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知江月
程幼雪眼睛又红又肿,低着头,不想让周述瞧见。
可当她看到笼子角落里有根福宝的胡子时,她也管不了是不是有别人在场,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周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离别,是人这辈子无时无刻都在经历的。
有的人很快会走出来,有的人则被困在了过去里,困在了时间里。
周述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
他轻轻拍着程幼雪的背,试图帮她分担一些。
程幼雪哽咽说:“你肯定也很难过。我……我也不想……”
“我明白。”周述说,“有些情绪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如果哭出来会舒服些,就哭吧。”
程幼雪扭头看向周述,周述眼中是温和慈悲的抚慰。
她情不自禁将额头抵在周述肩膀上,放声哭了起来,眼泪湿了周述衣服一片。
周述由着程幼雪哭,他立定在那里,继续拍着程幼雪的背,他像是依靠,也像是海绵,一点一点吸收着程幼雪的悲伤,陪着她度过眼下这个时刻。
等程幼雪止住哭声后,周述让她和自己坐到一边,跟她说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五六岁时,养过一只小黄狗。”他说。
那只小狗很瘦小,又和妈妈走散了,经常被其他的大狗欺负。
周述遇到它,喂了几次馒头,它就一直跟着周述,不想离开。
周述去求妈妈,问他可不可以收养这只小狗?
妈妈说:“养小动物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要负责它的全部生活。”
周述说:“我可以负责。”
妈妈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责任不是一句话,它是长年累月的实际行动。而且,小动物寿命有限,你不仅要照顾它,还要做好和它分别的准备。你愿意承受失去和分别的痛苦吗?”
那时的周述太小,根本不懂妈妈的话,他只知道小黄狗需要他,他也想照顾小黄狗,给它一个家。
于是,他说:“我能。”
妈妈同意他把小黄狗接到家里来养,爸爸和爷爷也帮着他一起照顾小黄狗。
而一年后,小黄狗出去玩时,被一只大狗给咬死了。
周述抱着小黄狗坐在地上,不停地哭。
他的眼泪没能唤回小黄狗复活。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述都闷闷不乐,他看到别的奔跑的小狗就会想起他的小狗,看到家里小狗喝水的水碗,也会掉眼泪。
妈妈说:“难过的话,哭出来也好。”
周述说:“要是我没有养它就好了,它还可以自由自在,我也不用伤心。”
妈妈听了后,反问:“阿述是后悔了吗?”
周述又哭了起来,他说他一点儿不后悔,只是不想失去小黄狗。
妈妈抱着他,拍他的背,告诉他:“虽然我们失去了小狗,但是我们和它拥有过很多美好。而这些美好,都是小狗给我们的。我们不忘记这些好,小狗就还在。”
周述拿起福宝最喜欢的小仙人掌。
他细细摩挲上面福宝留下的小牙印,然后他又取走程幼雪紧捏着的那根胡子,把胡子和仙人掌放到一起,说:“我们把福宝记在心里,它就还在。”
程幼雪看到周述眼底微微泛起的水红。
她想起他年少失去父母、失去爷爷,或许他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让他的亲人继续“活”在世上。
程幼雪擦掉眼泪,接走周述手里的东西,说:“我和你下去,我们一起给福宝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第二天。
程幼雪和周述联系了宠物殡葬,一起送了福宝最后一程。
留下的骨灰,程幼雪选择到寺庙里进行了树葬。
*
十一月,海城一下子冷了起来。
以往这时候的海城还只是早晚温差大,总体气温凉爽,但今年,海城似乎提前进入了冬季预备期。
福宝的离开似乎已经融入到无形的时间之河里。
程幼雪表面上没有过多变化,还在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她的生活,每天不是上课拼学业,就是利用课余时间做做志愿者,再来,也忙着公关公司的项目。
因为之前在饭局上离席的事,学姐对程幼雪很不满。
有段日子,她一去公关公司帮忙,学姐就指使她干干这、干干那,好像她听话了,学姐就有面子了一样。
程幼雪没心情计较这些,能干的事就干,不能干的就直说。
几次下来,学姐见那些小伎俩没什么效果,一拳拳跟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就暂时熄火,不再故意使唤程幼雪。
但程幼雪自己心思不整,在上交的报告中出现了明显失误,让学姐抓了把柄,在办公室对着她好一顿数落。
“就这还专业前三?你真好意思说。简直是给公关学院抹黑!”学姐冷哼,“我拜托你做事前动动脑子好吗?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没工夫在这儿给你挑这么低级的错误。”
学姐说得大声,周围工位的员工打量着程幼雪,都在窃窃私语。
程幼雪脸上火辣辣的,但她自己犯的错,错就是错,她不反驳,也不找借口。
拿过报告,她说:“我这就去改,一个小时内发新的到你邮箱。”
程幼雪回工位去,谁想这一转身,脑子里嗡的一下,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赶紧扶了下桌角,才站稳,又听:“看你的东西真是气死我了。去,到楼下买几杯咖啡上来。除了我的,还有我们小组其他人。记住,我要卡布奇诺,组长他要美式不加……”
“你以为你是谁?”程幼雪转过头,惨白的脸色让她看着固然
柔弱,但也透着股凌厉,“你当时怎么邀请我来帮忙的,我就不说了。我自愿的事,没什么好说。可你还真拿我当你下属了是吗?你给过我一分报酬吗?”
