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perpanda
众人沉默。
“而8000米以上是死亡区,我们不会去捡垃圾,那是玩儿命。”领队又介绍说:“8000以上是死亡区,连救援都做不到了,每个人都自顾
不暇。含氧量只有三分之一,温度却低于零下35,很容易冻伤、麻木,失去全部的活动能力。最后那几百米又非常险峻,步步都在死亡边缘。这几年登山的人超级多,一年几百,小一千,五六月份的大晴天还一窝蜂堵在山顶,但即使现在,也每年都有十几个人死在这里。摔下去的、遇到雪崩的,永永远远埋身于此。”
他最后又提醒大家:“永远不要轻视高山。”
接着他发给大家大垃圾袋:“至于如何处理垃圾……牦牛队会跟着我们。捡完垃圾放到牛车上,牦牛队会驮回上面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再装车统一运到山下,县政府会负责掩埋。A组是幸福的,有牦牛队,C组就要背下来的。哎,有年我们有直升机给他们的,今年也没了。不过据说咱们的无人机现在可以上到6500了,指日可待吧。”
“想登顶的基本上是老外吧?”一个志愿者问,“他们扔的垃圾,咱们收拾。”
领队乐了:“这两年都不少。不过确实,想登顶的一般都是从尼泊尔进,走南坡,他们那边清理垃圾的压力是咱们的好几倍。”
一个人自豪道:“我知道!他们南坡好爬一些,咱们北坡难爬多了,征服北坡才够厉害。”
“错。”领队不喜欢他这个说法,反驳了他,“都不好爬。”
“另外,”领队又说,“大家注意,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单独行动!要跟着队!这里气候变化很厉害,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大雾弥漫了。”
大家都道:“了解!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拿过袋子转身之后,霍婷竟再次见到秦深。
他今天没穿检察官的深色制服,有点陌生,然而气质依然那样独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到他的身上。
霍婷走过去,说:“秦检,好巧。你也来参加这个活动?”
秦深望着她,点点头。
众人很快分散开来。
秦深本以为霍婷喜欢干净、注重干净,大约会嫌弃那些垃圾。
毕竟霍婷会将自己租来的车打扫干净,在杯架里放一枝花,在前档下也撒上花瓣。
可实际上霍婷没有。
很多人会观察垃圾,而后揪住一个干净角落拎起来,塞进袋子,可霍婷捡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停顿。
她戴着手套,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走出去了好长一段,也收集了很大一包。
显眼极了。
经年累月的,很多垃圾埋在土里,后面人又踩实了。
领队说:“可能已经埋几十年了。这种吧,就需要用镐给敲出来。”
每个组都有工具,镐用来敲硬土、冰层,铲子用来铲排泄物。
A组基本是志愿者,大多数人并不会用,有两个人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敲不太准,于是不敢举高,也不敢使力,动作难免生疏笨拙,也就不揽这个活儿了。
领队说:“来几个男同志吧?”
几个男生非常明显也没使过,但想承担这个责任,便迈了两三步,霍婷抬起眼睛看看他们,突然大方地走向领队,说:“我来吧。”
方才领队已经注意到她,便交给她尝试一下。
霍婷举起手里的镐,姿态就与前面的那几个人有区别。
她看准地方,用上力气,倏地一镐敲下去,那动作太狠,镐尖滑出一个平滑的半圆形,死死扎进土里,围观的人心里全都“突”地一下。
霍婷握着镐,又熟练地撬了一下,把那块土扒开来了。
她的动作无比熟练,力量也大,身体姿态流畅极了,每一镐都稳稳落下。有的时候那片垃圾埋得太深,她便需要挥好几下,然而每次镐头都能准确地落在地上同个位置。
几下就刨开硬土,露出目标,又利落地弯下腰,捡起来。
她的头发是绑着的,然而因为用了力气,一下下敲,某个时刻一镐下去,皮筋脱落,她的长发一下子瀑布一般散落下来,缎面似的。
天气晴好,阳光刺眼。
秦深静静地看着她。
她站起来,又把头发重新绑好。
这回好像换了方法,皮筋套上,右手把长发抽出去,皮筋再挽上一圈,左手又接过长发抽出去,灵活极了。
有些垃圾埋得很深甚至几乎看不到了,霍婷也能几下就把那一块地翻开来。
“厉害啊。”领队简直刮目相看了,“你应该去B组的啊。那边有的时候需要他们刨开冰面,你搁在这儿大材小用了。”
霍婷笑笑:“那下次吧,明年我就去B组。”
“好咧。”
在高海拔干体力活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捡垃圾”这种需要不断弯腰以及站起来的事。
大脑氧气更稀薄了。
霍婷还经常要用到镐,要花力气。
但她一直坚持着。
进藏已经几个月了,之前霍婷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这里了,然而好像并非如此。
某个时刻秦深过来,趁着霍婷在休息时手指轻轻按住镐把,说:“轮换一下吧。”
霍婷愣了一下,很快松开手指后腿几步,笑说:“那就谢谢秦检了。”
“没事。”
即使是在干活儿,秦深也有一股正经。
偶尔一下没敲准他也可以立即调整,上去半步,或者退开半步。
有次秦深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霍婷竟然很喜欢看。
霍婷收好一袋垃圾后秦深也想帮她,可霍婷摇摇头表示不用,自己甩上垃圾车。
捡垃圾时志愿者都发现了:在这里,遍地都是塑料袋。
某块石头上还粘了一个口香糖,霍婷也细细地铲下来。
“最讨厌收拾这些东西。”领队厌恶地道,“塑料袋、口香糖,这些根本不占任何空间的,他们也要扔在这。”
“啊,”有个人问,“我还以为你最讨厌那些大号的帐篷。一个人都收拾不了,要好几个人折腾半天才能运下山,塑料袋还容易一点。”
领导略微沉默了下,道:“因为扔装备的是有苦衷的——我主要指C组那区。扔塑料袋的不是。”
“啊……”
“领队,”霍婷问,“你每年都来这个活动吗?”
