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或许禅城和香山澳都要翻天。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却丝毫不后怕,没有半点儿在意、半点儿后悔,也没有半点爱惜自己的身体,只个劲儿的道:“许叔,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许特助只觉得周淮律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以前还以为少爷是个工作狂,现在为了爱情,周家的事情自离婚后越来越少接触,到现在直接不管了,成了痴情种。
他沉默片刻,道:“少爷不会讨人厌,或许是太太和您要的不同。”
许特助的这番话,让周淮律陷入反思。
他们要的东西不同?
他要什么?他想要和好,想要挽留。
那她要什么?
她要他消失。
不得不承认,但是这个却是事实。
他们要的就是不同的。
不是或许,是肯定。
他陷入这段感情里,每天无法自拔,她越是抗拒他的出现,他越是要出现。
他在这场拉扯战线里,失去理智,如今想来,她从始至终要求的,就是他不要再出现。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听见似的,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出现。
周淮律脑海里细细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他自以为是的帮她找到徐院长,想要安排她进入戏曲院,去北京找她…
现在冷静思考下,她好似不止一次说他不尊重人。
沉思片刻,这下像是终于听进去了,眼神恍惚间,睫毛颤了颤,道:“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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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江枝再也没见到周淮律。
她重新住回了班社,因为二月底的时候,有场比赛,也应该是她身为南粤班社一份子最后一场比赛,她全身心投入在里面,演的依旧是《帝女花》
这场最后的比赛,对手依旧是禅城的几个班社,其中也有百花。
她把这次的比赛,看成是和陈妮的最后一次的较量。
毕竟百花和南粤之间的恩怨,已经干涉到了个人。
江枝每天在戏台上挥洒汗水,卖力的钻研陈妮的视频,还有帝女花的精髓。
她有她自己的傲气,也明白对付陈妮这种人,骂没用,她脸皮比城墙厚。
只能在她擅长的领域上赢过她,当众赢过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陈妮最拿的出手的就是帝女花。
她就是要迎难而上,赢过她,击退她的傲气。
一月底的时候,小舟她们去了趟市场,买了很多红色的福字,还有几卷红色对联,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枝枝姐,新年你想吃什么?”小舟把黑色的瓶盖打开,从里面拿出浆糊,边把浆糊糊在对联的背后,边道:“沙叔说今年他下厨哦。诶,帮我把角压住。”
江枝立刻搭把手,帮小舟把飘起来的对联搭把手摁住,她思考道:“我都行,随便吃什么。”
“那你可记住了,沙叔要是问你吃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说你要吃糖醋排骨。”小舟把对联拿起来,递给正在贴对联,站在梯子上的陈关,还没等江枝问为什么,陈关便笑了,小舟便解释道:“沙叔做的糖醋排骨太难吃了,和你前夫哥做的差不多,齁甜。”
陈关在贴对联,小舟在帮他扶着梯子,江枝站在原地,听见前夫哥这几个字,才恍然想起周淮律,她许久没想起过这个人,自从那天雨夜说出那些误会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舟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悄悄看去,只见江枝没有任何异色,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赶紧换了话题:“枝枝姐,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快了,比赛完就刚好出成绩。”江枝低声回答。
“那枝枝姐你有把握吗?”小舟这样问,手却伸出去拿东西,江枝眼疾手快,拿了福字递给陈关,思索片刻道:“还行。”
她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任何担忧,好似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新年那天,老师傅们回家团聚,还有其余几个年轻人家就在附近,也都回家去聚会了,班社只剩下几个年轻人,陈关和小舟,他们两个人父母都已经去世,每年都挨着陈沙过年。
班社里就他们四个,倒也没有多冷清。
八仙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荤素菜,陈沙在捣鼓音响,现在才想起来要解冻刘德华,陈关扫了眼,道:“我去买点饮料,你们喝什么?”
“今天喝点啤酒算了。”
江枝主动提议,陈沙立刻道:“好好,给我买瓶劲酒。”
江枝立刻呵斥陈沙,陈关憋着笑,他自然不会买。
他笑着往外走,刚走出戏台,跨过石门槛,就看见巷子旁边,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关没放在心上,走到了小卖部,没买太多酒,提着红塑料袋回来,刚准备踏入石门槛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脚步顿住,想到了什么,脚步退后,轻声道:“是淮律吗?”
