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河山
过去特别害怕的东西，在这一刻好像也变了。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心里甚至涌出了一种这一刻才是活着的感觉。
原本要杀孙子的老太太现在也不杀孙子了，一下子冲了上来。
警察赶紧拦住了她，不能让这个老太太再杀人。
老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哭喊，地上男人痛苦的呜咽声。
场面乱成了一团。
非常热闹。
王霞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还有热乎的血，她的心跳依旧缓慢，像个局外人，她脑海里在想，应该不会在这里枪毙，应该会回到城里。
她开始想，等回城里以后，她想吃一碗豆花，不知道行不行。
云松也被吓到了，她赶紧跟着大家上前，去看男人的情况。
一刀命中心脏，现在就是真的神仙娘娘来了也救不了了。
村长原本就是被叫来帮忙的，他看到那么多警察，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这才来叫门。
他一直站在外围，现在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都是报应啊，好好的一家人，现在搞成了这样。
他看着正在哭的孩子，赶紧上去帮忙说话。
“警察同志，现在能不能别抓她走，你看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
爹没了，娘也没了，两个孩子怎么活？
警察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女人肯定还是要带走。
云松的心情越发很沉重。
她今年也只有二十岁，她在最难最苦的时候，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像个强大的神仙一样冷静。
那个时候，撑着她走下去的，便是成功后的场景。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幻想自己成功了，把大家救出去，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好结果，这个好结果里自然没有因为杀人而被警察抓。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王霞就能开始新生活了。
事已至此，再难受也无用。
云松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开始思考，还能不能再救一救。
云松开始回忆以前看到过的一些案子，王霞这种情况，应该还能救。
回去以后找个律师问问。
第39章
王霞需要带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营救小队很快就把人往外押送。
云松其实想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但她仔细观察就发现，对方情绪比自己还稳定。
也许是觉得这一次肯定能够被带出去。
云松没猜错，对于王霞来说，杀人就会被抓住关起来，这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铁律。
她心里头很平静，被警察关起来，监狱里再难熬能有这里难吗？
广城这边的警察负责处理这家的后续。
云松出来的时候，其他警察已经陆陆续续完成了营救和抓捕，其他人并没有出现王霞家的情况，毕竟凌晨三四点，大家都还是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当这些人被警察们从房间里带到村口的晒谷场，已经是清晨了。
笼罩在杏花村上空的黑夜散去。
李青青也在人群中，她和吴杰虽说不是警察来抓的，可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俩自然也醒了。
她对于这一切十分茫然，但比起村子里其他听不懂普通话的人，她也有自己的优势。
她会说普通话。
她听到那些说普通话的警察正在询问村子里的外地媳妇儿们。
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念头，可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很快，她看到了明文，明文正被张家的人拉着，对方急得面红耳赤:“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孩子呢？”
“来，你让警察打死我！打死我我也要问，我家孙儿哪儿去了？”
云松还没有说什么，已经有警察把人拉走了。
警察们其实都把云松抱出去的那个孩子当做云松自己的孩子了。
自然也以为张家要的孩子便是那个孩子。
云松也想到了那个孩子，她回来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她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杏子，也就是她抱出去的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她心里总是会记得杏子在那天下午来找她，当时大着肚子的杏子以为她是真的神仙娘娘，于是向她哭诉失去第二个孩子的痛苦。
而现在，对于杏子来说，便是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子。
可这件事告诉杏子，对那个孩子是好事吗？
云松心里实在是煎熬。
便是在这个时候，李青青走到了云松面前。
李青青看着眼前的神仙娘娘，她依旧觉得明文是神仙娘娘，她甚至觉得警察们都是天兵天将，只是来凡间抓人不方便露出真面目，所以伪装成了警察。
