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摸凹喵
更别说为了抓到那个冒充明瑜酸辣粉的罪魁祸首,厂里头保卫科还有联防队出了不少人去寻找对方的下落。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天网,也没有什么监控,全靠一双腿去找,一张嘴去问,队员们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八十年代,警力是非常不足的,联防队就是负责最基层治安的那批人,保卫科更是厂里维护治安和秩序的中坚力量。
普通人接触得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平时的日常秩序几乎都是靠他们来守护。
“这回酸辣粉的事儿,还全靠厂里出面协调,保卫科联防队他们现在都还天天在外面巡逻,帮我找人,我心里都记得呢。”
针织总厂特地联络协调,帮忙组建这么个队伍去找人,已经足以看得出诚意。
宋明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针织总厂对她释放善意,这种时候她肯定要投桃报李。
上一回宋明瑜代表针织总厂去比赛成果斐然,两边算是合作愉快,但吴书记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喜色:“咱们一码归一码,酸辣粉的事儿是酸辣粉的事儿,这次厂里请你是另一码事。”
“无论如何,你帮了厂里的忙,我都不会让你吃亏。”
吴书记说道,“我听说你在托人问店铺开分店的事儿,你现在那间店铺位置确实小了点。”
“这样,如果这次能顺利把生意谈下来,小饭馆隔壁那间就划给你,开分店!”
这里说的是老乔两口子的那间房,夫妻俩年纪大了,儿女都去了南边发展。
年前老乔的儿子回来一趟,把老两口都带去了他们如今定居的宁城,那边气候更温暖,适合养老。
按照厂里福利房的规定,职工退休,子女又不在针织总厂,已经不符合居住条件。
之前老乔两口子都在,也就让他们住着,现在人走了,房子就收回了厂里,正空着呢。
吴书记竟然愿意把这个拿出来当酬劳,宋明瑜眼睛一亮:“好!”
……
陈启邦收到针织总厂邀请的时候,刚从南城饭店的卫生间出来。
针织总厂的吴书记实在是太热情了,刚来南城,就请他去吃一家著名的老字号火锅。
店在山上,风景优美,位置宽敞,窗外就是悠悠南山,菜品据说都是屠宰场新鲜送过来的,要多鲜嫩就有多鲜嫩。
尽管锅底又麻又辣,险些让陈启邦吃成香肠嘴,可他还是忍不住一边嘶哈嘶哈,一边往碗里夹新的。
有什么比坐飞机一路颠簸过来,能吃到一顿火锅更解乏的呢?
南城美食多,诚不欺我!
吴书记问他满不满意,陈启邦当然是满意,连带着对针织总厂的印象都打了个满分。
等第二天早上,他精神奕奕地出发去厂子,总厂各方面也和他预期中差不多,加上吴书记这个大领导有想法,大家聊得十分热切。
等到中午说一起吃饭,他果断就应了,尽管这一顿又是辣的,但陈启邦还是觉得味道很不错。
谁知道,这一辣,就再也没能停下来,第三顿,第四顿,第五顿……陈启邦惊恐地发现,南城的菜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一个辣!
区别只有辣得跳脚,辣得飞起还是辣得要死。
在马桶上静静思考许久人生之后,陈启邦只能婉拒了针织总厂的请客吃饭。
冷漠令人害怕,但热情到喷火,也让他害怕啊!
陈启邦在港城也不是没碰过辣椒,可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南城的辣,是真的很辣。
以前他一个内地来的老总说辣是一种痛觉,他还当这人说是玩笑话,现在他是自己亲身体验到了。
嘴巴也辣,喉咙也辣,关键是……上厕所也辣!
幸好这回针织总厂给他安排下榻在南城饭店,去年刚翻修过,南城唯一能接待外宾的地方。
不仅干净,而且套间设施都很新,抽水马桶也很给力,不然陈启邦是真的扛不住了。
听见秘书转述的“一起吃个便饭”这句话,陈启邦本能地夹紧了屁股:“又系边家呀!”
“陈总,这回吴书记定的是一家叫……明瑜小饭馆的店。”
这回连秘书都有点迟疑,“我去问了一下,似乎是去年才开业的一家小店,就开在针织总厂门口。”
明瑜小饭馆?
陈启邦挑了挑眉,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和针织总厂打交道这几天,感觉这个吴书记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眼光好,最重要的是,不会跟有些当领导的一样,觉得自己高生意人一等。
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会专门挑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馆子,又不是给他下马威,而且他上次已经跟吴书记说过了,他是真吃不了辣。
吴书记没必要看他笑话,两边还等着谈合作呢!
那为什么针织总厂会选这么一个家门口的小店?
陈启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除非,这家小饭馆小是小,但另有玄机!
陈启邦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他的好奇心被挑动了:“你同总厂讲,我去。”
再憋在南城饭店,他也快不行了,这饭店的简餐说是西式的,但却只是学了个形没学到神。
面包太干,偏偏肉扒又不够多汁,吃这么几顿,他已经感觉自己的味觉神经都快出现问题了,坚决不想再吃。
他得吃点新鲜的!
