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满月
从医院出来她一直走在陈聿琛身边,司机已经去开车了,待会儿就送她回家。
陈聿琛接了个电话,从他流利地道的英文里,她听出他谈的是公事。
为了不打扰他的工作,江羡黎不自觉步子放缓了一些,走在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他的身形高大,又遥远。
鼻子上落下了冰凉凉的东西,江羡黎抬手摸了摸,指腹上沾上了融化的水珠。抬起头,黑沉沉的夜空中似乎有羽毛似的白洁的东西飘落下来。
下雪了。
江羡黎伸出温热的手掌接住这些飘落的雪花,不一会儿掌心都变得冰凉,却没能留住雪花,反而化了一手的小水珠。
冰冷与温热,好像永远无法融洽的存在。
江羡黎收回手,卷翘的长睫下垂,颤了颤,似乎有些疼痛在心口蔓延,让她忍不住蹲下了身。
蜷缩在一起,看起来极为痛苦。
卢敦一直在关注江羡黎的情况,见状提醒了一句。
陈聿琛转过身,对电话那头说了句:“I'llcallyoulater。”
挂了电话后,他示意卢敦先行离开,却没有立刻走过去。
下得越来越大的雪从夜空中飘落,落在了他的大衣上,空气中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几步之外,陈聿琛静静地看着江羡黎蹲下,整个人难受又无助地蜷缩在一起,像个无处可去流浪的小可怜,无论谁看到,也会叹一句,可怜。
陈聿琛却只是皱了皱眉。
小孩子把戏。
雪下得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陈聿琛一步一步走过去,来到她身边站定,“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难受?”
话音落下,却听到了她细弱的声音,“有。我不想回家。”
陈聿琛:“为什么?”
气氛顿时陷入寂静。
“回到家后我又会有无尽的烦恼,我的父母会要相亲,我的同事会给我使绊子。我的父母会指责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相亲对象会羞辱我……我真的不想回去。这段时间我很累,很辛苦,三天两头的生病,我真的很倒霉。”她说着说着,声音也慢慢变得哽咽,“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好像还是不能处理好我的人生,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确实没有那么优秀,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如果是这样,能不能有个人来帮帮我呢?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
她试过要放弃他了,可是她好像还是做不到。她不敢说出口自己的喜欢,只能把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剖给他看。
江羡黎的声音在空荡安静的环境中伴着雪花飘散,太过安静,以至于江羡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卑劣,“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太卑劣,以至于江羡黎说出这些话时,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额外艰难。
十二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严寒的天气,那天她失去了至亲,他像一个天神一样出现,也是这样站着她面前,温柔地告诉,以后他会照顾她。
明知道他对她只是不忍心,只是一种责任。她也尝试过放弃了。
说她卑鄙也好,强求也罢。她铺垫了这么久,推开他,远离他,拒绝他的关心,又处处表现得无助与可怜就是在赌,赌徐言会打电话告诉他她的情况,赌他会不忍心。
她在原生家庭里是一个不被偏爱的存在,可她赌陈聿琛会对她偏爱。
第20章 娶我。
停顿几秒,江羡黎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一句:“那你能不能,娶我。”
这真是个无礼的请求,她想。
陈聿琛有些意外她会提这样荒唐的要求。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前些时间她的行为,她忽然顶撞他,疏远他,他不是没有察觉她的反常。
她一贯小心翼翼,敏感又柔软,会照顾所有人的情绪,不可能无缘无故无礼的回绝别人的好意和帮助。
可她就是对他这么做了。
冷漠地拒绝他的一切,好像要跟他划清所有界限。
某种程度上,她这种行为确实让他有点头疼,不甚清楚为什么要这样。
而刚刚,她从医院出来,一路心事重重,再到现在她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蹲在他面前可怜兮兮的诉说她的委屈,最后顺理成章的提出她的要求。
一切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这段时间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向他表明:
她从来不想当他的妹妹,也不需要他作为兄长的关心。但,她一直很依赖他,甚至可以说依恋。如果没有他,她就过不好自己的生活。
柔弱,某种程度上却也带着要挟的意味。
陈聿琛垂眼,静静看着她蜷缩着蹲成小小的一团。
其实是很浅薄的心机,不是么。
陈聿琛面色沉静无澜:“羡黎,我不喜欢被人设计和要挟。我对你的不忍心,不是成为你用来算计我的筹码。”
“我没……”
话音断了线,几至无声,显得江羡黎的话毫无底气。
更无从否认。
她也知道,她那点小算计绝瞒不过他的眼睛。
