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反方质询正方。
谢琢挂掉电话后,对旁边的男人稍作打量。
他眼波无澜,又仿佛带点锐利复杂的审视。但五六秒,并不明显。
而后他也背过身去,看了看场内。
铝合金的窗框将二人切割到两个平面中。
谢琢也一样维持着背靠窗户的姿势,悠闲旁观的样子。
只见一个拿着话筒的瘦弱男生,看着站在对立面的苏玉,用快要喷麦的激情说着——
“那么我猜,您方一定没有在漫长的学生时代,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暗恋!”
女生手握话筒,静静地听。
她的发梢被室内的暖风扫过,从肩前浮到了肩后,一张漂亮的脸就像电影慢镜头的画面,清晰地在所有人眼前铺陈开。
苏玉风波不动地看着对方发言。
她没有任何的局促慌张,反而脸上还带点友好的笑意,眼神是在倾听且思索,准备着击破对方的逻辑。
男生说:“暗恋是什么?”
“暗恋就是自我的热恋,自我的成全,再到自我的和解。这样的一段感情已经足够深刻,足够完整,本质上具备爱情的厚度,谁说一定需要对方的进入,才能达到更深层次的爱?”
苏玉等他讲完,拿起话筒,接住对方的话:“如果你是这样理解暗恋——
“那我也可以斗胆猜测,这只是你想象中的暗恋,真实的暗恋并没有完整可言,它不是有始有终的,因为它充满了遗憾。
“你跳过了痛苦,省略了眼泪,放大了和解。”
她的声音和语速,柔到不符合这厮杀的站场,像款款淌过洗净铅华的水流。语气却又是那么的笃实,类似于温柔刀似的袭击,将人压得深处渗血。
“你把暗恋看得那么轻松,那么潇洒,一个人可以自我成全,你什么都不奢求,所以淡定开心,你享受着爱着对方的快乐,就认为这是爱情,可是你连心脏都不会因为得不到他而拧疼一下,又何必冠冕堂皇地加一句刻骨铭心?又何来所谓的情感厚度?”
说到这儿,身后的倒计时两分钟快要结束。
苏玉微侧的身子站直了,目视前方观众席,说下去:“所以我方认为,暗恋所经历的,不是具有厚度的爱情故事,而是具有厚度的个体成长。”
台下响起掌声,这一段质询结束。
……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曾一航,到谢琢喊了一声:“老大。”
但他没听见,正在颇为专注地看着辩论赛。
曾一航又提声:“谢琢!”
等谢琢回神看过来,好笑问他:“你还喜欢看辩论?”
他敛了眸,只低声道:“随便看看。”
曾一航没接着问,往大门口偏头示意:“走吧,顾总回公司了。”
谢琢低眸,静默两秒,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周远儒。
一粒价格不菲的精致袖扣,二次晃了旁人的眼。
在对方对视过来之前,谢琢已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第28章
结束比赛之后,苏玉收到了程碧臻发来的消息:【来吃饭】
三个字后面跟了个定位。
约她吃饭的人挺多的,都抢着给她庆功,一排消息,苏玉回掉了一些邀约,最后答应了程碧臻。
她离场后,在外面看了一圈,周远儒已经撤了,但在微信上给她留了一句:【发挥有失水准,85分。】
苏玉:【?孩子需要鼓励式教育[微笑]】
周远儒:【已经是鼓励过的】
苏玉:【[微笑][微笑]】
周远儒:【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
苏玉:【ok】
周远儒:【对了,周末还去练滑雪吗?】
苏玉一时没回,她握着手机思考。
因为苏玉一直有学滑雪的想法,周远儒知道之后,给她介绍去了一个朋友开的俱乐部,让最专业的滑雪教练带苏玉。
苏玉本来不太想欠人家的人情,但是周远儒说,因为苏玉之前也帮过他一回,周远儒请她帮忙画了个专业上的图,所以这回是他在还人情债。
她便答应下来,已经上了两次课了。
她还没回复,周远儒又发来一句:【冬天可以去一起崇礼,实地感受一下】
这句邀请的意思就很意味深长了。
苏玉还没有单独和男性一起出过远门。最后,她只是说:【冬天还早】
