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怜月
整整一周,很长,也?很短。
她礼貌地?站在大厅正?中央,乖巧地?和汪传雄说了声再见还不忘行了个礼。
她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人就站在一边,又紧张又害怕却不敢表现出?来,行过礼后,她一步一步,挺直腰杆,穿着那件浅绿色的公主裙和白?色小皮鞋,走出?了这幢荒芜的城郊别墅。
门?口,是等待着她的丛家的车。
货轮顺利抵港,货物的损失也?被降到最低。
有了周转的现金流,丛家暂时获得喘息的机会。
再之后国家放出?了大量的优惠政策和帮扶资金,金融风暴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市场的周期代谢逐渐平息。
这场危机里太多?的企业破产倒闭,包括有些数十年上百年累积财富的老钱家族也?被重创。丛家算是幸运的,趁着英国楼价跳水时购入的大量房产在危机后赚了一笔大的,凭借着百年根基,丛家也?算是度过了难关,慢慢恢复了元气。
现在的港岛,早就没有汪家了。
丛一听说过,那个人随着汪家的一大批人,因为走私被抓了进去,数额之大,加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罪名,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大概是前两年,丛一找人偷偷打听过,那人已经在狱中病死?。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蒙上了尘埃,被越来越少提及。
只是丛一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她在汪家经历的一切,包括父母。
脸上和膝盖上的伤,她只说说错了话挨了打,别的什么?也?没多?解释。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且还活着的人,除了丛一自?己,也?就只有Vinay了。
她对Vinay的那些复杂又深刻的情感,除了有纯粹的喜欢和爱意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还来源于?,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她所有不堪,又愿意无条件包容和爱护她的人。
不是因为她是丛家大小姐,只是因为她是他心爱的camellia。
他会心疼地?吻过她手心和膝盖上的伤口,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和她确认保证,他爱她,永远不会离开她,会在她没办法接受更近一步的时候永远自?己一个人去浴室解决,解决完还会回来温柔地?安抚她,替她擦掉眼泪。
她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都被他保护的很好?很好?。
像是冰封的土地?上盛放得十万朵玫瑰。
她不是恋爱脑,也?不是自?甘堕落。
她只是太眷恋那种被安全感归属感紧紧包裹着的感觉,太害怕一个人去拯救那个无助的九岁小女孩。
伦敦和爱丁堡总是有连绵又漫长的雨季,哪怕有罗意璇这样的好?朋友陪着她,她内心的孤独和彷徨感依旧没办法被驱散。
甚至在没有阳光的白?天,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生气。
恰好?在那个时候,Vinay在她身?旁。
他良好?的教育背景让他整个人高贵文雅,他是那么?温柔,会亲手给她写?诗,会抱住她一整夜都不肯松手。
文时以说的没错,刚好?的时间,她遇上了一个刚好?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失去了。
政商、异国、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的心理?问题,惊恐、抑郁到如此躯体?化的地?步,也?不仅仅是因为分手造成。
对于?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复杂情感,对责任和使命的各种制约下她有种种点的无奈。
她恨这个身?份,又珍惜着,感恩着,无法抛却一切地?跑脱。
她好?爱好?爱爹地?和妈咪,好?爱好?爱弟弟妹妹。
爱他们这个百年繁盛兴旺的家族荣光,爱生她养她的这片富庶繁华的岛屿。
所以她从来没有怪过父母。
她完全自?愿,也?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在冲动割腕被救回来后,她没再选择放弃过自?己生命。
她把自?己藏在这,日复一日地?自?我伤害,选择了逃避。
也?从此,不再理?会家中生意。
爱的同时,她又恨透了这摆脱不掉又必须低下头顺从、割舍不了的一切。
于?是,她选择从人人敬畏的丛家第一继承人,骤变成了碎钞机器。
近乎是泄愤一般地?花钱,放纵,这些年来也?始终被媒体?诟病。
但这些钱是她应得的,她就是要随便奢靡地?花费掉。
雨下得更大了,旧人旧事纠缠不休,她快要被击溃。
她本来是想要告诉文时以的,但话到嘴边她完完全全地?开不了口。
眼泪顺着脸颊掉了下来,露在空气中的肩膀微微地?发抖。
文时以不知道她究竟回忆起了什么?,以至于?会忽然如此痛苦。
放下的手又重新抬起,他抱住她的肩膀。
没想到,下一秒,她猛然回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完全埋在他胸膛,放肆地?大哭起来。
“丛一.......”
他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瞬时慌了。
“好?疼,好?疼......”
“哪里?”他实在担心,“哪里疼?”
“膝盖,膝盖好?疼,好?疼......”
这样阴沉的天,他应该想到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痛不是当年一跃而下的断腿之痛,是那些细细碎碎的玻璃渣,早就已经落进了心里。
“稍微忍一下,我抱你回去。”
也?想不了太多?,文时以将快要破碎的人抱起,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卧室。
丛一拒绝过于?光亮,所以只开了床头灯。
浸泡过热水的毛巾拧干,文时以亲手准备好?,小心地?盖在了她受过伤的膝盖上。
他单纯以为,那些疤是手术的痕迹。
他才想要开口询问止疼药在哪,就又被她抱住。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喊疼了。
文时以的心在那一刻莫名被触动,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在碍于?面子骨气和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之间斗争了几秒,最终面子骄傲败下阵来。
他轻轻地?抱住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尽可能?温柔地?在耳边安抚。
“没事的,一会吃了止疼药,就会好?很多?。”
听到文时以这话,丛一的眼泪更凶了。
身?体?上的疼可以缓解,那心里上的这些苦呢?
雨声与啜泣声交叠在一起,冬日的寒风吹起来,整个港岛浸泡一片湿冷寒凉中。
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冷得深入骨髓,冷得让人没法呼吸。
她就这样挨在他胸膛,哭湿了他胸前的一片布料。
直到最后哭得筋疲力尽,她也?始终不肯松开他的衣角。
没办法,文时以到底还是和她重新躺在一张床上,抱着她睡的。
想来都有点丢脸,又很挫败,被挑逗得硬了之后又被未婚妻踹下床自?己解决。
刚下了决心要长个记性,以后对她只有责任和相?敬如宾,转眼才不过几小时就又心疼地?躺回她身?边,连袖口都要被她用来擦眼泪。
她拒绝吃止疼药,他也?没办法。
折腾了一圈下来,他完全没了睡意。
看不见的黑暗里,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膝盖,揉了两下,又被她躲开。
“别碰......”
“疼了?”文时以的音调颤抖,不敢再伸手,“好?,不碰。”
她蜷缩成一团,哭泣声逐渐渺小。
他也?不想细究,他已经接受,她会总是像拼凑不起来一样,随时碎裂。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复,文时以悬着的心慢慢跟着放下来。
只是担心之后,那种情绪上的余韵叫他百般不适。
他开始思索,思索自?己胡乱情绪的来源。
然后越理?越乱。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下来。
他是心疼她的。
他也?说不上来心疼什么?。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早已是应有尽有,纯粹因为一段失败的爱情就心疼她吗?
他也?想不通。
但是他能?感受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和破碎感。
因此心疼,心疼到了快要不能?自?控的地?步。
于?是,他开始无法忍受这种复杂的情感,也?不能?接受他和她现在不清不楚的存续关系。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还没睡熟的人,帮她拨弄开了濡湿在脸颊上的发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样想好?,他一直在盼着天亮,在等着她醒来。
谁知道她哭累了,一睡睡到了中午。
文时以就这么?一直等着她,看见她揉着红肿的眼睛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了。
“你怎么?醒这么?早?”丛一迷糊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