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一生 第19章

作者:陈之遥 标签: 成长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凌捷还是从公司过来的,肩上背着包,手里拿着电脑,蹙眉对她说:“你赶快收拾一下,外婆等你回去吃饭呢。”

  凌田却没动地方,开口问:“妈妈,我以后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突然,本来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事到临头就这么说出来了。

  凌捷怔了怔,其实并不意外,这段时间家里每个人应该都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凌田以后怎么办。

  但凌捷也是个实际的人,首先想到的总是实际的问题,放下肩上的包和手里的电脑,问:“那你怎么吃饭?”

  凌田拿出饭卡,说:“学校食堂。我在医院吃食堂,血糖就控得很好。等领了毕业证,再办张校友卡。”

  凌捷又问:“你一个人住,要是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凌田脱掉外套,给凌捷看上午才戴上的动态血糖仪,拿手机出来,添加亲友分享数据,说:“这里离家不远,而且就算我住在家里,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着吧?”

  凌捷停了停,还有问题:“那一个月要给你多少生活费?”

  这一问的语气是带着些戏谑的。

  凌田可以理解,一边想要单过,一边养不活自己,多少有点好笑。她确实还没找到工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如果住家里,按照徐玲娣的意思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租出去,每月倒还能有两千六的零花钱到手。

  但她还是说:“不用给生活费,我手里有点积蓄,也会接点画画的活,同时找工作。”

  凌捷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像是在问,真的可以吗?

  凌田也没再解释,转身掰过显示器,给凌捷看她下午画的画。

  “这是你今天画的?”凌捷走近了,看着屏幕问。

  那上面显示的是 A 大附属医院的连廊,但应该已经没人能认出来了。凌田用那张照片的结构做底,画了一座太空城的中转中心,长廊四通八达,舷窗外是一片黑寂的星空。

  “结构是从照片扣的,速涂的颜色,细节还没画完……”她一个个图层地回溯,快速展示每个步骤。

  凌捷其实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地听着,最后说:“画的真好。”

  这句话,凌田从小听过无数次。

  凌捷的微信头像至今还是她小学里画的小兔子,田嘉木的头像是她更小的时候画的,一个头足人像,唯一符合的特征只有戴眼镜。哪怕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对她说,画的真好。

  但她希望这一次不同,凌捷也许可以被这幅画说服,至少能看出来她在这里的状态比在家的时候好上许多。过去一个月,她的手绘笔都快积灰了。

  没有说家里不好的意思。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很矛盾,那些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气味,所有让她感觉安全的一切,同时也让她觉得陈腐。她像是可以躲在里面,又像是被困在其中。她想要走出去,又害怕自己不行。

  甚至首先找凌捷说这件事,也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她知道在所有长辈中间,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理由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所有人都关心她,但很多压力最后都落在凌捷身上。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应该就是这样的,因为凌捷是妈妈。田嘉木会每天看她记的血糖数据,还整了个可视化,好似股票 K 线图,但他又出差去了。徐玲娣和凌建国照顾她,却是凌捷在欠父母的情。两辈人走得近了,各种龃龉生出来,细细碎碎地拌嘴。

  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介怀,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恰如高一那一次,她对凌捷说,我不要你管,结果凌捷真的放开手,她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脚下却是那样一种轻轻踩空的失重感。

第20章 灵活就业

  那天回家的路上,凌田问凌捷:“我要搬出去住这件事,外公外婆会反对吗?”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是一定的。

  所幸凌捷说:“我去跟他们讲。”

  凌田放心了,凌捷总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像她过去有什么找不到了,钥匙,校徽,学生证,都是凌捷给她找出来。

  到了家,徐玲娣和凌建国已经做好饭等着她们,见凌田没从教工新村带东西回来,有些奇怪。

  田嘉木不在,就四个人坐下吃饭。

  凌捷这才把事情说了:“凌田今天跟我讲,她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还是想回教工新村去住。之后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来回跑给她做饭了。”

  徐玲娣一听就反对,说:“这怎么行?田田才出院没多久,病也没看好,为什么非得让她一个人出去住啊?”

