”
梁吟没说话,她也不知道。感觉和顾思成关系不大,但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是。
周围人窃窃私语:“救护车到的时候身体都凉了,怎么救?同行的孩子如果懂事些,早点叫救护车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唉。”
“不好说,四米高摔下去,撞到头了,头上破这么长一道口子呢。”
“那最开始人应该是有点意识的吧,好歹救一救啊,听说刚刚成年,这么小,孩子妈哭成什么样子了?”
“听说考上了很好的大学,”议论者忽然压低声音,“而且还是那家的私生子,刚刚被认回家里,家里有钱得很呐,可惜福浅命薄。”
“唉,世事无常,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
梁吟安静听着,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消逝?她抬起头看顾思成,手握紧了顾思成的手臂。顾思成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甚明显的恐惧。
梁吟挨在顾思成耳边轻声道:“研究院还没有储存尸体让人变成怪物的方法,我是骗你的,你不要死。”
听起来像服软示弱一样。顾思成也握紧了她的手,应道:“嗯。”
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才去到楚艳如身旁,梁吟站在身后看着,顾思成蹲下身,轻轻把伏身恸哭的楚艳如拉坐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面对楚艳如喷涌的眼泪,顾思成只说出了一句:“节哀,哭多了伤身体。”
顾时泰不在这里,这里的人窃窃议论楚艳如不是合法妻子的身份,也只有沾点关系的顾思成来接近她安慰她。楚艳如只看到和顾时泰相似的脸,没挣扎地靠着他哭,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之后,顾思成请在场的村民向顾爷爷顾奶奶隐瞒顾思耀的死讯,怕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拜托了一个要回村的村民告知爷爷奶奶他们今天有事离开了,尽量明天赶回去过生日。
顾思成没联系上顾时泰,请顾时泰的助理转告他他小儿子的死讯。守法医的鉴定结果,确实看不出来是意外还是他杀。梁吟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乘车去警察局开具案件说明。路上,前路被吞进车底,顾思成单手握方向盘,右手轻轻牵着梁吟的左手,没什么意义地在她皮肤上摩挲着。
梁吟扭回头看顾思成,他侧脸青白,看起来很疲惫。梁吟于看不见尽头的前路、无边的漫天白雪中产生种孤寂感,又有种庆幸。
还好现在对方还在身边,这种避无可避、遇上了就只能接受的命运灾厄不是降临在他们上。
路上花了快一个小时到警局,进去没多久拿着一张盖了章的轻飘飘的A4纸出来。再回到事故处,哭的人依然在哭,议论的人依然在议论,几家亲戚又赶过来,车子停出了长长的近千米。
顾思成又联系那四个孩子的家长,让坐下来商议这件事的解决办法。直到傍晚他才到邻近的镇里,和到了的几个家长坐在会议室。
几个家长表示愿意承担民事责任,共同拿一笔钱来赔偿。
顾思成道:“我们不是要钱,我们家也不差钱,就是要你们把孩子带出来,交去警察局好好问问事情的经过是怎样,是意外,还是有什么隐情。人死了,我们要一个说法。”
“你什么意思?!说我孩子故意杀人么?”
家长拍桌子站起来,瞪着眼和顾思成吵起来。
顾思成重复申诉,“我们只是要一个说法,我弟弟好好地跟着你们的孩子出去,下雪天,大半夜,就这样死在黑漆漆的路上,我们作为家人无法接受。”
“尸检结果都出来了,你不信,你还要什么?!”
“他如果被人轻轻地一下推下路坎,尸检又看得出什么?这条路是土路没有监控。你们没权力把孩子藏起来不接受问询调查,你们不同意我只能联系警局让强制执行。”
“我们孩子吓到了,需要不看这件事去心理疏导!”
“吓到了又怎么样?我们的孩子可是死掉了,尸体还裹着白布在路边!”
“那是他运气不好命不好!我们愿意赔钱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想对我们孩子做什么事!”
