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走出筒子楼,曲灵想到张艳红最后这句用开玩笑语气说出的威胁话,脸就垮了下来。
她可不觉得张艳红是在开玩笑,她太急迫了,太疯狂了,她已经等不及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结果啊,利用不了别人却反被威胁,曲灵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忙快走些,离开这附近。
心里头禁不住又蠢蠢欲动,想去找江吉安,接受他的帮助,只要自己成了管理局的正式职工,什么张艳红,什么邢处长,通通滚一边去,她可以指着张艳红的鼻子,将自己想骂她的话通通骂出口!
隔天,曲灵和肖鹏打听邢处长事件的后续。
曲灵平时就经常和他打听局里各种人、事,又曾经和邢处长在一个项目组外派过,肖鹏倒也不觉惊讶,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一个处长,也不是外人说一句就能给处分的,除非是有真材实料的证据。不过我猜,不会有证据,邢处长可不傻,在机关单位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还能给人留下证据,这些年可就白混了。”
曲灵点点头,觉得肖鹏分析得非常有道理,邢处长这种老油条,是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肖鹏又说:“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
曲灵:“放心吧,就咱们自己私下说,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事情又过去两天后,再遇上邢处长,他虽然还有些憔悴,但不再丧眉耷眼的了,看来肖鹏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曲灵心里头很有些失望。
第71章
真实的曲灵很快就进入到六月盛夏时节……
很快就进入到六月盛夏时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这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就要毕业了。
曲灵被通知回学校,办理一些手续。
宿舍里的五个人,都陆陆续续从实习单位赶回来,除了曲灵外,他们基本上都回了原籍或者燕市周围省市单位实习。
实习的职位有外事局翻译,有英语老师等。
大家在办手续的间隙,除了聊聊这段时间的工作、生活情况外,就是捧着本英语书埋头苦读,比以前用功多了。
而曲灵,绝大部分时间里,不是被请教问题,就是被要求陪着练习口语。
刘卫东感叹着:“上次我们单位举办一个宴会,宴请一名外国工程师,知道我学了三年的英语,就让我到宴会上去当翻译。我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得很,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练习口语,每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觉,结果,宴会的前一天,我嗓子肿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还是请了一位懂英文的老同志当的翻译。在那之后,单位的人背后就说我学了三年,啥都没学会,就是怕出丑,才假装嗓子有事儿的。我的脸丢光了,自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英文学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其他几个人多多少少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一下子从顶着光环的大学生恢复成了普通干部,等着出丑,验证你这个工农兵大学生上了三年大学啥也没学成的大有人在。
自家几斤几两自己知道,谁都有自尊心,自然不肯遂了人家的意,这会儿便都激起斗志,想着趁着这个时间抓紧学习英文。
只是,大学三年,有充足的学习时间,还有老师教导,尚且学成这样,单靠自学,恐怕就更难了。
曲灵心里头这样想着,嘴上却一直鼓励着大家。
白小梅给曲灵使了个眼色,两人单独走了出来。
两人是班里头唯二留在燕市的,但相距比较远,又都一直忙着各自的工作,根本抽不出来时间见面,倒是一直书信往来,但有些事情,是不大好落在纸面上的。
白小梅非常关心曲灵能不能留在燕市,便着急地问了出来。
曲灵摇摇头,说:“很难,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恐怕很难留下。”
白小梅显得比曲灵还要着急,她跟曲灵相处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来,曲灵就是她的主心骨,帮她出主意,想办法,非常之依赖对方,说句不能跟对象袒露的话,在她心目中,曲灵的地位比班广志还要高。
再加上她在燕市无亲无故,也没个娘家人在身边,虽然现在看来,班家人对她还不错,但保不齐将来生活在一起了,没有牙齿碰舌头的事儿,有个自家人,不说闹矛盾的时候帮忙吧,还能有个诉委屈的。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曲灵能留在燕市。
“那你也送送礼啊。”她忙给曲灵建议说,“你是不是钱不够?我存了二百多块,都给你!”
