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菜紫
“好。”许昭弥挨个回复着消息。旧同事们的祝福接连不断,大姚说话风趣幽默,周齐言简意赅,五叔还发了条六十秒的方言语音。她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直到不经意间看到陆曼青的消息,心脏猛地一紧——
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疏远陆曼青,从没主动联系过对方,可陆阿姨每到年节总会准时发来问候。每次收到“弥弥,节日快乐”“阿姨很想你”这样的消息,她的心就像被细针扎过一样,特别的疼。
“谢谢阿姨,您也节日快乐。”她揉着发红的眼眶打字回复,除此之外绝不多说半句。其实平时刷朋友圈的时候也偶尔能看到陆曼青晒陆以宁的照片,那时候她都飞速划过,但一到了阖家团圆这样的节日,他的照片出现的频率就特别的高。
许昭弥不能说她就是故意的,毕竟每逢佳节倍思亲,许昭弥自觉没有立场说些什么,这是为人母亲的权利。可每回不小心刷到这些照片,原本好好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她是真不想看见他,最后干脆屏蔽了陆曼青的朋友圈。
今天倒是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最新动态果然又是陆以宁的照片。拍摄时间显示是今天下午。
他这会儿应该在美国,戴着金丝眼镜站在云台花园里,正弯腰逗弄着草坪上的金毛犬,米色休闲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照片里的他神色轻松自在,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看起来这几年过的不错。
陆曼青照例调侃道:“儿大不中留,往后就和狗过吧~”
“……”
许昭弥熄灭了手机屏幕。没必要再回复了,她盯着天花板想。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有着他的坚持和考量,无论好赖都与她无关了。
第68章
陆以宁这些年过得不算差,但确实也没许昭弥想得那么好。
他不是没心,只是把脆弱藏得严实。这两年工作拼得狠,顶着新加坡项目总负责人的头衔,在总部也升了半级,频繁代替大伯出席媒体活动。随着曝光度增加,小报开始深挖蒋家秘辛,最初传他是私生子,后来扒出蒋志远那段神秘婚史,不过这些八卦都在某天清晨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他就辗转在新加坡、香港和美国之间。去美国都是为陪陆曼青,香港回去的少,日常基本扎在新加坡。工作虽拼命,却像丢了魂,纯为做事而做事。陆曼青说他就像根绷到极致的弦:“瞧着绷得紧实就没事?这弦早僵了,按下去既没回弹也没声响,比从前还不如。”
可陆曼青又能怎么办?都是她儿自己作的,谁也管不了。
这天许昭弥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张全家福,是前一晚在景区看完中秋晚会后,肖堂邀请他们到后台与京剧大师合的影。许昭弥没想到肖堂不仅真的赠了票,居然还是晚会工作人员。在老爷子的盛情邀请下肖堂也入了镜,就站在许昭弥身边。巧的是两人都穿着红衣裳,画面格外喜庆。别说不知情的人,就连曲琳琳乍看都有些恍惚,险些以为这是见家长的节奏呢!
陆曼青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心脏都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了。
“您没事吧?”何小娥赶忙把手机夺了过来,生怕她再看下去会病发。而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偷偷瞄了好几眼,心里想着这一大家子人,个个喜气洋洋的,难道弥弥的好事就要临近了?
陆曼青虽然心里难过,但也清楚这是自己儿子没福气。她儿不争气,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之前她还总是在朋友圈偷偷搞些小动作,每年都会发一些仅许昭弥可见的动态,就怕弥弥忘了陆以宁。可今天看来弥弥大概真的对阿宁没有丝毫留恋了。
怪谁呢?陆曼青就很气,拍桌子让何小娥把照片拿给陆以宁看,“把照片拿给那混小子看!看他扎心不扎心!”