躲起来的男人轻轻的应了声,低声道:“关哥。”
他走出来,身穿着黑色长款风衣,内搭休闲裤,修长的手勾着几个礼品,鼻子、手被冻红了,看上去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
许久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愁绪。
陈关扫了他眼,又扫了眼戏台,有心留他吃饭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周淮律没想过要留下来吃饭,从医院出去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恰逢过年,他想来这里看看江枝,但是到了门口,却又生出怯意。
他怕这么出现,她又会生气。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他站在门口许久,听见她们在里面的欢声笑语,也听到了她呵斥陈沙阻止她喝酒的声音,若不是陈关出现,他恐怕会站在这里等到入夜。
“怎么没回去和父母吃团圆饭?”陈关先关心他,走上前,替周淮律扫去站在这里许久后肩膀上积累的灰尘,然后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都是女性补品比较多,看了眼便知道是送给谁的。
陈关再道:“给枝枝的吗?”
绳索勾在他的手指许久,勒出了红色的印记,他轻声嗯,抿了抿唇,道:“关哥,麻烦你把这个拿进去,别说我送的,就说是外面做活动买的。”
陈关犹豫片刻,本想拒绝,但是这是年夜,大部分人都在家里聚会,青砖石巷也都门窗紧闭,街道冷清,挨家挨户欢声笑语,他要是再拒绝,好似就给眼前本就落寞的男人,添多几分惆怅。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些不忍,伸出手接过,道:“好,我拿进去。”
陈关接过周淮律手上的礼品,随口道:“二月底我们就要比赛了,要是有空,可以来看。”
周淮律深邃的眸子微动,嗓音低沉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知道?
陈关欲言又止,大抵也知道他是在背后默默了解江枝,了解班社,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片刻后,道:“那我先进去了,耽误太久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陈关带着礼品走进去,小舟先道:“这些燕窝哪来的?”
“送的。”
陈关把红塑料袋放在八仙桌,然后坐在木凳子上,拿起酒起子开瓶盖,他是这么回复的,按照周淮律的要求,但是江枝扫了眼,便知道是谁送的。
那是她平时在香山澳吃的牌子,她只吃这个牌子的燕窝。
堂屋内响起新年贺春的歌曲。喜气洋洋,小舟举杯欢庆新年,高喊道:“祝沙叔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关哥找到心仪对象,赶紧结婚生子。”
“祝枝枝姐,比赛旗开得胜,夺下第一,超越陈妮,拿下冠军,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周淮律并未离开,反倒坐在石门槛的石墩子上。
黑色风衣将劲瘦的身躯包裹住,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隔着偌大的戏台,隔绝了彼此的目光,他听着里面其乐融融的笑声,鼻子蓦然一酸。
那些年,她在身边。
每年新春,他都习以为常,穿上她准备的新年衣裳,接受她的祝福。
如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新春依旧,人事已变,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她有了美好的开始,而他,大病一场,竟然,再无见面的勇气。
风吹来,戏台里面响起江枝带着笑意的声音:“新年快乐,都要快乐。”
举杯欢庆。
寒风瑟瑟,每家每户的红灯笼,年夜饭合家欢。
他坐在石墩,连口热水都没有,却因为这句话,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是她给的祝福。
感慨万千,还未开口,眼眶已红透,也喃喃自语道:“新年愿望,祝枝枝,每天开心。”
只祝愿你,万事胜意。
风吹来,脸颊很干,他抬手摸,不知不觉,早已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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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是二月底,天气晴朗,南粤班社早早乘坐大巴出发。
这次,他们抽签依旧是最后一组。
江枝就坐在舞台后,等待着,或许是前两次的经验所得,也或许是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这次她看着陈妮表演,没有任何心情起伏,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担忧和害怕。
主持人喊出南粤班社时,她只是起身,简单的深呼吸,便带着南粤班社登台演出。
戏曲一响,她已进入状态。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完美的开口戏腔,完美的台步,情到深处的悲哀。
昏暗的观众席,男人坐在昏暗处,他难得正式,穿着西服佩戴怀表,双手十指交握,专注地看着台上唱戏的女人,身边的座椅是束朱丽叶的玫瑰花,上面还有贺卡。
好久了,两个月,才真真切切见到她一面。
只属于他眼神里的聚光灯聚集在她身上。
他看得入迷。
好似整个世界,整个演出厅,只有他们彼此。
她为他唱戏。
他只做她的观众。
以前他大言不惭,觉得唱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只期盼,期盼这场戏能够一直唱下去,唱到天荒地老,这样,他就能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可是时间会流逝,戏曲也会结束,直到主持人宣布第一名时,他才从刚才的戏曲里回神。
主持人:“这个结果激动人心,第一名的得奖班社是,南粤班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