曲灵也不是没想过,但送礼也得找得着门路才行,贸贸然的送去,人家不一定收,没准还要起反作用。
曲灵摇摇头,说:“送礼也得送得出去才行啊。”
白小梅咬咬嘴唇,知道曲灵做事有章程,想得也比自己周全,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便只好说:“反正你要是用钱,就跟我说,我给你攒着。”
曲灵笑着点头。
两人找到树荫遮蔽着的花坛处坐下,互相聊着这段时间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这一届的同学都返校了,时不时便能从人群中发现熟悉的面孔。
因着跟赵芬芬的事情,曲灵也算是在整个外语系都出了名的人物了,偶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笑着跟人寒暄几句。
“咱俩选的这个地方太显眼了,换个地方吧。”白小梅说着。隔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打断两人的谈话,很败坏兴致,还得降低声音小声说,唯恐被别人听见。
曲灵自然没有意见,她跟在白小梅身后,让她选地方。
两人往更偏僻一些的地方走,迎面一个女同学看见他们,目光一滞,便奔着他们而来。
这人曲灵认识,是英语(乙)班的,跟赵芬芬一个宿舍,以前形影不离,关系很好。只是那眼神怎么瞧怎么不对劲,这是来找茬的?
“曲灵。”那人叫了她一声。
曲灵不管她的来意如何,依旧笑脸相迎,说:“你好”。
那人冷笑了下,说:“我不好,看来你挺好啊。”
白小梅不干了,“你什么意思!”
那人:“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得某些人小人得志,以为进了机械管理局就能留在燕市了?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胡说八道什么……”白小梅冲上去就要和对方理论,却被曲灵拉住了胳膊,朝她摇摇头。
白小梅还以为曲灵想要息事宁人,正在感叹着人就是不能太善良,心眼太好,否则就是容易被人欺负,想着,等下一定要劝劝曲灵,要强硬起来才行。
却不料,曲灵说出的话却让白小梅目瞪口呆。
“你在这儿给人充当冲锋犬,马前卒,这么着急表现,你的主子知道吗?”
那人显然也愣了下,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曲灵话中的意思,立刻就火了,双手掐腰,手指头指向曲灵,“你胡说,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曲灵冷笑一笑,“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不知道自己更黑。我跟你一点都不熟,无端端的,跑过来阴阳怪气一顿,完了还责怪我,这天底下的理都在你一个身上,你是理他妈?”
那人张张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白小梅却狠狠在虚空之中砸了下自己的拳头,脸上浮现出异常激动的神色,心中直感叹着:过瘾,真过瘾!
她认识的曲灵,一直都是温和的,谦让的,从来不会咄咄逼人,说话、办事都非常有分寸,除了跟赵芬芬对上那次。
白小梅也不觉得多么意外,泥人还有三分性呢,都被赵芬芬出那种损招欺负了,要是再不反抗,那还能是人嘛?
她只以为那时候的曲灵是压迫出来的,迫不得已的反抗,却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再次看见了曲灵厉害的这一面。
她很高兴曲灵终于强硬起来了,对待这样的贱人、恶人,就是得用厉害手段才行,要不然,平白被她欺负,还不反抗,岂不是憋囚死了?
以前总觉得曲灵人太好,性格太好,如今这样的转变,才让白小梅愈加欣慰。
“你才是理他妈,你是不讲理,本来就是嘛,把赵芬芬欺负成那样,你还有理了!”
那人脸涨得通红,指着曲灵的手指头都有些发颤了。她一直以为曲灵是个白面捏的,当时赵芬芬发生那事儿的时候,她正好家里有事,请假了不在学校,是后来才知道这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
她跟赵芬芬从小就认识,感情十分好,听说赵芬芬因为曲灵而遭受的种种后,心里头就存下了对于曲灵怨恨的种子。
对她来说,事情的起因、经过都不重要,错误在于赵芬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导致赵芬芬名声没了,到手的实习工作没了,本人也受了处分。
尽管事情过去了几个月,赵芬芬本人也几乎不提之前的事情,但这人却是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返校,知道曲灵肯定也会回来,本来就是想牟着劲儿,报复曲灵一番的,没想到,就这么碰上了。
她也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凭着一股子怨恨劲儿就冲上来了,本以为曲灵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几句话就把她打个措手不及。
曲灵挥过手去,一把将她颤抖着的手指头打到一边,说:“别拿你那伸不直的手指头指我!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的玩意儿,还在这儿跟我呜呜渣渣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里头多吃两年你妈的奶,好好回炉重造一回,否则就你这样的,到哪儿上班去,也得让人打死!丁点儿道理不懂,是非观念不分,还敢帮人出头?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我可不是你妈,忍着你,惯着你,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把你骂出屎来,你个脑子还没有杏仁大的玩意儿,要我是你妈,生下来就把你**盆里淹死!”