学姐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程幼雪就是个不要钱的牛马。
且这个牛马长得相当漂亮,还聪明伶俐,事儿也少,十分好用。
那次的饭局,学姐原就是想借着程幼雪给自己在小组长那里博好感,可偏偏程幼雪虽然事儿少,但不是个怂的,没被拿捏住。
后面,学姐又几次耀武扬威,程幼雪看似“顺从”,但也不过是懒得计较。
学姐始终憋着气,好不容易看到报告上的失误,这才小题大做。
但说到底,白得的劳动力,有什么资格指责?
程幼雪将报告放到桌上,继续刚才的话:“之前给你买过多少咖啡,请了你和你同事多少杯,我就不算了。就当我补贴你省吃俭用买A货包了。”
同事们一下嗅到八卦气味,立刻竖起耳朵,学姐瞪大眼睛,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A货?!你胡说!”
是与不是,本人心里一清二楚。
程幼雪不与这样的人争长短,她最后再说一句:“还有,我一直都在公关学院的荣誉榜上。倒是你,除了曾经和我是一个学院的,我们还有别的相同之处吗?”
说完,程幼雪摘掉脖子上的临时工牌扔进垃圾桶。
学姐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印油朝程幼雪砸过去。
程幼雪躲得及时,但印油还是蹭到了她的外套,染上了一片红渍。
*
程幼雪回学校。
在车上时,她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整个人头晕眼花,昏昏沉沉。
她昨晚就是这样的状态,要不然也不会在报告里出现错误。
下了车,冷风忽地扑来。
程幼雪哆嗦了下,裹紧衣领。
走在路上,她感觉症状更加严重,头重脚轻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到地上去。
程幼雪摸出手机想给韩惜打电话,拨号时,她又晕得厉害,双腿忽地一软,人往后栽去——
栽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再醒来,程幼雪让白晃晃的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
身边有人对她说:“醒了?”
视线逐渐清晰,程幼雪知道了自己是在医院,跟她说话的人是护士。
“醒了就好。”护士说,“你男朋友去给你斟水了,马上就回来。”
男朋友?
程幼雪蒙了一下,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周述。
说来也是搞笑。
程幼雪倒下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轻飘的皂香,朦胧视野中,是张模糊焦急的脸。
可就是凭着这个味道,她断定是周述,所以在丧失意识的前一秒,还觉得挺安心,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护士拿着体温枪在程幼雪额头上“滴”的一下,又说:“体温也退下去了。”
程幼雪动了动,她身上盖着一件大她体型数倍的衣服。
“你的外套在这里。”护士指着输液椅旁边的小柜,笑了笑,“你男朋友以为你手臂上沾着的是血,和医生喊了好几次快来检查你的身体,他说他没看到外在伤。”
程幼雪“啊”了声,扭头看去,卡了三四秒,才想起来衣服上红通通的那片是不久前沾上的印油。
这很明显不是血啊。
周述眼神这么不好的吗?
“关心则乱嘛。”
护士说着,咧嘴笑得灿烂。
她给程幼雪替换药袋:“你男朋友真是太可爱了!走哪儿都抱着你不撒手,跟怕别人会偷走你似的。还有啊,我和他说你醒来后一定得多补充水分,他就斟好了热水等你醒。”
可因为纸杯不保温,程幼雪什么时候能醒更是说不准,备着的水总凉,周述就一遍遍去水房打新的、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