低着头,身形单薄又羸弱。虽然出了院,但身体也不算完全恢复,脸色苍白如这夜空中飘洒的雪。
深呼吸了一口气,江羡黎知道自己没办法为自己的心机辩驳,既然他看透了,她也不能再掩饰,
“我知道,自己不算磊落,一直以来给学长添了很多麻烦,连生病住院也要你来照顾我。我们多年不见,本来我就没想过和你结婚,只是父母的逼婚让我喘不过气,没想到我们竟然从小就有婚约,所以,所以我……冒昧地和你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我并不强求。如果学长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蹲了太久,她的身体变得麻木而僵硬。
慢慢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陈聿琛,江羡黎的声音空荡而坚决:“这几天受你照顾我十分感激,以后若无必要,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对不起。”
说完不再停留。
单薄的背影也透着执拗。
陈聿琛终是叹息了声。
雪花飘落在夜空,再往下落覆盖地面,又很快消失融化不见。看起来微小不自量力,却不知过不了多久,这片繁华的天地终将被冰雪完全占据。
雪花落在他肩上,又慢慢融化,风雪柔和了他的面部轮廓,让他的声音也显得宁静而平缓:“我答应你。”
江羡黎身体猛然顿住。
连风雪似乎都静止。
她抬手缓缓的,一点一点擦掉眼角残存的泪水。明明心里早有预料,转过身时又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她的算计,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答应她了。
她被泪水沾湿的眼眸像小鹿般温软无辜,鼻尖透着粉红,双颊柔软。
大概所有人看到她这幅模样都不能够狠得下心肠。至少陈聿琛不可以。
她有多可怜,他就有多心疼。
他在她最脆弱
的时候回来,于她而言无疑是一根救命的藤蔓。而受伤的,掉入陷阱的小动物抓到一根藤蔓时,会千方百计的纠缠住,牵扯住不是么。
确实是小孩子把戏,但她避之不及的态度也总是处处折磨着他的神经。
陈聿琛走过去,一点一点温柔地触摸她哭得红肿的眼皮,“争取自己的想要的并不是错,不必抱歉。只是羡黎,我不是一个完美丈夫的人选,如果你一定要结婚,那我们就结。”
他永远无法忽视她的痛楚,以至于本能越过了理智,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他对她无法狠心,就算没有爱情,他也绝对会是最能照顾好她的人。
泪水迷蒙了江羡黎的双眼,以至于她要紧紧看着他许久才能确定答案的真实性。
眼尾的泪珠要落不落,她看着他问:“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想你心里早有答案。”
正如江羡黎知道如何才能“拿捏”他,陈聿琛自然也对她,十分了解。
再次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江羡黎脑海中一瞬间好像闪过了什么,像是炸开了的烟花。以至于她有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唇角忍不住想翘起,又被她用力压下。
“我……其实我只是询问你,并不是真的要强求你。”她试图解释,但这句话说出口就显得很没有底气。
陈聿琛点头:“我知道。”
她舔了舔嘴角,到这个时候了,她终于想起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状若大方地说:“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我是说真的,我也不是很着急,我真的会给你时间的……”
一道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不断震动的声音显示着对方的急迫。
江羡黎想起来他还有重要的事,连忙说:“你先接吧,我是不是耽误你的工作了,对不起。”
刚才眼看他要离开情绪上涌,让她顾不得这些。理智一回来,她就觉得很抱歉。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耽误她的工作,她一定很烦,而且,会影响她工作的进展。
陈聿琛看她红着水汪汪的眼,又一脸愧疚的模样,直接挂断了电话,“这点时间还算不上耽误我,没关系。”
“可我看到他们一直在找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江羡黎不知道耽误了他什么,神情已经有点急了。
陈聿琛语气却依然平静,安抚道:
“急什么,就算有也没有关系。财富权势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必惧怕任何后果,而我刚好,足够有权势。”
他不急不缓的态度确实很好地宽慰了江羡黎。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她也没见过他因为什么而变得焦急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但还是决定不耽误他。
“你有事先去忙吧,让司机送我回去就好。”说完就直接跑上了车,关上车门之前,她又探出头来,认真地说,“那你要好好考虑哦,你放心,我会给你时间的。”
在昏暗的车里,眼眸也亮晶晶的,和刚才沉郁的模样大相径庭。
等车消失在夜色里,陈聿琛才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她倒是善解人意了,还给他时间考虑。
——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整个京市陷入一片银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