  凌捷纠正:“是凌田自己想要住出去,不是我让她住出去。”

  凌田附和:“外婆,我东西都在教工新村的房子里,而且我接了个漫画的项目,住在那里方便跟同学……”

  她把八字没一撇的理由都用上了,徐玲娣却根本没在听,还是跟凌捷对话:“我知道你忙,没时间管她,也不想管她。但我都说了,我跟你爸每天过来照顾她,又不妨碍你什么……”

  类似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凌捷烦了,反问:“我不想管她?凌田今年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更不是两岁。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你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总是被我管着?”

  徐玲娣也不是一天两天对她有意见了,喉咙响起来:“但她生病了呀!要不是你前段时间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管她,人瘦成那样还拖了那么久才去医院,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么严重?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你天天说自己忙忙忙,你工作就这么重要吗?!”

  几句戳到凌捷痛处,她不是没这么想过,甚至为此暗暗内疚过,但被别人这么说却又觉得特别冤枉,当即回:“对,我工作就这么重要!我也觉得奇怪了,怎么田嘉木工作就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家,我工作就是自私为了我自己啊?我要真为了自我实现,我倒贴钱做调查记者玩艺术去了,还做什么数字化营销,成天卖个奶茶卖个化妆品,除了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天天忙就是为了钱,为了安全感。但这点安全感不光是给我自己的,也是给凌田的,给你们的!”

  “给我们?”徐玲娣气死了,指着凌捷,“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跟你爸要过你一分钱吗?”

  “是,”凌捷点头,“你跟我爸没要过我一分钱,但是你要拿我跟你所有同事的孩子做比较,跟你那两个侄子做比较。你给我个最普通的出身,但要我能让你在他们所有人面前扎台型。你跟爸爸每人每个月就那点退休金,但可以一年几次旅游,从来不担心看病养老,真的就没有我给你们的安全感吗?”

  徐玲娣才不管她讲得对不对,只管骂她白眼狼没良心。

  凌建国两头劝着妻女,凌捷却越说越上头,把长时间的压力和不快统统发泄出来:

  “我也是奇怪了,我读书的时候一次考试不是前三都会被你骂一顿,怎么结了婚生了孩子,工作就变成不重要的了?田田是宝宝,是最重要的。田嘉木挣钱,也重要。就我无关紧要,给他们做好后勤就行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田嘉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全家怎么办?你觉得这是对凌田好吗?对我们任何一个人好吗?”

  徐玲娣抓到她话里的重点,忽然问:“你说小田怎么了?”

  凌田也跟着问:“爸爸怎么了?”

  凌捷其实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一时没注意把本来瞒着他们的事情漏了出来,她缓了缓,冷静了些才解释:“没什么,他既没出轨也没犯法,是他们所里一个合伙人出了事,事情本身跟他无关,但行政处罚和民事赔偿可能要整个所的合伙人一起背,对律所的声誉也有不小的影响,他又被合伙协议限制着,暂时没办法转所。”

  话讲得简单,但也挺清楚,饭桌边四个人一时安静。

  隔了会儿,还是凌捷开口说:“这件事他自己会解决,你们别去问他。他这个人心事重,给自己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你们也不用担心,要真解决不了,总归还有我。”

  似是为刚才那番争论最后定了调,她的工作很重要。

  凌田这才想到最近一阵田嘉木的忙碌,频繁出差,到处拜访客户,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要留住业务,把影响降到最低。

  她甚至记起自己其实是听到过只言片语的,某天田嘉木在书房里打电话,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跟平常打工作电话不太一样,说:“……都到这时候了,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家等结果吧,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但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伤心里,过耳就忘了。

  直到此刻,她更加意识到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压力最大、最辛苦的人根本不是她。尤其凌捷,在医院陪护,同时兼顾工作,还要把这件事瞒着其他人。

  徐玲娣也消气了,长叹了声,一边吃饭一边嘀嘀咕咕:“哪能嘎倒霉?都是清明扫墓之后出的事,我就晓得姆妈不喜欢我。”

  凌捷服了,苦笑说:“你省省吧,这都能联想到喜欢不喜欢上去。”

  徐玲娣说:“是真的,姆妈说她不想生女儿,因为心疼小姑娘一辈子要吃很多苦,结果我苦是一点没少吃,从小反过来心疼她,帮她干活。”

