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我只想江枝无忧无虑,我知道,她会承受不住。
没想到裴老爷子那么快没了,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他让我立刻赶过去,我不知道去的意义在哪里,去个代表就好了。
可偏偏,他们还要我带上江枝去。
恰好江枝出现,我提起,她好似不开心,提起江爷爷去世时,裴家也没来人,的确,这些都是相互的,周家肯定要去,但是我不能在这个事情上还去强迫江枝。
我让她不要去,当然,我知道她不去,面对的是什么。
果然,在葬礼上的整晚,我的父亲母亲都很不开心。
“她的身体很不舒服,不要打扰她。”
“你是这样惯着她,没点礼数,以前你应酬的时候还打电话给你回家,要不是我看着,你是不是要接电话?”父亲这么指责,他最是要脸,还知道拉着他去偏僻的地方数落。
我无心应对编造谎言:“我们要备孕了,不想让她来。”
果然,听到是这个理由,父亲才安静了。
只是没想到葬礼能忙一晚,裴子舒哭晕过去了,当听到母亲让裴子舒住在周家祖宅时,我私下里找到了母亲阻止,我实在不想让裴子舒踏入我小时候生活的祖宅。
但是换来的还是一阵数落。
第二天江枝问我,葬礼需要过夜吗?我也在想,对阿,需要过夜吗?根本都不知道忙了什么,我很困,非常困,只能把裴子舒晕倒的事情告诉她。
但是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情,她发了脾气,晚上的时候说我对葬礼比婚礼上心——
江爷爷和裴爷爷的事情,如果我能自己做主,我也会不去,我又不想把家里那些烂事说出来,只能安慰她,不要和死人置气。
但是没想到,她还提出要离婚。
她最近老是把离婚挂在嘴上,从祖宅出来时提了一次,现在又提,我不想去理她,假装睡觉。
因为我也生气了,她怎么可以把离婚说出口。
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难道她不爱我了吗?
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离婚。
但是没想到她还很坚持,还拿出了离婚协议,非要让我签字,这个脾气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很气,“总是——”总是拿离婚说事,但是我这么说,她应该听不进去。
他只能忍着脾气,听听她闹脾气非要离婚,是不是什么新的安排。
“是有什么安排?”
他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想问的是,是为什么非要离婚。
但是没想到她应了句有的。她还真有安排?我不知道的安排?我才不会签字,我喝了口茶平息怒气,听到动静,假装转身要走。
但是没想到,她把笔塞我手上了。
——行,我比她更气。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场,七年来的第一次争执,只要不领离婚证,是不做数的,是可以和好的。
她闹完脾气,我出差回来。就好了。
却不知,这是她摇摆了三年的路,在那天画下了句号,当我看见她在唱戏时,周家人的同化在此刻具象化了。
我居然也用规矩去要求她。
话说出口,我就无比懊恼,我明明是痛苦的,为什么还要把这份痛苦强加在她的身上。
直到我发现,原来在我自以为是我很痛苦的日子里,她所受的煎熬,不必我少一分,当我发现一切的时候,我回到了周家。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那么勇敢,在周家,我开始据理力争。
我没了理智,我只想要个理。
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当素来对我精神虐待的父亲,怒斥我的时候:“那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我说。
是啊,我能怎么样。
长期以来的囚禁,自以为是的好,造成了我的性格,说多怕错,连表达关心都不会,我就像是周家人的傀儡,提线木偶,他们要我怎么走,我就怎么走。
唯独婚姻这件事,是我自主选择的。
所以这根唯一的,自己精神世界主导的线,我根本不会经营,无法经营。
从我挥洒汗水回来之后妥协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是他们在走,而不是他。
当我学会迈开脚走路的时候,外表风光明亮的西服下,是颗自卑懦弱的心。
我是独立的人格,江枝也是。
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在标签里。
我要亲手剪断这些线。
“以后,你们也不要再联系我了。”离开周家前,我下定决心道:“以后,江枝在哪里,我在哪里,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反正,也只是失去了一个傀儡而已。
他们又怎么会替我心痛。
-
在他的背上,江枝安安静静的听着,只是眼眶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
他背后的生活,是这样的——
第81章 “我爱你。”
眼泪沿着眼角掉下来, 落入了男人的脖颈处。
周淮律脚步顿住,背着她,手里挽着装着鱼的兜子,裤腿上还有黄泥巴, 日头照在他的脸上, 深邃的眼里, 是释然的笑。
“怎么哭了?”
