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雨幕缠绕,几乎眨眼之间,整个世界在视野之中被浸了个透彻。
隔着旋转玻璃门,下意识望向那一处还热火朝天的大排档,烟火气腾腾。
迎着雨,奔出了几个模糊摇晃的人影儿,有男有女,店员模样,再撑起了个印着啤酒广告的棚子以免淋湿客人。
店的招牌是“老黎海鲜”,店内有道据说必点的“避风塘炒蟹”。
地道战一样在港城大半个月,今天换了家酒店,整天没吃东西,随便在手机软件上挑了个店吃夜宵。
他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我和我朋友合开一家射击俱乐部,是的,就在柏林,我们挖来了很多种子选手,我退役了也不能没事做嘛,我这职业生涯都没拿过几个奖。”
“可是他却和赛事组委会吹了那么大一个牛,说是可以找个厉害的气。步。枪。手给比赛撑场面,没准儿还能拿个大满贯……我就只想到了你。”
“五年了,兴奋剂纠纷这件事上,早还你清白了,我需要你最好能从墨尔本,飞来柏林一趟,我能给你找到最好的医生,来评估你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复健……”
那会儿还在店门口打包,Olive这通叽里呱啦,就给他耳机里的音乐声戛然切断。
此时此刻,薄屿又望那方向,眼前好像都是那时她忙碌的身影。
比起他这一个月来的无所事事,她忙到好像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左边回应过了客人的吆喝和故作不满的挑剔,右边就被其他店员叫走,去接送货的车。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贯的黑长直马尾盘在脑后,不安分的几缕还是被汗水浸染,贴在白皙的颈边。
看似永远面带微笑,精力充沛饱满地在喧闹的环境里,游刃有余地操持着整个大排档。
以至于。
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没见过的模样。
薄屿慢悠悠收回了视线,上了电梯,嗓音很淡,同样德语回:“我一个月前就不在墨尔本了。”
Olive:“那你在哪儿?”
电梯门关闭。
信号断了。
薄屿抱着手臂,靠在电梯墙上,电梯镜门是片灰蒙蒙的,色泽暗沉的金属。
完全看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何种糟糕到落败的形容。
脑海里好像只有她。
第33章 月光尾戒可以对她闭嘴了吗(7.10……
33/月光尾戒
太过浑浑噩噩一个月。
电梯的轿厢没动静,薄屿后脑勺抵着墙,静静阖眸。
直到门“叮咚——”响。
他才从外带塑料饭盒隔绝不了的那一阵儿饭菜香气里,睁开了眼,反应过来没按楼层。
酒店开在老城区,定位普通,常有员工和客人共用一趟电梯的情况。
前台男经理从他住进来,就注意他好多天了,热情打招呼:“先生晚好!外面雨很大吧~”
薄屿的容色淡淡,清峻眉眼,不发一言。
男经理不在意他的漠然,殷勤为他按了楼层,保持微笑:“这么大雨,您要出门和前台说声,酒店可以派车接送您的~”
“噢对!前天您让人送洗的LoroPiana夹克,不是弄上酒渍了么,怕给您洗坏,特意联系了LV的专门售后,跟您那双鞋子一起送去了,售后的人今天联系了我们,可能需要提供……”
没说完,男经理眼前递来了一张烫金黑卡,满是对他的这番絮絮叨叨的不耐烦。
他没反应过来接,薄屿的手指微动,又对他扬了扬。
楼层到了。
薄屿双手抄在兜,走了出去,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下终于能知道是哪家集团的公子跑来下凡了。
男经理拿着卡片,暗暗欣喜想。
这段时间,他们酒店圈儿小幅度地震,纷纷议论,这么一个动辄清洗衣服就得找奢侈品专营起步的,有些衣服甚至矜贵到洗都洗不得的,竟然来住他们这四星小酒店。
每次一住,基本就是三五天,再换个地方。
这人看着年轻,最多二十二三模样,甚至惹人天马行空怀疑,会不会是什么少年经济诈骗犯,或者被通缉的——直到某天,布草的阿姨进了他房间打扫,看到了那只某款布加迪跑车的钥匙。
全中国开这玩意儿的公子哥们,都能数得过来。
男经理按捺住了吃瓜的兴奋,把黑金卡正反面拍照给了LV那边熟悉的售后,结果很快反馈。
客户级别过高,为保护隐私不可查询,不过姓“薄”,卡又是在南城开的……
男经理一拍脑门。
近来听到过那些个总跟着南城的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说,南城薄家找他都要找疯了,港城这边好像更是……
