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知江月
老师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心盼着他好。
所以周述也不和教授虚伪,直言:“老师,您知道的,我还是想多实践几年。去了研究院,是能到实地,但和真参与工程还是不一样的。再有就是,我也得考虑薪资待遇。”
马教授明白。
其实周述能留在国内,没被国外20万美金的年薪挖走,他已经是老怀安慰。
“你能有这份做实事的心,老师支持你。”马教授说,“以后你就好好干,踏实住了。我教过三个院士,我希望将来你也会是其中一个。”
周述微笑:“我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师生二人继续聊饮茶闲谈。
过了会儿,马教授也该回家找老伴儿去了,便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相亲怎么又不行?”马教授叹口气,“你师母说那姑娘长得好,工作也好,父母都是教育领域不小的人物,这条件还不够得你青睐?人家对你可是挺满意的。”
人上岁数的另一个毛病:好做月老。
周述无奈道:“老师,您和师母就别为这事费心了。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马教授也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可他认为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周述必定早放下了,还不肯找,就是还没遇到心动的。
也罢,他和老伴儿再多多留意就是。
结束和教授的会面,周述又开车去了设计院。
他并不会在设计院挂职,但在七局工作,以后和设计院打的交道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在这里,周述都是以晚辈的姿态,谦逊好学,待人有礼,前辈交给的任务,能做的,绝不推辞。
眼下,他一进办公室,杨工就说有个事可能得他走一趟。
周述询问是什么项目?什么时候动身?
听了答复,很不巧,和他论文汇报的那几天撞上了。
杨工一听,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赖地拽人家去,到底不是他们院的,而且实话实说,他们这群人都挺“敬”周述的,别看是个晚辈,但将来,指不定得他们求人家做技术支持。
“那我再看看别人。”杨工搓搓有些光的脑袋,“主要就是里面的这个土质结构……”
周述说:“这样,您先把资料发我。能挤出来时间,我一定去。”
杨工这就又笑了,说行,发来了资料。
而周述一看到项目地点,整个人就定住了。
杨工在他身边,还在不停说着技术难点,他一概听不到,人好似被拽到了一处时空缝隙之中,叫他重见了那些他藏在心中太久的画面。
“我去。”
杨工正拿笔比划着构建模型,乍一听这话,以为周述爆了个粗口,还纳闷这孩子不是可有礼貌了吗?
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去这个项目。
当晚,周述直到回到公寓都是晕的。
等清醒过来一些,他才意识到去了有什么用?
那里不会有她。
周述长叹了口气,仰倒在沙发上,余光的一角瞥在厨房的方向。
她和他说“夫妻树”时的样子,他还记得。
嘴角不觉弯了弯,周述再要坐起来,有什么跳到了他身上。
“喵~”
笑意更深,周述摸着小猫的脑袋,说:“要出差一段日子,得拜托你看家了。”
*
这是程幼雪五年来第二次回国。
上一次,是程幼雪爷爷去世十五周年,她必须回家参加祭拜。
踏入自己祖国领土的那刻,感受很神奇。
那种神奇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说那是血脉里自带的,是祖先刻在他们基因里的。
飞机落地L省省会廉城。
出了机场后,程幼雪和小贝七七没耽搁,快马加鞭又往火车站赶。
璃镇那边没有航班,每天也只有早晚两趟火车会途径,赶不上,就得多等
一天。
三个人风尘仆仆,快二十个小时没休息过。
到了璃镇当地的民宿,他们二话不说,先各自回屋补觉。
等再见面,是第二天中午。
早午餐时,小贝哈欠连天。
她有点儿择席,即便很困很累,也难以入睡,再加上有时差,算下来,没睡几个小时。
“姐,咱们一会儿先四处转转?”七七问,也打了个哈欠。
程幼雪忍了下来,揉揉眉心,点头:“这两天都放松适应下,不急。”
小贝和七七都有些不太理解程幼雪为什么要接这个推?