何小娥磨磨蹭蹭把手机推了过去,陆以宁低头喝着水,随便瞟了一眼,说来也真他妈奇怪,这照片里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人,个个都咧着大嘴在那笑,他真就一眼落在了许昭弥身上,笑的挺甜,目光再往右挪那么一点,看到她旁边的男人,同样也笑得挺灿烂。
“挺好的。”他一点也不扎心,撂下话后没事人一样洗净杯子挂好,披上外套往院里走。
这两年陆曼青陆续养了几只流浪猫狗,基本上都不怎么亲人,但却都和陆以宁玩的挺好。
往常他在院里陪玩个把钟头便回了,这天却抱着一只最怕生的玳瑁猫独自坐在秋千上,到了天黑都没进来。
“以前少爷不是不碰小动物吗?现在怎么这么喜欢了?”
“他那是喜欢吗?”陆曼青还不了解他?“他那是扎心了,一个人疗伤呢!”
何晓娥觉得这亲妈真是够狠的,少爷也是真可怜,“我觉得少爷心里肯定还有弥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哼,人家已经不要他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算了算了——”陆曼青也看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就算是亲妈也没办法干涉太多,何况我也已经尽力了,以后他的事我也不想再管。”
陆曼青嘴上说着气话,可到了饭桌上,又是左一个弥弥又一个弥弥,喋喋不休。陆以宁不想再听她念叨许昭弥的事儿,没吃两口便不吃了,抓上车钥匙就要出门,“不回来了。”
“不回来你去哪?”
“花街、赌’场。”
又把陆曼青气坏了。
陆以宁开着跑车到处晃悠,就想找个酒吧玩玩,但又不想被女人搭讪,拐了那么几个街区最后来到一家gay吧,没想到这里找他搭讪的人更多。那天刚好还是人家gay吧例行的周二内裤日活动,满场都是穿着三角内裤、胸肌发达的哥们在他身边晃悠,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蕾丝底裤的混血男孩走近,伸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胸肌,问他要不要一起热舞。陆以宁从gay吧逃出来,又狂飙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八十多公里外的沙漠度假村赌场。
办理完入住后接了个熟人电话,倒是没想到骆弋舟也在这里,“朋友看到你的帕加尼开进来了,一会儿出来喝两杯?”
到了晚上骆弋舟来到酒吧找他,叫了特别多的酒,两打龙舌兰沿着卡座排成矩阵,两个失意的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隔着冰桶碰了碰杯。
“我他妈前一阵儿吃了三个月拘役,你知道吗?”到了深夜,两个人都喝上头了,骆弋舟抽着烟,整个人就特别颓,什么话都往外倒,“去年我去了趟北海,找贝诗楠,结果揍了个开民宿的孙子,腿给丫打折一条,在当地判了三个月,疏通到市局都没用。贝诗楠亲自报的警,说什么都要我把我送进去。”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么?那狗东西有老婆还装单身撩她呢,那傻妞居然还被他迷的团团转,合着这世上就我一人是渣男,别人都他妈是好人?”
水晶烟灰缸里积了七八个烟屁股,骆弋舟越说越上头,“女人可真狠啊,还有你家那小红帽,说给你拉黑就拉黑了,你对她那么好到头来还落了她一通埋怨,你说她们女人心都是什么变得,怎么就比赌场那吃角子机还狠呢?”
陆以宁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听到许昭弥的名字,身体条件反射地僵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别提她。”
“怎么了?”骆弋舟不知道内情,就觉得前任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多聊聊说不定还能更快释怀,就还要再说。
陆以宁想难道他就躲不过了吗?怎么走哪儿都有人提许昭弥呢?手指死死抓着酒瓶,骨节泛白,仰头将剩下的半瓶烈酒一饮而尽。
52度的威士忌烧灼着喉咙,瞬间脸就涨得通红。陆以宁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酒气混着血腥味在气管里横冲直撞,吓得骆弋舟劈手夺过酒瓶:“我操你疯了吧?”
“别提她……”陆以宁喃喃重复,语气呆滞地说完,整个人就栽倒在了桌子上。骆弋舟伸手扒拉了两下,怎么都不见动静,“没事吧兄弟?”
“酒……”陆以宁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突然又抬起头来伸手去够酒。完蛋,骆弋舟心想这哥们是真醉了,按住他手说:“行了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岂料就在下一秒,细碎的呜咽从他交叠的手臂间陆陆续续渗了出来,骆弋舟屏住呼吸凑近了听,听见的竟是带着哭腔那么几个字,“弥弥……弥弥......”