  凌田不同意,安慰徐玲娣:“阿太很喜欢小姑娘的呀,她亲口跟我说的,而且我每次去她都给我塞钱塞吃的,叫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凌捷笑了,说:“我小时候也以为她最喜欢我,后来才知道她对谁都这样,偷偷塞钱塞吃的,说你别告诉他们,真乃管理学奇才,端水大师。但也只有小东西才这样,大东西就不同了,比如房子,两个舅舅家都有份,我们家没有。”

  徐玲娣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说:“哦,你还怪上我了?我没本事,不像你两个舅舅可以给孩子钱。”

  凌捷回嘴:“是你先拿我跟他们比的,许你比孩子,不许我比父母?”

  徐玲娣也回嘴:“我拿你跟谁比了?”

  凌捷学舌提醒:“徐斌斌买了别墅,徐君君全家移民办下来了,过去总以为你们肯定是小辈里过得最好的,没想到……”

  徐玲娣也想起来了,但还是嘴巴老:“我也就这么说说,怎么我连话都不许讲了?”

  凌捷说:“你知道徐君君移民去哪儿吗?马耳他。”

  徐玲娣说:“我不知道什么马耳他牛耳他,反正他们说是欧盟国家,拿欧盟身份,以后他家两个小孩就是外籍了,清华北大随便上。”

  凌捷说:“所以又轮到凌田了,我生的孩子也比不过他们的孩子?”

  徐玲娣说:“我可没讲这话!田田总归是我宝贝,是你要她搬出去的。”

  凌田服了,这究竟是怎么绕回来的这?

  两母女吵架,吵完好像也就这么算了,凌田搬出去住的事仍旧悬而未决。

  吃完饭,徐玲娣和凌建国回了家。

  凌捷加班,凌田早早洗漱,进了自己房间,便上网搜了父亲工作的那家事务所的名字。起初没什么结果,可算法就是这么神奇,隔了会儿再刷,给她推送过来了。

  有知情人士隐晦地透露:某本地知名律所合伙人趁担任破产业务管理人之便,卷客户的钱跑路了,因为人已经到了境外,不一定能引渡回来,该律所现在面临监管机构的行政处罚和客户的巨额民事索赔。

  那篇笔记寥寥几句话,下面评论也不算多。

  有一条说:其他合伙人可真倒霉啊。

  立刻有人回复:咱们做民工的,就不要心疼老板了。

  又有人补充:律所合伙人有好的吗?多余替他们喊冤。

  凌田忽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她要是拿自己的事情上网诉苦,估计也会被群嘲:有家庭托底的上海独生女矫情发言,糖尿病又没什么,自己零食奶茶吃出来的吧?

  她退出社交平台,给父亲发了条微信:【爸爸,下班了吗?】

  田嘉木很快回:【刚到酒店,田田怎么啦?】

  凌田:【就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复诊挺好哒。】

  田嘉木:【那太好了,早点睡。】

  凌田:【好,你也早点休息。】

  没敢再多聊,怕让父亲看出来,她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

  她其实挺担心他的。

  说起来也是因为她高中那三年,田嘉木耽误了晋升,后来又碰上疫情,脱钩,金融行业降薪,属于他们所里最倒霉的那一批小合伙人,光在那儿贡献,分红没拿过多少,这才刚好了一点儿,没想到又碰上了这种无妄之灾。

  而且,不光事业受挫,这件事对他们这个关系微妙的家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张思维导图,一目了然地分析了几种中年夫妻感情耗尽之后的选择——

  一,男人给钱,爱孩子,那就继续过。

  二,男人给钱,但不爱孩子,看你需不需要钱,需要就过,不需要就分。

  三,男人不给钱,也不爱孩子,分。

  四,男人不给钱,但爱孩子,看你有没有钱,有就过,没有就分。

  田嘉木原本属于第一种,所以凌捷选择了继续过。

  但现在,形势很可能要发生变化了。

  她并不是非要他们勉强在一起,只是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就像那些在产房里第一次看见孩子的父母,她现在反过来对他们提出同样的期许,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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