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苏玉清清泠泠的眼睛回视着她爸爸,一根温吞的刺就这样冒了尖。
头一回见女儿这样袒露锋芒,苏临在冷风里沉默住,有点发愣地看着她。
她说:“陈迹舟的桌子上有个几个倒计时便签,他记了很多内容,比如谁过生日倒计时,他要准备礼物,放假倒计时,他可以解放了,成年倒计时,他可以考驾照买车。
“唯独没有考试倒计时,因为考试在他这里就是芝麻大小的事,他不需要用成绩证明自己,不关心任何人的期待,也不活在你们大人的虚荣心里面。”
几乎不顶嘴的苏玉在那一刻滔滔不绝输出很多话,嘴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可在爸爸茫然的眼神里 ,她一点不后悔这样的反叛。
脑子里闪过很多瞬间,是陈迹舟告诉她,哥哥不想你吃苦。
是江萌说,有脾气也不是你的错。她毫不介意她有臭脸的时刻,但她希望苏玉为自己树立起一点原则。
“一会儿傲慢,一会儿苦情,爸爸妈妈,你们会不会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又问一遍:“到底谁在乎你是内疚还是得意了呢?”
“……”
苏临还没弄明白女儿发脾气的逻辑,苏玉已经转了身,把帽子盖上说:“我去跑两圈。”
爸爸没有追上来。
苏玉看起来比她父母还要清醒,如果不是血缘关系,陈迹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她乏善可陈的生活里的。
他很遥远。
就像谢琢一样遥远。
所以人家要出国,她连嫉妒的想法都没有,因为早就知道,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成天比比比,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苏玉跑出去好一段了,还是有点气呼呼的。
然而,她突然由此衍生到一件事:谢琢会不会也要出国?
思及此,苏玉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没有太多的立场关心他将来的事,可是,一想到他们以后只会越来越遥远……
苏玉喉咙口哽了哽,可能刚才跑得太急了,她觉得胸腔苦涩。
“苏玉?”身后有人喊她。
苏玉没偶遇谢琢,倒是偶遇了徐一尘。
她忙回过头去,很惊喜地招招手:“嗨。”
旁边五米是个便利店,男生正准备进去买东西,一只脚迈在了台阶上,偏过头就看见了苏玉。
“吃东西吗?我请你吧。”
苏玉进店里,只拿了瓶水。
她看一眼友好微笑的徐一尘,短暂地沉默,没有接话。
徐一尘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人。
她见过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有一些没素质的隔壁班同学想插队,问他行不行,他很怕得罪人似的,就笑眯眯地对那些假意抱歉的面孔说一句“来吧”。
超市里,买水要抢着支付。
有人向他借钱他也不拒绝,但是在催债的时候踌躇不已,之后对方总算把钱还上了,又懊恼地想刚刚那样说会不会太生硬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那种斤斤计较且不留情面的人?
因为不想让任何人讨厌,于是他从不会在人前留下什么难堪的痕迹。
可是即便这样做的徐一尘,没有被讨厌,也没有被计算出任何价值。
就像他自我介绍说的那样,一粒尘埃。
苏玉会看到他友好面具之下的无措,所以她拒绝掉:“不用。”
“不过我没有带钱,”她摸摸口袋,腼腆地笑一笑,“你借我好不好?我明天就还你。”
徐一尘帮苏玉付掉一瓶水,他自己买了一些日用品,在门口跟她并行一段路。
徐一尘最近陆陆续续请了不少假,既然他不主动说,苏玉也就没有提这事。
她抱有私心地想起前不久的那个话题,又带有目的性地问道:“你之前说,去过我老家?”
徐一尘说:“对,学校组织的活动。”
“你们……在山里玩的吗?”