又远又不好推,还没什么钱。
程幼雪给的回复是他们要转战国内,那就不如先接个国内的项目看看情况。
这不是程幼雪找的借口,是她认真考量过的,至于其他,她忽略掉就是。
三个人休息的差不多,在镇上观光起来。
璃镇因为并未开发旅游业,镇上的古城大多保留原始样貌,做生意的人家很少,商业化极低,基本都是当地住户。
这样挺好的,就留着这份古朴。
可委托程幼雪他们的大爷也说了,好是好,穷也是真穷,留在家里挣不到钱,青壮年都跑出去,大量老人和孩子留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镇上的生气越来越少。
长此以往,终究会人口凋零。
程幼雪沿途拍了些照片,也和小贝还有七七时不时讨论下哪个点值得深挖一下。
她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管住嘴不去问那对银杏树在哪里。
可银杏树是璃镇的“活招牌”,想做推广,就不可能绕开,程幼雪不知道自己在拧什么?好像她不去问,她保留的记忆就还是美好的。
路过一个大十字路口时,几辆卡车开过去,扬起沉沙满天。
这阵仗在镇上很少见,有阿婆说:“来我们这边修工程的,也不知道要修个啥。”
大家都并未在意。
一逛逛到了黄昏,程幼雪他们从醒后就吃了一顿饭,这会儿都有些饿了。
看见一家小卖铺前面有茶摊,程幼雪就说大家歇会儿,喝喝茶,顺便也商量下待会儿吃些什么好。
小卖铺的主人是位老奶奶,店员是她正在放暑假的孙女,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
小女孩躲在奶奶的身后,吃着手指巴望程幼雪。
程幼雪冲女孩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茜茜。”
“谢谢茜茜帮我上茶。”
茜茜害羞地抓抓小辫子。
女孩奶奶笑着点点孙女的小脑袋瓜,问:“叫你给旅馆那边送的东西送了吗?”
“送了。”茜茜说,“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还多给了我五块钱。”
说起旅馆那边,奶奶问程幼雪他们也是住镇上的旅馆吗?
小贝说他们住的是东边的那家民宿,奶奶说那就好,最近他们镇来了一帮搞工程的人,就住在前面的旅馆。
“你们要是也住那里,估计得被吵到。”奶奶说,“他们总开着车往山那边走,不消停。”
之后,有顾客来买东西,奶奶去招待了。
程幼雪他们喝完茶,也该告辞,可就在这时,在一边玩的茜茜唱起了歌。
程幼雪和小贝七七都愣了下。
茜茜唱的是当地方言,外人听不懂。
但稚嫩清脆的童声仿佛自有魔力,听得人心里静静的,莫名就动容起来。
小贝喃喃道:“大爷就想推这个?好像……有点儿东西啊。”
程幼雪过去,问茜茜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茜茜欢欢喜喜地说好啊,就继续唱起她家乡的歌谣,唱到某一句的时候,她还拉着程幼雪跳舞。
程幼雪学着茜茜的样子,一大一小胡乱跳了会儿。
程幼雪虽穿得是平底鞋,但鞋底很薄,古镇的地面又是用那种粗糙坑洼的石块铺的,她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下,人往后踉跄。
然后,一双有力温暖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接触到那一霎那,程幼雪心脏蓦地一跳,似有什么在体内激荡了一下。
她定了定,转头看去,对上了那双漆黑干净的眼。
一时之间,心声轰鸣。
小贝和七七都在给茜茜录视频,茜茜也在欢快地唱歌,他们是现实世界里的,而程幼雪这里却是天旋地转,如坠梦幻。
她怔怔地看着周述,周述也愕然地看着她。
明明还是最熟悉的样子,明明那些拥抱、亲吻、牵手,是他们日日都要温习的安抚剂,可此刻那个人就在你面前时,他们却不敢相认了。
程幼雪动了动唇角,没能发出声音来;周述握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没有拿开。
盛夏黄昏,清风微拂。
他们站在原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他们流逝掉的那些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