他在笑,笑他的妻子,总是那么可爱,会因为他的过往而伤心难受,是个内心善良脆弱的小孩。
江枝埋首在他的脖颈处,语气带着微微的哭腔,道:“我都不知道, 我当时还总是责怪你忙, 责怪你不关心我——”
“枝枝,”他轻轻的打断她的话, 喊她的名字, 是很郑重的,他往前走, 道:“我忙和关心你这两者共存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所以, 那些时候, 我的忙是真的,但是忽略也是真的。”
她无需这样去懊恼昔日,也无需去给他找个借口和理由。
因为自始至终,于他而言,都是他的错, 他对于江枝,对于这位妻子,被同化下的标签就是乖巧懂事。不管是他日常的忽略也好,还是母亲对她冷嘲热讽时,他觉得忍忍就好。
无非都是认为她懂事,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会牺牲懂事的人,去顾全大局。
他就是养成了这种习惯,久而久之,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标签下的江枝就应该是乖乖的,当离婚的事情出现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闹脾气,那么乖的妻子,怎么会闹脾气?
所以他不是第一时间去想着,该如何去安抚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而是自己先生了闷气。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把走向离婚的事情顺理成章的认定为是两个人的过错。而是告诉她,忙和关心她不冲突,他的家庭是不好,对他影响很大,但是忽略她这件事,单纯的就是他个人的错。
快到家里的时候,周淮律踩着阳光照下来的影子,影子上,江枝的影子重叠起来,看上去背厚厚的,像侠盗偷走了宝物,厚厚的包袱。
她就是他的宝物,想到这,周淮律笑着,道:“虽然有时候我讲话,做事会很气人,但是以后要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或者哪里做的不好,你要及时告诉我,我们之间,永远不能因为误会再走散。”
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因为囤积的误会,再也不能因为不开口,而把彼此认定为是不爱的那一方。
江枝在他的背上,轻轻的点头,是许诺:“周淮律,我们永远不会走散。”
我们会很幸福,我们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会给他们完美的生活,给他们完完整整的父爱和母爱,不会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伤害,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我们会很幸福,”
江枝说:“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幸福。”
烟巷属于南方地带,三月中旬,白天有些炎热,像夏天,但是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冷,毕竟是山区,夜里七点多,村民们已经睡下。
锅里还有他今天煎到焦香的鱼,是他今天自己抓的。
夜晚,江枝背对着周淮律难以入眠,听着外面的虫鸣鸟叫,她的心里开始回忆M国留学和结婚后的日子,那些时候,她的心里藏着事,哪怕他有异常,她也只是把他的行为举止往裴子舒身上引。
从未真真正正的去了解他。
想到这,江枝的心里起了盘算,然后翻身,对着周淮律道:“明天想吃野菜,你去山上给我摘好吗,我还想吃你抓的鱼。”
周淮律应该也是假寐,听到她大半夜的嘴馋,他倏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脸庞,嗓音带着笑道:“还有什么?”
江枝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
周淮律伸出手,把她抱入了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低声道:“那快点睡觉,好不好?”
“明天睡醒,想吃的就会在你面前了。”
他的怀抱温暖,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江枝本是不困的,被他抱着,眼皮就开始打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在简陋的房子里,相互依偎着。
-
第二天,周淮律起床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江枝,但是他不知道,在他刚走后的瞬间,躺在床上的女人就睁开了眼睛,随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周淮律先去挖了野菜,和村民们一起,挖菜的都是女性居多,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家乡话,周淮律也听不懂,有个好心的大姐翻译道:“怎么不让你老婆来挖,这些活,男的干不来。”
周淮律摘菜的动作顿住,只是笑笑,道:“舍不得。”
他当然是舍不得,上山的路上,那么多的刺,随时都可能割到手,江枝细皮嫩肉的,又爱美,割到了留下了疤痕,她恐怕会一天看伤口好几遍。
女人们笑了笑,好似在笑他这句话。
他在心里也笑了笑,笑自己,笑以前。
或许以前他就是活在这种标签下,认为男人应该怎么样,女人又应该怎么样。
但是不管是他还是江枝,都没有应该怎么样。
挖野菜结束后,周淮律又去抓鱼,又是昨天的那群人。
见了周淮律,挨个给他发烟,反正时间还早,江枝估计还在赖床,他干脆接过来,点了烟,坐在石头上,脚放在溪水里,和他们坐着聊天。
他们在聊麻将,聊外面出去务工的人,最后看着周淮律,跟他聊天似的,道:“我们这只有逢年过节才热闹,现在你们来了,拖你们的福,又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