“运气不好?你又怎么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自己孩子身上?”
“你咒谁呢!”
不配合的家长和顾思成差点掀衣袖打起来。另有人拉架,拉开了,梁吟默默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回去。
吵到快天亮,最后有几个愿意的家长带着孩子去警局接受问询,顾思成和梁吟在监控室看着,问询结果是顾思耀确实死于意外,他自己踩空掉下去的。
顾思成无力地去开了间宾馆洗洗脸,理理自己萎钝的模样,和梁吟一起驱车去镇上拎订做的蛋糕,带回去给顾奶奶过生日。他和梁吟都不会做饭,楚艳如被安顿在外面的宾馆,这天只能跟在顾奶奶身旁打下手,洗菜切菜,顾奶奶自己做饭。他们不常回村子,不参加乡亲的宴席,因而也不请什么客人,就关起门来一家人吃顿饭。
顾奶奶问起:“思耀和艳如哪里去了?”
顾思成回:“学校那边临时通知考试,他们先回去了,让我代和奶奶说一声生日快乐。”
顾奶奶笑着说:“好好好,学校考试重要哇,这生日过一岁老一岁,我就说有什么好过的,只是想见一见你们,你们好好的就好。”她笑完后继续夹菜吃,神情有些落寞。
饭后顾思成和梁吟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顾爷爷站在后面道:“去吧,别总在这里待着闲着,趁年轻就出去闯荡闯荡,偶尔回来看一眼就够了,我和你奶奶身子骨硬朗,不用太担心。”
顾思成埋着头,闷声“嗯”了一声。
临上车前,顾奶奶往梁吟包里塞了一块油皮纸包好的肉,嘱咐她:“我们养的羊的肉,也没其它什么东西,拿回去炖了吃。”
“嗯,谢谢奶奶,奶奶再见。”
“好好,去吧,下次再来啊,我再养一窝小兔子,你下次来又肥了可以吃了,肉嫩。”
顾思成和梁吟去事故处,接上楚艳如,跟着殡仪车一起回到市里。筹备着给人火化入葬,中途顾时泰的助理来接走了楚艳如,还说事情的后续不用他们管了。
他们全程没见到顾时泰,只得离开。
等再次回到出租屋,事情了去地好好坐下来,似乎已经过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莫名离开出租屋几天,给亲弟弟送了葬。虽然顾思成和弟弟不熟,还隐约有些矛盾,但弟弟不在了的低气压亦缠绕了他一段时间。梁吟看起来也心情低落,晚上睡觉时,两人都不自觉地把对方搂抱得更紧了些,好像身子嵌在一起还不够。
生活慢慢地回到了“正轨”,只是忽略这一边炎日一边飘雪的诡异天气,大风有时会把这边的雪吹到那边的太阳底下。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人满为患,排队排出长长的队伍,甚至排出医院大门。顾思成以顾家的名义捐了一些物款。
顾思成有天接到了顾时泰的电话,他约他见面,地点在私人医院。顾思成到时顾时泰正坐在病床上,人看起来苍老消瘦了许多。顾思成眼中他身上没病号服覆盖的地方长着蓝色的圈圈花纹,还有诡异的大个大个的黑斑,像霉菌一样,整个人石灰一样的灰白色。
顾时泰看见他,不多言,疲惫地开口:“思成,和好吧。”
顾时泰生病了,受这异化天气和毒物的影响,或者更早没出现在公众媒体面前时就已经病了。
顾思成慢慢地走近,见病床旁桌子上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顺手拔出来扔进垃圾桶。顾时泰仰着头看他,记忆中高大雄伟的模样这时候像个瘦瘦小小还病恹恹的小老头。
顾时泰闷声说:“上次是我不对,我欠缺考虑做了错事,思成,你能原谅父亲么?回到父亲身边,就看在我是你父亲、我教养你长大、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的份上。”
顾思成笑了一下,问:“爸爸您是没有其他儿子了么?”
