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雨竹
女人靠着墙,手搭着门,唇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无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嘴硬道:“我很好——”
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句我还好的意思,下半句无非是与他无关。
话刚说完,寒风袭来受了凉,头忽然更痛了,觉得天旋地转,江枝咳嗽加剧的瞬间,想要去关门,却被男人用手阻拦,空旷的夜晚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别多想,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
他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在她的安危上,他似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许久未见,昔日在禅城的幼稚影子似乎早已不见,没有追问她为何不给他机会照顾,质问她为何生病了还如此倔强,而是很霸道,不由她做主,高大的身躯带来了阵寒气。
他随手关上门,寒冷的风被隔绝在门外。
他没有去看她,越过她脱下鞋子穿着袜子往里走去,他有备而来,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摆放在桌子上,退烧药,止痛药,以及退热贴,消毒酒精,甚至还有中药材,以及中药壶。
卧室因为生病不舒服,导致有些乱。
地上全是纸巾团子,水杯掉在地毯上。
江枝站在换鞋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穿着精英人士的西服,勤劳的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洒落在地上的杯子,被他弯腰拾起,玉质扇骨的手拿起杯子就往厨房走,用热水烫了一遍后,把刚烧开的热水倒满放凉,这期间,又拿着垃圾袋,弯腰把地毯上江枝用过的纸巾全部拾起丢进垃圾袋里。
把卧室收拾干净后,周淮律又熟练地走到了厨房,把剩余的热水倒到保温壶里,然后又把带来的中药材放到中药壶里,厨房内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是他点燃天然气。
江枝就站在门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病人的反射弧和健康的人不同,他看上去能量满满,她唇色苍白,连站着都没力气,待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拾完毕,又走进厨房,从里面淘了米,加入水。
江枝虚弱的扶着墙走进去,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因为本打算明天回去,所以她没有囤积任何食物。外卖也因为封锁而进不来,所以她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饥寒交迫,加上生病,早已经受不住。
与此同时,热水已经凉了,他把水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拿出退烧药,抠出一粒,然后塞到她的手心里,语气温润,似嘱咐道:“先吃点退烧药,粥马上就好。”
热水被他塞到她的手上,随后是毯子,被他从床上扯下来,HelloKitty粉色样式的毛毯,和他高大的身躯,精炼的西服显得有些不对称,他拿起来抖了抖,披在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与她对视一眼,披完毛毯他就起身离开。
好似真的只是来照顾她,半分不会越界。
江枝裹着厚厚的毛毯,把手上的退烧药伴随着温水喝了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起来,她口渴的厉害,把水全部喝完,他身上的松木香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纸巾在哪里?”他这么问,手却挨个储物柜都打开,没等江枝回答,他已经自己找到了纸巾,利落的撕开,将抽纸放在她桌子面前。
热水从喉咙里滑落,也稍微缓解了她喉咙的疼痛,她咳嗽几声,喉咙的疼痛愈发加剧,只觉得眼睛都垂下去,厨房里冒出白粥的香气,她肢体酸痛,脑子晕乎乎的。
周淮律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白粥,冒着热气白色粥水像是久居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这个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饿到只想喝几口。
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的确是能省去麻烦,她不去计较他的出现,她就地而坐,好在地上有地毯,还有暖气,她就这样无力地握住勺子,哪怕很烫,也还是狼吞虎咽。
唇部起皮,被白粥烫到疼的皱眉,却还是想要贪多几口。
周淮律从厨房再次折返的时候就看见江枝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往日的精致,两颊绯红,此时此刻,他不是觉得她的样子稍显狼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心疼和亏欠。
“都怪我。”周淮律把手上的碗递给江枝,她已无心去思考他的这三个字,目光放在他手上,碗里是不知何时蒸熟的橙子。
“把这个喝了,可以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他这么叮嘱,把橙子递给她,江枝拿起小勺子就舀了起来,酸的,咸的,加了盐,她不爱这个味道,但是她这几天有刷视频,看见橙子蒸盐可以缓解喉咙的疼。
喝了粥、吃了药、又吃了橙子,喉咙的疼痛缓解了些,但是人却更加疲惫,精力耗费后的江枝只觉得困顿,她已经无心去管他,在他收拾桌面的时候,走到了床上躺着。
周淮律再回来时,她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他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手臂,青筋脉络明显,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他刚才在洗碗,见状,折返,将手上的泡沫冲刷干净,再次折返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屋外寒风大雪,他们已有快一年未见,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伸出贪婪的魔爪,从开始只是想照顾她,变成了此刻,想要好好看看她。
从进门开始他就不敢与她对视,这下,她盖着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
他伸出手,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拉下被子,看看她。
她瘦了,下巴变得尖细,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了许多,那双眸子轻轻闭上,翘卷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眉头微微蹙起,可见不舒服。
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又变了。
从得知M国有流感开始,他就动了要来看她的心思,可是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直到这几天,M国越来越严重,他等不到她回国的消息,想着给她送药也是好的。
徘徊许久,终于敲响她的门,看见她无力、虚弱、病到意识不清的样子,虽然病的不是他,但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他在体会。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她又该如何?
