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蔺巫林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工具能撬开门锁,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几个堂姐堂弟在楼下的草地上踢球,他们大笑,欢呼,喝彩,还有争吵,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那时的年纪应该还很小,站在花房里,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那些画面。花房厚厚的玻璃墙外,孩子们在玩耍,亲戚们???在树下喝酒聊天。
他的嗓子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无法出声呼喊他们其中任意一人。
只是远远看着。
他被困在那里,固执地不知等谁来发现他,营救他。
将近一天一夜之后,是花匠打开了门。
他最大的感觉是饥饿,冲出去跑到冰箱前,抱着牛奶桶狂喝,喝到吐。
时间太过久远,江巡回忆起来那更像是个梦境,让人分不清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他的臆想。
后来他在外公身边,边养病,边学画,度过了很好的几年。
江巡觉得他曾经介意过,随着年岁增长逐渐长大,长大至某个瞬间、某个节点,他也就不介意了。
他对沈芝书说:“怀孕生小孩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谁交待,包括我。”
他们像面镜子,相互映见,有时缺少温情,过于赤/裸直白。
沈芝书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对江巡说:“今天艺术馆有新展,去看看吗?”
艺术馆在湖心岛,周围风景好。书画展规模不大,去的人不多,四处静悄悄。
在今天之前,母子二人从未有过这样一起看展的机会。
沈芝书逛到一半,觉得小腿酸胀,她比江巡先出展馆,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湖心岛四周被水环绕,岸边垂柳依依。
江巡出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杯白开水。
更难得的,他们还聊了会儿天,虽然中途时常出现大段的沉默,话题继续有点坎坷,也生硬。
沈芝书突然说:“你外公把你教得很好。”
江巡从湖中的水鸟上收回视线,看了看她,听她说了下去:“我小的时候很叛逆,他们正好处于事业上升期,没有时间照顾我,彼此不太亲近。后来我犯了跟他们同样的错误,没有照顾好你……”
“但我很高兴,你们陪伴了对方很久。”
他们从艺术馆离开,是中午13:07。
桥边的商贩在买五颜六色的彩虹棉花糖,吸引了一堆小孩。露天的健身器材上坐满了闲聊的老人,两只天鹅从水面滑过,游向了湖心。
胡子邋遢的流浪歌手唱着伍佰的《Last Dance》。
江巡想到某个周六的夜晚,赵商商说她在路边听完一首歌就回家。她到家了之后给他发消息,他问她那对情侣唱了什么。
她说是《Last Dance》。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黑暗之中飘浮我的期待……”
江巡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今天回绊江。沈芝书诧异地问:“不是订了明天的票吗?”
江巡只是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改。”他立即拿出手机查询,换了班次。
只不过时间有点赶。
“我在前面的路口下车,自己搭车去高铁站。”
沈芝书不再多说,点开导航,“我送你。”
告别的时候,江巡下车前,沈芝书有过刹那的迟疑是否要拥抱,江巡张开手臂,动作生疏地主动拥抱了她。
他说:“注意身体。”
又说:“保重。”
沈芝书少年时,结婚后,每次跟父亲相聚再分离,对方总会这样略显老派地说一句保重。
道别结束在这个短暂的拥抱里。
-
下午5:03,江巡抵达绊江。
站台外是黄昏时分的天空,酡红的晚霞层层叠叠,铺满天际,壮观灿烂得像童话中瑰丽的异世界。
江巡拦了辆车去十五中。
门卫将他拦住,他说他是这里的学生,自报了班级和班主任的名字,登记详细信息以后才被放行。
学校里寂静,高三在上课,高一高二还在进行今天的最后一门考试。
江巡走到教学楼前,下考铃响了,密密麻麻的人从教室里涌出。
江巡看到了赵商商。
她站在走廊上的课桌前,整理桌上堆满的书和各科资料。嘴里含着根棒棒糖,脸颊鼓鼓的,看上去心情不错,上堂考试应该考得很好。
江巡站在走廊与楼梯的交界处,拨了她的号码。
他看着她从笔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
“如果我被困在花房里。”
“我来救你!”她不问前因后果,也不管他奇奇怪怪的问题是不是在整蛊,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江巡,你在哪里?”
赵商商没有立即听到回答,于是换了种机械音:“喂,请问是小王子吗,你被困在B-612星球上吗?”
“如果是,请回复1。”
“小赵宇航员速来营救。”
第47章
“喂, 请问是小王子吗,你被困在B-612星球上吗?”
“如果是, 请回复1。”
“小赵宇航员速来营救。”
他们离得很近。
江巡能看清她被夕阳蒙上一层橘黄光影的侧脸, 她生动的表情,和她拿在左手上的抹茶味的绿色棒棒糖。
他轻声回复:“1。”
赵商商终于注意到两人手机里同样的背景音。
她似乎听到那头桌椅拖拽的声音,有个男生撞到了人说对不起的声音。
她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讶, 握着手机四处张望,等看到楼梯口的熟悉身影时,所有情绪全化作了惊喜。
她跑到他面前, 差点刹不住车。江巡扶住她的肩膀, 让她站稳。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
“突然就想今天回。”
赵商商避开走廊上抱着一大摞书的同学,眼睛仍盯着他, “事情都处理好了?”
“已经没事了,就回来了。”
“那你能待多久啊?”
赵商商有时觉得江巡像青天白日里刮过的风, 来得突然,走得突然, 不会为什么驻足。
“可以在这边一直待到高三毕业吗?”她抬眸看向他, 眼睛里的微光像他正午时分在湖心岛看见的太阳。
他说:“可以。”
“那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嗯。”
赵商商高兴起来, 江巡问她:“今天是不是考得很好?”
“对呀, 我感觉还不错, 希望成绩出来不要打我脸。”她边说边收拾书包, 两人走到校门口, 思索往左还是往右, 回家还是下馆子。
“久别重逢,当然是要请你吃东西啦。”赵商商说。
“我们算久别重逢?”江巡问。
“难道不算?”赵商商瞥他一眼, “有的人不守信用, 说好走一个星期, 结果不见人影。”
江巡心虚,“你想吃什么?”
“拉面。”
她拍拍自己:“月初我有钱,我请你。”
江巡:“你的钱你留着,我请你。”
拉面店离学校不远,门口栽满了树和花。
老板在台阶下清理背篓里刚买回来的夹竹桃,袖子撸起大半,露出大花臂,开着水管不断冲洗着地砖缝里的泥巴,几只蜜蜂在夕阳余晖里飞来飞去。
赵商商喜欢他们柜台前的栀子花,老板见她盯着看,折了一朵给她,“小同学,拿去玩儿。”
见江巡也看着,对方逗他:“你也要啊?”
江巡微笑着摇摇头。
赵商商忽而朝他招手,“你过来。”
江巡身体朝她的方向前倾,赵商商又说:“低头。”江巡照做,随后,一朵白色栀子别在他的耳朵上。
他愣怔,赵商商已经笑嘻嘻地掏出手机拍照。
“哇。”
“好好看哦。”
“大帅哥。”
嘴里不断调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