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邵均站在原地,伸出手打算扶起周淮律,却被周淮律甩开,他沉声道:“用不着。”
他自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班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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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枝履行约定,请邵均吃了饭。
九点多的时候,他们往回走,邵均挠挠头,又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整晚,邵均就是欲言又止,吃个饭蠢蠢欲动,江枝早就看出来了。
邵均脱口而出:“你和他,是不是不是吵架那么简单?”
他这段时间看出来了,江枝对周淮律,好像避之不及,她根本不想看见他,正常夫妻,哪里是这样的,吵架也不可能这样,他大胆猜测道:“你们,不可能真的离婚了吧?”
离婚这件事,江枝不会不敢承认,她只是不想让陈沙知道而已。
“你不要告诉我外公,我怕他受不了。”
江枝这句话就是默认了,邵均立刻点头:“这个我知道,他这段时间的血压也很不稳定,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江枝点点头,邵均也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不适合开离婚追求的冷笑话,他跟在江枝的身后,往班社里走。
没想到要到班社的时候,趟栊门门前,男人坐在石墩子上,月光照下来,照在青砖巷里,也照在他的身上,落寞、孤独。
周淮律在这里守了一整晚,从早上离开班社开始,知道她今晚要和邵均吃饭,他就没办法镇定下来,甚至没有心情去处理任何的工作。
早上江枝的差别对待,像在他眼里按下了录制键,回去后就循环播放。
他不知道江枝对邵均是什么想法,哪怕没想法,他也无法接受,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去,所以,他就来班社门口等着,只是当看见巷子口传来的脚步声时,周淮律就明白,她还是选择了和他出去吃饭。
从远处走来时,他听见他们的对话。
她还告诉他,他们离婚的事情。
这算什么?
给他机会吗?
江枝面无表情,她老远就看见了周淮律,但那又如何?
她根本不去在意他出现在哪里。
江枝抬脚,准备跨过趟栊门。
此时,周淮律却开口,嗓音颤抖,低沉的可怕,道:“枝枝,我想和你谈谈。”
他就坐在石凳子上,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有种她不同意,他就会坐在这里天荒地老的感觉。
江枝不想让外公知道,犹豫片刻,道:“你先进去吧。”
这是她默许要谈话。
邵均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越过了趟栊门。
青砖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隔音不好,稍微大声点讲话就能被人听进去,但是她根本不想换地方,不想去浪费时间,就低声问:“说吧,你要谈什么?”
周淮律这才从石凳子上站起来。
他比她高许多,影子都把她的脸庞盖住。
他低头看江枝,许久许久后,从未有过的这种低语,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他出去?”
江枝没想到他所谓的谈,是要谈邵均,她以为他会说关于和好,道歉的事情,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她的回答好像都是千篇一律:“别忘记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要和谁出去——”
他迫不及待打断她:“我知道。”
“但是你能不能,”他清楚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她,稍显卑微的,把自己心里的感受告诉她,企图她明白,道:“我看到你们出去,我很不舒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感情里的这些七七八八的情绪。
他只知道,今天整天,不,从之前得知他们一起去顺德,再到他们形影不离去抓药,包括今天,她告诉他,他们离婚的消息,他的心里都十分煎熬。
“不舒服就对了。”江枝不去告诉他这种情绪叫做什么。
因为这是她以前常有的,她习惯了,却只是觉得好笑,她从未想过他也有这种滋味的时候。
这种回旋镖扎在他的身上时,她莫名有些舒服,畅快的感觉:“周淮律,你在离婚后对我要求这些,在婚内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要求你自己?”
第22章 “复合水晶。”
他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她的反问。
好不解的问道:“我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这句话反问过来, 问的好像很委屈,好像她说的这些话是冤枉和污蔑。
那些话在嘴巴盘旋绕圈,像是老鹰找不准落脚点,她说:“我是你老婆, 你是我丈夫, 我让你来看看我外公, 你一点都不上心,裴子舒的爷爷——”
是很短暂的停顿, 她咽了咽口水, 张了张嘴, 此时无泪却凝噎:“她的爷爷, 你就帮忙安排医院, 帮忙打点这些事情,当时, 你又想过我的感受?”