刷开门卡。
厚重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外头的滂沱雨声,瞬间把半间屋子的阴沉放到了最大。
门缓缓地合上了,走廊的光线随之消失殆尽。
黑暗再次吞没掉他。
房间里带来带去的,加起来,基本只有那只两个月前他从南城带去澳洲的行李箱。
怎么去,又怎么回来了。
食物果然是最能提醒人在这个世界存在感的东西。沉甸甸的、还发着烫的塑料盒子落定在茶几,香气更浓,勾着人的胃隐隐发虚。
坐入沙发,薄屿把碍事的游戏手柄,乱七八糟的盘线,全部丢到一旁去。
昨晚打完了游戏,他好像就是在这儿睡的?有点儿记不清。酒店的毛毯掉在地上,他又捡起来。
突然,毛毯的流苏勾到桌面七七八八的易拉罐,大多空空如也。“哗啦啦——”接二连三滚落,跌了半地,狼狈打起了转儿,带着无处安放的不满。
烟灰缸跟着扑起了浓烈的灰尘,让他后知后觉皱了眉头。
似乎是踩到了电视遥控器,还是碰到了正在联机中的Switch,前方电视屏幕陡然亮起。
简直刺眼至极。
五颜六色的卡丁车小人儿们,发出快乐又躁闹的喧哗,遍布在这只有他一人房间的每个角落。
更显得四面空得彻底。
薄屿面无表情地,给那条毯子丢回了沙发。
也没开灯,他坐下来,借着屏幕折射出的微弱光线,打开了分别盛满红彤彤小龙虾、鲜香扑鼻炒蟹的外卖盒。
这是这两天来,他吃的第一顿饭。
除了手套,店里的人还给他装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他当然没人分享,另一双就丢进垃圾桶。
然后低头,慢条斯理剥掉虾壳,吃到了软糯还带着鲜甜的虾肉,足够足够的新鲜,火候也不错。
再拉满了期待,去尝那道避风塘炒蟹,然而才送进一口,都没来得及咀嚼,麻气和辣气轰轰烈烈就钻入了鼻腔,他瞬间被辣得红了眼。
“……”
真想打个电话给她提提建议。
手机全天静音。
巴掌大的屏幕一次次亮,在手边发出数次的震动。
直到电量耗尽彻底关机,他也没拿起来联络任何一人。
-
“……深城你可没去过,我和你爸结婚之前在那边的厂子打过工呢,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哎哟,那地方更潮,一天天的,啥也晾不干。”
贾玉芬见黎雾蹲那儿装行李,焦急得要从轮椅上站起 :“小雾,妈说了你还不听——
“下午你爸去拿货,我让他带上我,我俩顺便上商场看看,正大减价呢!看看有没有驼绒被子,给你带一床过去?
“啊对,还有还有啊,那棕榈床垫也能防潮的,南方阴湿的很,你这从小到大皮肤都不好……”
那只在娃娃机抓到的黄油小熊嘴巴抿成一个矜持又不失幽默的弧度,坐在床上对她笑。
好像在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黎雾索性扭开头,不看它了,和妈说:“那么重,我怎么带去?我过去了自己买吧。”
“住员工宿舍么。”
“租房子。”
贾玉芬这个当妈的,就是时时刻刻活在焦虑之中:“……房子呢,看好了吗?离上班地方近不近?”
“联系了几个房东,去了看看。”
“哎哟,可得小心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一人住我是真不放心。”
黎雾耐心笑着安抚:“不会,我也是锻炼锻炼嘛,总不可能这辈子都跟你和爸住一起。”
“每次都是不会不会……你是遇到了事儿了不和我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天怕我跟你爸担心,”贾玉芬说,“好嘛,现在你延毕的事儿整栋楼都知道了,你张阿姨就是个大嘴巴!”
“有什么的,”黎雾故作出委屈,“你难道觉得我丢你们人了?”
“……胡扯!我今早就跟她吵了一架,小雾你是妈和爸的骄傲!丢什么人?她儿子二十好几、快三十了,连个愿意和他好的女朋友都找不到,再退十步说,我们小雾可是南城大学毕业的,那可是名牌高校!这是一直在心里嫉妒咱们呢,所以巴不得看你笑话!”
“之前要介绍他儿子给你,我就看不上……她还挑起来了!”
今天早上,候补车票的结果猝不及防下来,后台前往深城,不过,能补到的只有硬座票。
黎雾倒是也习惯了,这方面她没少锻炼自己。
“咋不买个飞机票去啊,小雾?”
油锅炸开了,辣子鸡丁的油气从厨房方向飘了出来,黎长军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大声呼唤她。
油烟机“哒哒哒——”还跟机关枪似的,不记得听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