清醒时候别人提都不能提的名字,此刻却像倒豆子一样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肝肠寸断的。
骆弋舟一大老爷们听着都酸涩。
但又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对不起了兄弟!”伸手胡乱抓了把他头发,把人弄的特狼狈,紧接着拍了个视频给贝诗楠发了过去,“看看你前老板吧。”
可算是找了个借口,故意跟她搭上话了。
后来骆弋舟叫了两个服务员把人扛回了房间,结果自己也累得够呛,澡也没洗,也没回自己那儿,直接倒在他身边睡着了。两个醉鬼就这么凑合了一夜。
天不亮的时候,贝诗楠发来一个问号。
其实她是真不想理他,之所以加回他微信也是因为等着他转赔偿金呢,结果墨迹到现在都没转完,还搞了个分期。贝诗楠心想,要不是为了帮大叔拿到这点钱,真的一分钟都不想让他留在自己手机里。她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有病,都多久没见了,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突然有那么一天就跑到她住的民宿里,把老板大叔往死里打了一顿,人家招他惹他了?
但她现在其实没功夫生渣男的气,看到视频里的男神,就觉得他真的很可怜。
突然就有了那么点恻隐之心,她把视频给许昭弥转了过去。
今天是民宿正式开业的日子。院子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肖玉枝和许大勇笑呵呵地来回招待着大家,许昭弥正要将最后两坛黄酒搬到后院天井里,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她今天本来特别开心的,结果看到贝贝转过来的视频,就好像一盆雨水突然泼在了她身上。她听到视频里那个人正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站在廊檐下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就像檐角的灯笼穗子被晨风吹得打旋一样。
肖堂喊了她几声不见她反应,就主动把沾着露水的山茶花拿到她身边,开玩笑道:“不然我帮你戴好?”这是习俗,开业时主人家都要在胸前戴红花的。
曲琳琳和小鹿这会儿正往廊柱缠红绸,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偷偷起哄。
“不用,谢谢。”许昭弥回过神来,偏头避开温热指尖,自己把花枝卡进发髻。前厅传来油墩子下锅的滋啦声,混着亲朋好友的欢笑,可这些欢闹此刻好像全都堵在了胸口。
“没事吧?”肖堂看她脸色不好,关心道。
“没事。”许昭弥收起手机,继续和大家一起准备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贝贝的电话打过来时,她正踩着木梯挂灯笼。
“我不是给男神求情啊,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吧,男神好像还有挺多话想对你说的,不然你打个电话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许昭弥默默听着,望着灯笼穗子投在粉墙上的碎影。回头看了眼正在贴喜字的肖堂,就走过去和他一起贴,指尖同时按下偷拍键,因为角度原因,照片里的两双手好像交叠着按在喜字上一样。
她还特意选了仰拍的角度,让背景里满墙红绸与檐下成串腊肠都氤氲成喜庆的虚影,任谁看都是婚房布置。
挂了电话后,她把照片发给贝诗楠:“如果你想回复,就把这个发过去吧。”
第69章
许昭弥已经彻底放下了,也想让陆以宁放下。
……
贝诗楠看到许昭弥发过来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这他妈还是她当初认识那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吗?这也太狠了吧。这张照片要真发过去和把男神凌迟有什么区别?算鸟算鸟,自己还是不当这个罪人了,就想直接删除。
却没想到手指快过脑子,一不小心弄成了转发,就这么给了骆弋舟发了过去。
“……”
陆以宁宿醉后醒来望着天花板,所有记忆都特别清楚,一点都没有少,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骆弋舟冲澡回来坐在沙发上抽烟,刚要开导他两句,就看到了贝诗楠发来的照片。
“我操,小红帽要结婚了?”骆弋舟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以宁呢?麻木躺在床上,不眨眼也不出声,一整个置若罔闻的样子。骆弋舟把手机屏幕怼他眼前也没任何反应,人急了,“哥们儿,再装死人可就真他妈凉透了!”