那人紧紧捂住自己的手指头,感受着从上传来的点点疼痛,但令人难受的是这一句句骂人的话。她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从来没想过,骂人的话竟然可以这样的层出不穷,一句脏字都没有,却句句戳得人心里头难受极了。
她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只觉得这辈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难受得不行,想要反驳几句,可是嘴巴就是张不开,眼前的曲灵挡在面前,就像是一座山一样。
忽然,她“嗷”地一声哭着跑走了。
曲灵痛快极了!只觉得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啊,想骂就骂,想发泄就发泄,看谁不顺眼就不搭理。
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戴上了面具过日子,如果可以选的话,谁愿意戴着厚重的面具呢?
对上白小梅瞪大的双眼,曲灵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问:“被我给吓到了?”
白小梅咽口吐沫,摇摇头,说:“不是,就是惊到了,你刚刚骂人的那些话太溜了,一点都不像你。”
曲灵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太生气了,这人不分青红皂白,还敢为赵芬芬那种人出头,我一下子给气糊涂了。”
白小梅忙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我听得特别特别的解气,你就是应该这样,有些人就是软的欺负硬的怕,你强硬点,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曲灵心想,这句话对也不对,有的时候强势一点有用,但更多的时候强势就是穷横。当初自己在示弱和穷横之间选择了示弱,走了一条相对更加容易成功的路,之后,她大概也会继续这样的路,直到自己的腰杆硬些,无所顾忌了,才会强势起来吧。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有所求。
最早是想上高中,上大学,现在是想留在燕市。
对于自己这么一个没有父母依靠,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来说,有所求了,腰杆就硬不起来。
一不小心在白小梅面前暴露了本性,曲灵倒也不着急,点点头说:“我尽量吧,我这次是太生气了,一个不认识的阿猫阿狗也跑过来跟我叫嚣,我一下子就火了。你不会觉得我太凶了吧?”
“不会,不会。”白小梅连忙摆手,说:“你这样最好了,我以前就觉得你人那么好,那么温柔,就怕你以后会吃亏,这样就最好了!”
白小梅眼神闪动着,里面甚至有着些崇拜的目光。
曲灵盯着看了下白小梅的表情,见她没有勉强或者撒谎的痕迹,这才放心。
白小梅是她在燕市最好的朋友,虽然最初跟她相处都是自
己算计来了,也利用了她,但大学这将近三年时光的相处,一直都是真心对待她的,付出的感情也都是真实的。
她不希望失去白小梅这个朋友,也不希望白小梅知道自己的本性、满腹的算计。见她态度如此,便放心许多。
曲灵笑:“人啊,总是会变的嘛,要是一成不变,在这个社会上,咋生存啊。”
白小梅欣慰地拍拍她的胳膊,说:“你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说了几句,把刚刚那人抛在脑后,白小梅又提到刚刚的话题,不死心地问:“照你说的,在机械管理局那边没什么留下来的希望?”
曲灵点点头,“希望渺茫。”
白小梅:“要不然,你也跟我似的,找个合适的对象,让他帮你留下来。”
曲灵摇摇头,说:“我哪儿有你这么幸运,找到班广志这个条件好,喜欢你,肯为了你付出代价的?”
白小梅叹口气,心中有些隐秘的喜悦,深觉曲灵说得确实是这么回事。班广志跟她年龄差不多,长相、工作都不差,对她也好,越相处,就越觉这个对象找得好,即便是回了老家,都很难找到这么更合意的对象。
她非常感谢当初曲灵给她的主意,推了她一把,让她过上了现在的日子,她也希望姐妹复制自己的道路,可是,班广志这样的人又岂是说碰就能碰上的。
曲灵忽然就有了很强的倾诉欲,她抿抿嘴唇,将邢处长和刘艳红想要利用她的意图跟白小梅如实说了,不过却将自己调去潘副局长处做通讯员的时间模糊了过去。
白小梅没等曲灵说完,就急切地摇晃着曲灵的胳膊,说:“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的,他们没长好心眼子,那位局长有妻子有孩子,这是不道德的,无耻的行为,他们是在利用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曲灵忙安抚着她的情绪,说:“放心,我没有答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