陈启邦兴致冲冲,又是刮胡子,又是理发,换一身笔挺的西装出门,外头已经有针织总厂的桑塔纳汽车在等着。
秘书帮陈启邦拉开车门,陈启邦在后排落座,桑塔纳稳稳当当地启动起来,很快就到了针织胡同门口。
刚一下车,陈启邦就看见了那块醒目的招牌——“明瑜小饭馆”。
看字迹,显然是手写而成,和之前好几家印刷字满地跑的饭馆相比,这家小饭馆一下就吸引住了陈启邦的目光。
“呢个字写得好正呀,有骨有肉!”
吴书记和施厂长两人已经带着其他人在门口等了。
施厂长见有经过的路人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赶紧招手叫来常主任,低声呵斥:“有贵客,怎么还让人走过来走过去的!”
陈启邦耳尖听见,却笑呵呵地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个食客咯!”
他跟针织总厂的人说话,并没有用粤语,只是普通话不太标准,还带着浓浓的港城口音。
陈启邦脸上神情却很轻松,“一顿便饭而已啦!不用打扰别人。”
施厂长连忙赔笑,吴书记瞥了对方一眼,又看向陈启邦:“陈总,包房就在里面,咱们先进去?”
“好,好。”
众人簇拥着陈启邦和吴书记、施厂长往里走,施厂长一边提醒陈启邦注意脚下,一边忍不住解释:“店面比较小,过道不是特别宽敞。”
陈启邦饶有兴趣地看着墙上的菜单,“这么多南城招牌哦,吴书记,今天不会又搞到我辣到飞起呀!”
他心里却有点打鼓——菜单上头写着“盖浇饭”。
和当初看到这牌子啧啧新奇的本地居民不同,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粤省、港城这边儿的特色。
就是所谓的碟头饭!
这么大架势请他来,就是为了在这家小店铺吃碟头饭?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而且这也不正式嘛!
“当然不会。”吴书记哈哈大笑,众人在包间里头坐定,他说道,“今天的菜,那菜单上可没有。”
“陈总,你放心,是专门考虑了你的口味,才定的菜单。”施厂长也说道。
难道是做的清淡口味的碟头饭?
陈启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会是港城菜吧,我都吃到厌啦!”
他话音刚落,门轻轻敲响,毛小静把第一道菜送了上来,“凉拌鸡丝。”
刚端上桌,一道红油就映入眼帘,陈启邦还没说话,施厂长先坐不住了:“吴书记……”
吴书记脸上仍是笑意不减:“陈总,来,尝尝看,绝对合你口味!”
陈启邦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总厂的两个大领导中间逡巡一圈,还是试探地夹了一筷子:“先讲好,要是辣过头,我可吃不了!”
“放心。”
那一筷子迟疑地抬了起来,陈启邦张嘴,将鸡丝缓慢地送入口中,带着一点忐忑咀嚼起来。
随即他眼睛就瞪大了:“这味道——”
这味道怎么了?
施厂长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看了一眼吴书记,对方还是那副表情,根本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是胜券在握?还是徒劳挣扎?
在外人看来,他和吴书记相处和睦,但只有施厂长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港商这件事上,他跟吴书记立场是完全相反。
吴书记希望针织总厂能和陈启邦搭上线,自己生产,出海贸易。
随着生产和销售的平衡,厂子有能力独立盈利了,厂里的技术储备也差不多足够了,到时候就能凭借自己的特色,在市场里稳稳站住脚。
施厂长却觉得这样做太过保守,他想的是借港商来访的机会,干脆签他十几套设备,再拉一条进口流水线来。
买不起,但是可以租啊,虽然租金高昂,但是针织总厂家大业大,此时不全力投资,还等什么时候?
两人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了许多次,吴书记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力主导了这次明瑜小饭馆的宴请,施厂长却根本不希望他和陈启邦谈成生意。
只有吴书记那条路失败了,他才能顺利推行自己的方案。
眼见陈启邦脸色一变再变,施厂长赶紧抓住机会:“陈总,是不是不合胃口?”
陈启邦没说话。
这道凉拌鸡丝,分明是淋上了红油,但辣椒那种沾着舌头就滚烫发热的辣却极微弱,取而代之的是熟芝麻被溅香之后的醇厚。
闭上嘴慢慢去品味,鸡丝嫩滑,里头还拌进去了极细的黄瓜丝,清脆又解腻。
一点点醋,不抢味道,却又让整个凉菜的味道更丰富了一层,尾调鲜甜,似乎是加了一点点糖?
这是一道地地道道的南城菜,却又巧妙地揉进了港城的手法。
这是一道豪华的宴席菜,它偏偏又接地气到像是父母才能做出来的独属于家的滋味……陈启邦忍不住就溜出了一句港城话:“好味!”
施厂长脸色一僵,好味?!
下面的菜又端了上来,怪味鸡丁、姜汁鹅掌、虾子玉兰片……施厂长抓住这几道菜就开始点评:“吴书记,今天就没有安排大菜吗,这些菜也太普通了。”
“这个唔普通噶,这个见真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