“对,”领队说,“我每年都来。”
霍婷又追问:“为什么呢?”
领队看着她,终于道:“因为我第一次登顶那年……也曾经扔过垃圾。”
霍婷点点头:“我刚才好像猜到了。”
领队说:“氧气罐、登山绳、各种装备,全都扔过。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想活啊。”
众人都没说话。
“我不想的,可没办法。”领队笑笑,“所以之后这十来年啊,我每一年都带志愿者沿着线路清理垃圾。总想某一天自己亲手收了那年丢的垃圾,但当时脑子太模糊了,位置全忘光了。”
“这也已经了不起了。”霍婷说,“你收拾走的是你当初扔在这的几十倍了。”
“行了行了,继续吧。”领队说,“别唠了。”
众人:“好咧。”
有些游客看见他们就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得知他们是来这里清理垃圾的志愿者后不少人都加入了他们,其中还有外国游客。
呼吸依然有些难受,但在这地方拾捡垃圾——打扫干净这片山脉,打扫干净“雪的故乡”,好像也是一种浪漫。
他们脚下云雾缭绕。雪线之下大批牦牛在悠闲地吃着草,雪线之上,整片山脉雄伟、壮丽,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巨石岩缝间,偶尔有花。
第一个发现花的,是秦深。
霍婷捡起一个方便面盒扔进袋子,一回身,便瞧见秦深提着东西正向着自己走过来。
霍婷笑笑:“有事儿吗,秦检?”
秦深瞥过目光躲闪了下,几秒后却又直直地看向霍婷,说:“那边有一丛花。要看看吗?你好像喜欢花。”
霍婷愣了一下,笑了,扔下东西走过去,在秦深的胳膊肘上拉了一把,示意秦深转过去,说:“要看看的。走吧。”
秦深便也迈开步子。
那丛花果然漂亮。
霍婷问:“是什么花?”
秦深轻轻摇
摇头。
“拍下来吧,”霍婷掏出自己的手机,“回去之后问问AI。”
秦深说:“好。”
霍婷一向喜欢漂亮,她蹲在那儿鼓捣好久——挑选目标,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三朵蓝花在一起都能入镜的,三朵蓝花形状颜色都很美,她接着又弯下身子挑选角度——画面里,后面的山斜切下来,将画面给平均地切成两半,上面是蓝天、白云,清新高洁,下面则是灰色岩石,三朵蓝花居于整张照片的中心,一朵在上,两朵在下,带着鲜黄可爱的花蕊,岩石缝中有些杂草,春意盎然的。
霍婷又调整焦点以及焦距确保花朵是清晰的,甚至把对比度也修改了下,才郑重地拍下照片。
秦深又一直看她。
拍完之后霍婷自然把屏幕也转向秦深。
秦深定定观察了下,说:“好看。”
“至于究竟是什么花,”霍婷说,“我回去查了再告诉你吧。”
秦深回答:“好。辛苦你。”
“辛苦什么?”霍婷目光从屏幕上轻轻地滑到他脸上,蹲在那儿,说:“是我应该谢谢秦检指给我。”
秦深顿了一下,回望向她,道:“没事儿。”
5000多米的高山上,他们蹲在一丛花前静静对视了好一阵子。
最后霍婷站起来,说:“拜拜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