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那不是娃娃,那是我的东西!”
直到苏玉拔高了声音,氛围陡然凝固了起来。
她乖顺惯了,突然的爆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陈澜觉得莫名其妙似的,看向她,冷冷地出声:“你跟我吼什么?”
陈澜停下手里的针线,沉默了片刻。
她就那么紧紧地盯着有情绪的女儿,对比之下,眼神里的镇定与压迫,让气急败坏的苏玉显得非常不懂事。
“你跟我吼什么呢,苏玉?”
“……”
苏玉不吼了。
她关上门,回到卧室,“砰”的一声。
因为关门的声音重了些,她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了一句:“你看她那死相,给她买去,现在就去!”
苏玉埋头到被子里,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床头的兔子玩偶消失了。
那是个陪了她很多年的玩偶。
她不应该争取讨回来,不应该在这个家里有脾气。
没有用的。
她的脾气会换来什么呢?不是体谅,不是换位思考,不是理解和尊重。
是更加激烈的噪音,更加狰狞的指责。
苏玉窝在被子里想了很多事情。
初中开始就住校的苏玉,是寝室里最小的妹妹,她那时候还没发育,个子很小,比包裹还瘦,爬到上铺笨手笨脚地铺好床,被学姐帮助说不应该这样弄,要这样弄才对,她红着脸说谢谢姐姐……
她在被窝里想爸爸妈妈,想到偷偷流眼泪,打过去电话,他们好声好气地把她哄好,说好好学习啊,爸妈有空就回家看你……
爸爸妈妈忙,刚刚在新城市落脚,苏玉千辛万苦地等到父母的假期,而他们电话打来说这周有饭局,就不回去了。于是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小玩具,放在床头……
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让她不再憧憬,苏玉开始减少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频率,有什么话给兔子说就好了……
那时候,苏玉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恋家的人。
她很爱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可她不喜欢他们,一点也不喜欢。
苏玉喉咙口堵塞得很难受,睁眼闭眼都没有用,眼泪源源不断地滴落,在鼻梁上了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手机的灯光再次亮起。
她打开和谢琢的聊天记录。
他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但她一直没完没了地,反复地看。
就像着了魔。
他的字,他的手,他的只言片语……
谈不上有丝毫温存的点滴交汇,被她主观地熬出了一点情愫,再不断放大,填进心口的空缺。
因为苏玉也在病中,需要不停地给自己塞止痛的药丸。
-
那天半夜,苏玉来例假了。
因为她的身体素质还可以,没有痛经的情况,所以直到夜里血流成河,都快把床淹了,她才骤然醒来。
凌晨三点,苏玉在阳台洗床单。
陈澜被她吵醒,开了灯眯着眼过来:“干嘛呢大晚上的,你别洗,你放那我明天洗,赶紧去睡。”
苏玉没回头:“马上就好了。”
陈澜又说了她两句,苏玉置若罔闻。
没关系,又不是没经历过。
懵懵懂懂来初潮的时候,再手足无措,也没人来说句帮她。
谁会期待亡羊补牢的剧情呢?
陈澜见说不动,只好自己回去睡了。
第二天,苏玉是跟江萌、赵苑婷一起吃的饭。
三个人的空间属于女孩们,本来挺安静的,很快有人窜出来,往空余的位置严严实实地一坐,把一张小小的四人餐桌填平了。
陈迹舟应该是吃完了,手里什么也没拿,他戴了个帽子,三个女生狐疑地看他。
他眼里含笑,变戏法似的,倏然掀了帽子,又很快盖上。
做完这个动作,在大家惊诧的目光里,他耳梢沾点红晕,托着下颌,手指点了点腮,温温的笑里难得显现出一点难为情的征兆。
赵苑婷不可思议:“你剃平头了??等等等等!让我再看一眼!”
陈迹舟避开她伸过来掀帽子的手,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最近过于刻苦,有脱发风险,剃光保平安。”
赵苑婷也好笑:“刻苦?你也算是刻苦上了。”
陈迹舟抬抬眉毛,笑得还挺得意:“可不么,晚自习都不提前溜了。”
苏玉看向江萌。
江萌没有话讲。
她埋头吃饭的时候,短发垂在颊边,挡住了全部的表情。
陈迹舟揣着手,继续跟赵苑婷说笑:“对了,我最近在恶补英语,能不能用英语跟我交流?For example,this is chopsticks. This is tomato soup.”
赵苑婷考考他:“那你说,刻苦用英语怎么说?”
陈迹舟飞速转了转脑瓜子:“study hard!”
他话音刚落,江萌起了身,陈迹舟飞快地跟过去,接住她的餐盘:“Give me a chance to be a gentleman.(给我一个做绅士的机会。)”
江萌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
苏玉跟赵苑婷没当电灯泡,江萌和陈迹舟走在一起,他们说了很久的话。
苏玉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只听到一些简短的音节。
江萌回到教室的时候,眼皮是肿肿的。
自古逢秋悲寂寥,江萌会领悟到这一点,这个秋天她流了许多的眼泪。或悲伤、或感动。
谢琢的感冒还没好。
他发烧了,这两天大课间都没下去活动。
那天中午,苏玉见到了他的妈妈。
精致的长卷发和保养得很到位的脸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当听见有人喊了声“哇我看到谢琢妈妈了”时,苏玉还在沉浸着做题目,紧接着就是第二声:“这是他妈还是他姐啊!”
一群人挤到了窗口。
苏玉回头,从人与人的缝隙间,匀得了一点视野。
她望向教室门口的走廊。
午练时间,教室里还算安静,谢琢背对着苏玉而立,站在他妈妈的面前,他仍然挺拔,但姿态也难掩憔悴。
谢琢微微松弛地躬身,让妈妈摸到他的脸和额头。
女人很心疼地拉着他说:“实在想上课就再听会儿吧,记得把药喝了,妈妈不走,楼下等你。”
谢琢跟她说了句什么,苏玉听不清。
他妈妈说:“不要紧,我今天没事,就陪陪你。”
苏玉一度觉得,在母亲这个身份里,温柔耐心的特质总是一种戏剧化的产物。
比如小时候读的童话书,喜欢用完美的父母为孩子制造一种很圆满的假象。
比如影视剧里早逝的母亲形象,总出现在主角思念孩童时期的闪回里,以一种符号般的隐喻出现。
所有圣洁无暇的品质都是作者赋予的,是俄狄浦斯情结的引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可以没有棱角的。
原来母亲真的可以温温柔柔地摸着孩子的脸说:妈妈不走,妈妈等你。
毫不匹配的车标,毫无共鸣的温情。让苏玉强烈地感受到,谢琢的世界有多么无法企及。
他会跟她聊SUV的油耗有多高、多费钱吗?
还是他会认同她的话: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谢琢才不是这样长大的。
他应有尽有。
苏玉收回视线,在阵阵惊叹“好漂亮”、“好年轻”的声音里,沉默地回到了题海中。
……
谢琢下午又上了两节课,大课间趁班里没人,他独自休息了会儿。
苏玉的经期还没结束,跑不了操,就给林飞请了假,林飞向来不苛刻女生,同意得很爽快。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苏玉拿着水杯去倒热水,她没有太多胆子在他眼皮底下频繁经过他的课桌。
但是谢琢在睡觉,苏玉路过时就往他桌前看了看。
她妈妈让他喝的药还在桌角没有拆,给他送的保温杯里也没有水。
饮水机就在他身后。
苏玉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饮水机上的水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