没用,尸体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骆弋舟出去吃了个早饭回来,陆以宁还在躺尸。到了晚上他让服务员送餐上门,陆以宁也不起来吃。骆弋舟怕他死了还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活着是还活着,就是和死人没两样,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就那么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一连这么好几天,骆弋舟实在受不了了,双手捆着他胳膊给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陆以宁起来后就坐在床角望着地板发呆,还是和躺着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个姿势。眼里就真的一点亮光都没有,里面布满了红血丝,被折磨得麻木涣散了一样。
骆弋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气的踹了床头一脚怒骂,“你他妈要么去抢婚要么去跳海,别跟个傻逼似的在这膈应人!我操了!”
发泄完后自己都有点想哭,拿着烟盒去了阳台。
那两天正好安旎在美国有演出,骆弋舟抽烟的时候刷到了安旎的动态,回过头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屋里的陆以宁,给安旎发了个消息。
也就是当天晚上安旎就来了,她扎着两条粉红色的马尾辫,背着电吉他,和她乐队里的成员一共五六个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房间。安旎来到陆以宁面前,指着她乐队的鼓手问他:“还记得华子吗?当初和你一起组建乐队的哥们儿,现在是我乐队里的鼓手了,非常非常nice。”
华子上前走了一步,挺心酸的,“修哥,你没事吧?”
“没事?呵,我看他是没救了。”安旎抱着肩膀冷嘲热讽道,“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就要说。当初你放弃的乐队被我接手了,这些年我们过得非常快乐,还出了好多张非常棒的专辑。不过我猜你肯定没听过,毕竟您正忙着当商业精英呢!”
骆弋舟一把拽住她,“祖宗!让你来是救人的,不是来气人的!”
“撒手!”安旎甩开他接着说,“华子念叨了三年想见你,我他妈拦了三年。”她突然揪住华子的衣领往前一搡,“现在见到亚洲最年轻的地产总裁了,身价轻松过十亿的陆总——失望了吧?”
“够了!”骆弋舟干脆横插进两人中间。
“够什么够?他不是一直以此为傲吗?这不就是他希望成为的样子吗?可是我今天看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开心。陆以宁,你成功了,你已经活成了你哥的复制品,但你怎么不开心呢?哦,听说你被甩了,可是被甩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感情对你来说不是不重要吗?你的人生不就是一场家族的闹剧吗?那你装什么难过,装什么深情啊!”
“别说了,安旎。”华子也劝,其他人也劝。
“我就说!我为什么不说?我等他这天等很久了,我早他妈就想看他笑话了,我就是看不惯他这幅虚伪的样子。陆以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哥哥最大的遗愿是什么?他那么努力变得优秀,是为了让你能脱离你们家腐朽的桎梏,自由自在地做自己,不是让你活成他的样子。你这样不是在补偿他,而是在恶心他!”
说到这里安旎也哭了。她想蒋奇睿那么喜欢她,明知她其实喜欢的是别人也依然愿意守护在她身边,但结果呢?他要订婚的那天就只对她留下一句对不起。他说他要做一个各个方面都让家人满意的孩子,如果他们兄弟俩里必须得有一个这样的小孩,那就只能是他。他从出生几乎就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安旎捂住眼睛忍着眼泪,房间里那么多人都动容了,连骆弋舟都觉得心里发酸,却唯独陆以宁依旧偏着头,对一切视而不见。
“爸妈离婚,哥哥死了,女朋友也离开了你。爷爷奶奶之所以对你好都是因为把你当成哥哥的替身。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人爱你——不对,你妈妈还爱你。但是唯一爱你的妈妈也得了重病,你差一点就要失去她——”
陆以宁慢慢转过头看向她,安旎看到他眼睛里分明闪烁的泪光,却冷笑一声继续,“怎么,觉得你很惨吗陆以宁?”
“可我觉得这些都是你活该!知道为什么吗?你不知道。因为有人爱过真正的你,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卸下伪装,好好问问自己: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做,自己都不爱自己,凭什么让别人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