晚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 她把发丝挽到了耳后, 想到这些伤口,说出来就像是在心里重新割自己一刀,每想一遍每说一遍,好像自己在背叛自己,在伤害自己。
她不愿再说起,再提起。
特别是她说完后, 他语塞的沉默,好似被戳中后的默认,又好似面对这个事实, 他无法再辩驳的感觉,这令江枝的心, 更堵,更压抑。
原本的那种舒爽早已荡然无存,情绪迭代很快,这种滋味像回到了爱他的那些年岁里,因为他的每个表情,每句话,每次的沉默,都能在她心里掀起惊天骇浪。
见他沉默不语,她忽然就泄气了。
原本还有话要说,可是现在这样,关于裴子舒的其他她不愿再提起,那些话,就像是把伤疤撕开来,听他承认,看他默认,又像在刀海里滚了一次。
她讨厌这样的感受,也讨厌这样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差不多两个月了,她真的过得很快乐,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层面的自由。
“周淮律,你真的很幼稚。”她平视他,是第一次,如此冷静的看向他的眼底,此刻她不管他的眼里是不是旋涡,或是爱情的浪潮,亦或者是平静的死海,都与她再无干系。
“算我求你。”
江枝仰头,将这种讨厌的情绪再次咽下去,她硬是把自己从往事中拉回神,语出淡然,却字字决绝:“算我求你,别再来烦我了,我要训练,我要比赛,我不想被打扰。”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很平静的叙述,像温柔刀,刺痛着他的心脏,他才明白这种感受和滋味,是面对被不公平对待时有的嫉妒和失落,他先做过这样的事情,是他开了这个头,所以他已无力辩驳什么,千回百转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不要来打扰我,就好。”
趟栊门被推开响起嘎吱声,然后锁舌搭上,一切恢复了平静。
那是个夜色温柔的晚上,天还没冷,青砖石巷子的秋风吹过,吹过巷子里唯一的影子,萧条、孤寂、许久后,天已经开始破肚白,那影子才微微动身,离开了青砖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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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枝也不知道周淮律听进去了没,总之,从那天起,花没有再收到,他也没有再出现。
她算是度过了平静的日子。
比赛进入倒计时,江枝每天都在戏台打转,小舟和陈关劝她歇会儿,她却摇摇头,自己在台上练白素贞的台本,粤剧要用戏腔唱出粤语,好在她从小在香山澳长大,方言就是粤语。
只是用戏腔方式,她有时候调调就是难以转回去,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对着台本里的每个字每个字的唱出发音。
只为了第二天不要在排练的时候拖大家的后腿。
比赛的前一天,陈沙按照班社的规矩都会请大家吃晚饭,饭桌上,陈沙见江枝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不由得安慰道:“不要紧张,输赢不重要,你就当是体验。”
邵均坐在她的左手边,手搭在江枝的肩膀上,像兄弟那样亲昵,附和陈沙道:“人生就是要多挑战未知,才能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
江枝推了推邵均,啧了声。
小舟又上前道:“对阿,枝枝姐,你是有天赋的,白蛇传你才排练过几天?现在戏腔唱的已经很棒了,我觉得再继续深耕下去,你可能会把南粤带领走向国际化。”
“越说越夸张了。”江枝道:“吃吧,吃吧,吃完回去再排一场。”
班社里的人瞬间哀嚎声响起,而陈沙有些胖胖的身躯在抖动,江枝不明所以,然后听见小舟道:“沙叔的规矩是比赛前后都聚餐,比赛前就不排练了,没想到枝枝姐你比沙叔更狠,比赛前还要排练。”要知道,从头到尾完整唱下来,要将近三个小时。
这下,大家都完全没心情吃饭了。
素来沉稳的陈关也忍不住道:“原以为跟了你会好点,不用那么辛苦排练,没想到,你比沙叔还狠。”
班社里的人顿时笑成一团,江枝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班社的规矩,连忙道:“那就,还是按照阿公的规矩来,不排了。”
话虽如此,回去后陈关和小舟还是主动拉着江枝去排练。
当天晚上,或许是想到明天要比赛,江枝太紧张了,所以排练的时候对着陈关唱错词,和小舟一起又走错台步,导致伴奏的那些老师傅也要被迫打住停止,重头再来。
她连忙表现出歉意的,但换来的不是他们的不耐,也不是他们的指责。
小舟噗嗤笑着说:“错了就错了呀,为什么要道歉。”
陈关也点点头:“别把唱戏当成很严肃的事情,就把它当成过日子一样,容许自己唱错,容许自己犯错,别自己揪着自己的一点不对就放大。”
陈关说起话来,也是符合班社大哥的腔调,总是大道理一堆,但江枝却莫名受用。
随着老师傅们笑呵呵的重头陪着她再练一遍,梆子奏乐响起,她和小舟走青衣步出场时,心里忽然有了莫名的感慨。
班社里的氛围,是她生活里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好像她的所有行为,害怕、紧张、错误、不小心犯下的错误,都是能被容纳和理解。在餐厅时,她不小心定下了以前没有的规矩,他们虽装作抱怨,却还是空出自己的时间,去陪她进行这场排练,他们一遍又一遍,没有不满和不耐,平淡的日子里透露出真诚,这种感觉是——偏爱和尊重。
可能是在这一刻,江枝就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陈沙会对南粤如此割舍不了。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有种冲动和决心,想要与南粤一起,并肩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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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内湾的书房内,王妈走进来,道:“少爷,衣服已经收好了。”
周淮律淡淡的嗯了声。王妈离开后,许特助敲门带着合同进来,然后道:“少爷,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另外您的时间也安排出来了,明天就可以出发。”
周淮律点点头,翻了文件后签下字。
字签完后,许特助道:“少爷,您是明天要去看太太的比赛吗?”
从那天回来后他就冷静了十天,这十天里,他想了很多,她说她要比赛,那他就真的做到了没去打扰:“她说她要比赛,不想我打扰,所以我明天刚好去,等她比赛结束就去找她。”
他要让她知道,他也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对了,记得订束花。”
江枝明天比赛,肯定会赢,他要当她拿到冠军后第一个送花的人。
许特助离开后,周淮律拿起手机,看见最近新添加的微信,陷入了沉思,那份“如何挽回执意要离婚的妻子”资料,资料结束的最后,有个微信,附言:咨询我,为您解决一切婚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