顾时泰没想到顾思成开口就这么刻薄,噎了一下。顾思成从来没和他说过忤逆的话,顾时泰反应过来后有些怒气,但到底忍下去,压着火道:“我们是父子,是一家人,你母亲不要你,离开我们,是我带大你。”
顾思成说:“但你也不要妹妹呀,妈妈也一个人带大了妹妹,也许妈妈也在教导着妹妹不要认你这个父亲,妈妈教得比爸爸你成功呢,妹妹从来没叫过你一声爸。”
顾时泰怒道:“顾思成!”
顾思成叹气惋惜道:“爸你为什么不趁年轻时和阿姨多生几个呢,现在老了病了不好折腾了,一个两个儿子都靠不住,还是和阿姨好好过日子吧。”
“你!你!……”
顾时泰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起来和他动手,顾思成转身就走了,顾时泰在他眼中是个狰狞扭曲的怪物,看多了影响睡眠。
回到家里,顾思成在梁吟走进家门时抱住梁吟手臂,带着她坐到床上,一大个人硬要往她怀里挤,头靠着她胸口,嘤嘤说:“我父亲叫我去医院羞辱我,带着几个保镖恐吓我,硬要把我留下,阿吟,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呜呜呜,我回不来见不到你可怎么办呜呜呜……”
梁吟:“。。。”
她有件事没告诉顾思成,顾时泰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毒是她下的。
第69章
姑且也可以包容
顾时泰生病住院, 和梁吟脱不开干系。当她在小公园捡到浑身血迹的顾思成、知道顾思成是因为顾时泰才变成这样,她即在谋划着要顾时泰付出代价。因异化而诞生出许多无形的毒物,梁吟安置了两个互相克制的毒物在顾时泰常待的两个地方, 顾时泰即在慢性地中毒。
顾思成抱着她假意哭嚎,委屈地说着顾时泰欺负自己, 梁吟觉得天真, 顾思成是不是觉得和人诉说一下伤痛就会免去?她却觉得要用血和肉来偿还。也许她也在研究院长期的血腥研究中变成了怪物。
新世界的法律规范还未出台,掌权者有更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忙, 因而无人管束梁吟的行为。梁吟偶尔会很迷茫, 她是不是也在利用普通人不知道的“特权”去谋害普通人,是不是也变成了一个坏人?
梁吟低敛下眼,轻拍顾思成后背, 安静听他叽里咕噜一直说,感受他微烫的嘴唇隔着衣料落在自己皮肤上,不知道是不是顺便在吃自己豆腐。
梁吟一直没出声,顾思成抬起无泪的眼看她一眼又很快埋下脸。梁吟睁着乌黑的眼睛始终直溜溜地盯着他, 顾思成被看得有些害羞,梁吟太过冷静,衬得他无理取闹地撒娇一样。
可是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顾思成右手在梁吟柔软的腰肉上揉着, 左手隔着衣料抚摸梁吟背部肩胛骨,嘴唇一直无距离地贴着她。顾思成喜欢梁吟身上香香凉凉的, 炎日里很消暑,相应的梁吟感受到的他会很热,但梁吟没嫌热没推开他,这是梁吟对他好。
顾思成压着心里的开怀, 憋了好一会儿,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好歹挤出了一滴眼泪,赶紧牵着梁吟手指去摸,说:“你看,我真的哭了……”
他坐起身和梁吟面对面,梁吟依然凝望着他,去触碰他脸颊的手改为半捧住他的脸,身体挨近,吻上那滴不赶紧抓住就会化散在颊肉上再追不上的泪。湿热的咸泪珠化开在唇瓣间,顾思成不折腾了,安安静静地接受这短暂的脸颊吻。
时间好像变得欢脱又漫长,顾思成能感受到梁吟嘴唇的褶皱纹理,梁吟能感受到他脸颊纤细绒毛的触碰。他们都有些发愣,愣完又继续安静地触碰对方,像昆虫用触角感受世界,嗅闻、触碰、听见、捕食,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