满地的纸团,掉在地上的水杯,空了的保温壶,早已空盒的退烧药,证明了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平时张牙舞爪不让他靠近,像是刺猬,稍微说两句就竖起尖锐的刺,如今她沉睡下,靠近细看,长满刺的躯壳下,竟也是柔软的、易碎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敏感脆弱的女孩。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她对他的抗拒、坚决、以及执意离开,归根结底,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那刺,自始至终,都不是针对他,而是她在自我保护的过程里长出来的。
因为受过伤,所以长满了刺。
所以她不愿留在国内,害怕他的出现,也害怕看见他的改变。
因为这会再让她陷入那场无人问津的婚姻回忆里。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不见他。
-
江枝睡了一觉,烧已经降下来,她是被喉咙的热气疼醒的,剧烈咳嗽下,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发呆的天花板,她吞咽困难,却在此时,有人靠近,将她整个人托起。
她的身体靠在男人壮硕的胸膛和肩膀处,松木香席卷而来,伴随着浓浓的中药味。
她呼吸间,喉咙,鼻子,全是热气,下瞬,勺子里装满了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她的面前,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嗓音:“这个药是国内带来的,喝完就会好了。”
勺子递到了嘴边,M国没有中药,也买不到药材,更何况还是这种方子。
而且生病的滋味太难熬了,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的傀儡,连正常的起居都无法适应,哪怕难闻,难喝,她也皱着眉头,慢慢的喝完。
喝完后她又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是被香味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厨房里,周淮律系着围裙,穿着衬衫,袖口卷起,正在厨房里颠勺炒菜。
她微微撑起身体,看了眼时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昨晚在哪里过夜?江枝的视线瞬间看向沙发,并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正当她以为他是睡在床上时,余光却扫到了床下的地毯处。
那里叠着她的HelloKitty的玩偶,已经被他当成枕头枕歪了。
“我想等你起来,看你状态如何,”他把熬好的粥、以及炒好的菜,全部放在小小的餐桌上,宿舍条件有限,他高大的身躯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边摘下围裙,边道:“先吃点吧。”
昨天接受他出现,是因为他来的突然,她刚好需要有人照顾,而现在她的状态已经好些了,恢复了点体力,她垂眸,没起身。
昨天、今天、判若两人。
“别担心,”
他抽了厨房纸巾擦拭自己洗手完后停留的水珠,边擦,边道:“我等这壶中药熬好,就走。”
他在说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
江枝看着他,他眼神平静。
她其实是不信的,可却又饿的不行,没力气开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把小餐桌抬起来,抬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用下地就能吃到餐。
江枝看了他一眼,像是顾及她的自尊,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擦拭,看上去很是忙碌,而江枝坐在床上,肚子已经在抗议,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吞咽的时候才发现肿起来的喉咙已经好了,她吃的稍微多点,等反应过来时冲,餐盘都已经空了。
饱腹感让她体力变得稍微好些,周淮律虽然在厨房,但是却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就收起手机,转身朝江枝走去,男人力量强大,抬起桌子就走。
碗筷那些被他拿去厨房清洗,不大的宿舍响起水流冲下来的声音,江枝的状态稍微好些,头没那么痛了,想到昨晚自己饥肠辘辘,坐在地上像个难民一样喝粥,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中药壶开始冒出白色的雾气,证明这次突然的照顾进入倒计时,十五分钟关火,十五分钟离开。
江枝垂眸,良心使然,她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他,昨晚她不知道会如何狼狈。
正在厨房洗碗的周淮律听见这两个字,手顿住,喉结咽动,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大雪纷飞的午后,不过两点,却总觉得像五六点的阴天,有种孤独的寂寞感。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江枝不明白,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离婚后没有谁照顾谁是应该的,她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耍赖,挣扎,却听见他沉声道:“如果不是我的忽略造成离婚,你也不用离开,更不会被病毒感染。”
所以他说,都怪他。
也说这是他应该的。
她成为这样,他要负全部责任。
江枝这才明白他昨天的那句都怪我,以及现在这句他该做的,是这层意思,不是还要挽留,也不是还要挣扎,而是对她离开的事情,今时今日,做出的道歉行为。
他这句话,简单明了,把问题的本质讲出来。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垂眸,眼眸微动,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成熟了不少。
不再是她在禅城时的那种执着、疯狂、急于求成、做事一根筋的周淮律。
厨房鸣叫的中药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该进入倒计时,随着燃气灶被他关掉,啪嗒声,进入了短暂的停顿,他把药倒出来,渣子丢到垃圾桶,冲洗干净中药壶。
她分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
江枝抿了抿唇,开口道:“没事,我自己弄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先不说恩怨是非,就说安全问题,她也不愿意有人与她一起遭罪。
周淮律洗着中药壶,手顿住,眉眼微垂,淡淡的嗯了声,然后把药壶沥干:“中药我放进去,晚上六点记得熬,熬半个小时转小火,壶嘴出气后再熬十五分钟,晚餐做好了在冰箱,及时热来吃。”
他说完,拿起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是要离开的姿势了。
江枝见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他,她披着毯子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他知道她的不喜欢,不情愿,也深知彼此还能如此体面和平相处在同个屋檐下,是她最大的恩赐,周淮律边披外套,边往外走,风吹来,他头发被吹乱。
从温室出来,短暂的适应不了寒风,深邃的眸子眯起,她就在旁边,眼眸微垂。
这张小脸,令他想起昨晚看她睡觉的模样,分别将近一年,那些执念、疯狂、还有挣扎,随着春夏秋冬的季节更替,年深月久的日子里渐渐被扶平。
他似乎终于明白,也终于懂得尊重如何行动。
明白她的刺是自我保护,他怕她误伤自己,为她的刺猬壳上披上精心制造的斗篷。
“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忘回眸,叮嘱,似承诺,又似给她的保证,那是风雪交加的午后,他语气低沉,温润,道:“放心,我不会再出现。”
这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还让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