她之前其实还因为明文跑出去而高兴。神仙娘娘在这里，因为有村长干涉肯定没有办法飞升，她跑出去了就有办法飞升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天上了。
在李青青心目中，神仙娘娘就应该在天上待着，谁也不能欺负她。
可现在，神仙娘娘带了好多警察来抓了她们村子里的人。
这是……为什么？如果说她记仇，可当初打她的张疯子都已经死了。
李青青不明白。
李青青的父母也被抓住了，她就更加不明白了。
[青青，青青，你快去找明文，我们还给她做了煮蛋，她不能抓我们。又不是我们买了她，她不能这样报复我们。]
[青青，你快去说说。]
李青青只能来到明文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明文说话。
傻妞曾经因为神仙娘娘救过她，便一直觉得神仙娘娘最爱自己。那个时候的傻妞都不记事，全靠她妈妈回忆。
而李青青不一样，烫伤后带来的痛苦像是身体和灵魂一起被放在火焰上烤，一刻都不能逃开。
那个时候，神仙娘娘出现了，她驱赶了那些痛苦，救了她。
后来神仙娘娘对她也很好，整个村子，除了傻妞和傻妞妈，神仙娘娘和她关系最好。
李青青并没有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太多的爱和关注，神仙娘娘填补了这一部分。
但现在，神仙娘娘好像不再喜欢她了。
神仙娘娘和“天兵天将”站在另一边，她站在杏花村的人群，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她其实不想上前，害怕上前，可她又忍不住，她隐隐地感觉到，神仙娘娘很快就要飞升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云松回过头，看到了李青青，她此刻掉着眼泪，眼里是委屈和求助。
云松对李青青的感情很复杂，李青青本人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当初她救了对方，李青青家里人把报酬给了张家，甚至说都没有跟她说一声。
李青青私下里来找她，偷偷给了她钱，感谢她救人，又说了她爸妈不对，不应该把钱给张家。
这个姑娘平时也很喜欢找她，每次来，不是帮她干农活，就是帮她做饭洗衣服。
云松自己干农活很一般，傻妞干农活会头疼，李青青每次也不说她们，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偷偷拿过来给她和傻妞。
而现在，这个姑娘扭扭捏捏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神仙娘娘……我爸妈……”
云松说道:“你知道你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妹妹吗？”
李青青不明白:“妹妹？”
“她们被杀了。”是生出来以后。
李青青说道:“这是你们弄错了，我妈跟我说过好多次，我们家那个时候太穷了，家里都揭不开锅，实在是养不活，她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家那个时候只能喝上一年的玉米糊糊，我爸妈晚上饿了，只能去啃树皮吃，妹妹的事情，你们也不能全怪她们，她们也经常因为这个事情哭。”
怎么哭？告诉她，家里太穷了，两个妹妹都被弄死了，但她还被养着，这种对比，让她感恩父母？这一哭，既能让这个大女儿更听话，又能发泄心里那些愧疚。
云松看着她，说道:“你后面还有弟弟，如果那么穷，后面为什么还要生？”
“这不一样，你是城里人，不懂在我们这里，家里没有一个儿子不行，就算是我，我出嫁了以后要是没有一个弟弟做靠山，在婆家被打死都没有人管。”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已经是成人了，实际上，她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别人的话。
她努力去证明，证明村子里的人没有那么坏，证明她父母没有那么恶毒可怕。
为什么呢？
云松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未来会怎样，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你不用为他们辩解。”云松说道:“你是你。她们是她们。”眼前的年轻女孩潜意识里和这个村子里是一体的，当村子里的人被审判，她觉得她自己也在被审判。
“青青，我能理解你从出生便在这里，也许在你眼里，他们都是亲人朋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哪怕是错的，也有苦衷，所以你接受这一切，你要为他们说话。”
云松带着李青青往回走，让她去看村子里的中年妇女，老年妇女们。
她们一个一个，哭天抢地，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可云松知道，她们不是生来就是如此，她们曾经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们也许也为弟弟碗里多一个煎蛋而难过，她们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当家做主了会是什么样子。
李青青听着村子里的人的哭声，村子里的人，她最好的朋友走了，她的神仙娘娘好像不喜欢她了。
所有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她的神仙娘娘停了下来，她们背后是村子里哭泣的女人们，那是李青青的上一代人。
“也许未来有一天，你也会被这种理所当然控制，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你是错的，你有问题，你应该和大家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