天气不太冷了,徐一尘只穿件黑色毛衣,苏玉低头的时候,看到他紧缩的袖口。
这衣服好像有些小了。
她没太光明正大地看,在聊天的间隙里稍作打量,判断他身上的衣服很像是手织的毛衣。
苏玉小的时候,陈澜就给她织过,就是这样看起来有些粗糙,但质感又很好很保暖的针线。
“我跟谢琢。”他说。
苏玉回神,看他的脸。
徐一尘继续说下去:“那天没赶上学校的车,没想到老师脑子糊涂,居然都没发现我俩走丢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没有很清晰的头绪,想到哪说到哪:“那山远看不大,但我们在里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还记得清溪山里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谢琢说——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都是几千年前死亡的,好神奇是不是,你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徐一尘抛出这个问题,看向苏玉。
她隐约记得有在哪里看到过,继而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很快,记忆里的答案显示出来,苏玉对着屏幕读了那段话:“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春时光。”
读完,她对他说:“史铁生写的。”
徐一尘点头:“差不多。”
苏玉看着这一段文字,自言自语一般轻道:“他还挺浪漫的。”
徐一尘没接话。
苏玉赶紧说:“我说史铁生。”
他笑了,“我知道啊。”
“嗯……”她揉了下发热的耳垂。
见气氛快要沉默下来,苏玉怕这个带某个名字的话题很快地被掠过去,她接着又问:“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吗?”
“好啊,这几天我没去学校嘛,他还来我家给我补课,”徐一尘掂了掂手里的饮料,说着:“我初一的时候就跟他分到同桌了,高一成绩不太好,他怕我掉队,给我辅导作业,因为我们约好要一直做同桌,让我考进重点班。”
他说完,搔了搔后脑勺的头发:“好傻呀。”
苏玉没有说他傻,她当然不觉得傻,那样不可多得的少年义气,让她露出一点笑眼,眼睛在路灯下尤其的清亮,她很认真地说:“是很珍贵的。”
缓缓地,徐一尘也弯唇:“对。”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到了清溪,说:“以后我还会回去的。”
“回去?”
徐一尘耸一耸肩:“我妈妈是清溪人呀。”
苏玉这才想起来,他提过这个事情,她却忘了,连忙讪讪点头。
-
再后面几天,徐一尘回学校的次数不那么多,但偶尔会现身了。苏玉听到了一些风声,关于徐一尘。
他们说他母亲生病住院。
她想,如果是为了来回照顾妈妈,日常请假也是情理之中了。
大课间,高三誓师大会,高一高二休息,热闹的教室里,苏玉抓着笔做了会儿生物题。
生物对她来说比史政地稍微难一些,比能够死记硬背的知识点要灵活很多。
刚才打完下课铃,苏玉就回头看了看,谢琢今天没下去打球。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又忍不住打了好几遍腹稿。
“谢琢,打扰你一下。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给我讲讲?”
——因为他之前说过,如果她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他。
虽然好几次苏玉差点迈出这一步,最终还是差了这么点。
因为苏玉想了想那个场面,让谢琢当面给她讲题目,她能控制住呼吸就不错了,还听题吗?
苏玉闭了闭眼。
深呼吸调整心态。
她给自己加加油,又回头看了看谢琢的位置。为了具体地看清他在做什么,苏玉还去后面倒了次水。
谢琢今天少有的悠闲,手里拿了本青年文摘在看。
一只手撑着额,一只手转着笔。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想。
如果他平时在打游戏,睡觉,或者做题,她都很怕影响到他的思路,所以苏玉很难找到十分合适的切入点和他主动搭话。
但课外书给了她一点契机。
苏玉拿着讲义过去,快到他桌前,她又陡然想到了一次失败的经历。
上学期,她打算请他吃饭,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结果遭到了谢琢的拒绝。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说话的语气,也记得那一刻她心里的失落。
突如其来对这一幕的重温,让苏玉又迟疑了少顷,而在她逃走之前,谢琢放下撑着下颌的手,转而瞥见了苏玉。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那么正好,将他整张俊美的脸打亮,谢琢没什么表情,些微的淡漠和凉意像是他的底色,又掺点难以觉察的慧黠,浅浅一眼,似将人看穿。
视线对上,没了闪躲的机会,苏玉忙不迭开口:“我有个题目不会,可以问问你吗?”
谢琢合上那本无聊的杂志,“坐。”
苏玉坐到了徐一尘的空位上。
她把题目推过去的时候,察觉指尖有发抖的趋势,苏玉赶紧收回手,只用嘴巴说:“第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