苏玉没换衣服,在西装衬衫外面披了件束腰的风衣,顺便把黑色长发往后一绑,随手扎了个低丸子,她不是很喜欢穿丝袜,就任由小腿裸露在寒风里。
打了辆车过去,车里她还在复盘今天的赛事,虽然险胜,但是苏玉觉得确实打得很烂。
“怎么样今天?”程碧臻点好一桌菜,在包厢等她。
苏玉把外套脱了,如实说:“赢了,但不太行,我准备得不充分。”
一看就饿急了,她坐下就吃。
但苏玉吃起东西来倒是不急,斯文又优雅,一口羊肉汤在勺子里晾了好半天才往嘴里送。
程碧臻莞尔:“看见帖子了,学姐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神性的光辉。”
“什么光辉?太看得起我了。”她好笑道,“最好不要把我捧高,然后发现我是个普通人,又让我摔到地上,碎掉。”
苏玉说着,做了一个把爱心掰开的手势。
程碧臻是苏玉在T大学生会认识的女孩,也是苏玉现在在北京最好的朋友。
两人起初不算投缘。
程碧臻这人性子很直爽,说得好听是酷飒,不好听的话叫尖锐,苏玉一颗柔软的心常常被她锋利的言辞刺痛。
她的本能让她远离这样的人。
可是苏玉渐渐地发现,她是需要这样的朋友的,她不能要求所有的善意都以柔软似云的方式呈现。
程碧臻不是云,她是一杯苦咖啡。不好喝,但有效。
“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究竟要不要说出口?”程碧臻打开手机看了下论坛版面,不可思议地问,“这种话题居然能吵两个小时吗?”
苏玉无奈地叹:“下次再打情感辩题,我要申请坐裁判席。”
“你应该说,趁热打铁找个对象谈谈,丰富一下感情经历,下回不就更得心应手了?”程碧臻笑说,“我看那周——”
苏玉眼睛睁圆,惊讶又气急:“你怎么也提这个。”
程碧臻:“啊,行,我不说了。”
默了默,她又接上:“不过你也不能一听到恋爱的事儿就回避吧,这么放不下,干脆去美国找你的白月光得了。”
她这话让苏玉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她咳了两声,赶紧擦擦嘴巴让她住口。
程碧臻和苏玉有相似的情感经历,她也暗恋过,共情的部分让苏玉放下了心防,和她说起过谢琢。
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苏玉摇头,没说什么。
程碧臻转了个话题:“我蛮好奇的,你当时怎么会想到参加辩论队。”
苏玉说:“口才不好,想锻炼一下,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走到现在了。”
那段时间,苏玉的状态很不好,她刚上大学,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最高学府,但是复读那一年的心理阴影伴随了她很久。
她以为远离家庭,她就会变得快乐。
谁知道,根深蒂固的顽疾就像小时候的冻疮,不是换个四季,换个地点,就能愈合。
只要她躲不开冬天,就一定会发作。
苏玉学的是航空专业,仍然为了进入研究所而努力,宋子悬学理科,跟她一个学校,俩人约过几次饭。
宋子悬继续潜心学术,常常给她讲自己的计划,但苏玉在白茫茫的心境里,已经不太看得清未来了。
北京是很盛大的,很拥挤的,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渺小。
冬天会下没有尽头的大雪,她第一次感受到课本上写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回看自己踩雪走来的脚印,随着路途遥远,最终变成不起眼的黑点。
就像她整个人,被埋没在各种各样天才、状元和竞赛生里。
那一段时间,苏玉无疑是痛苦的。
宋子悬安慰她:“这里高手如云,你要调整心态。”
她刚转学到一中的时候,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去参加英语竞赛也是宋子悬建议的。
苏玉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她一站在人前发言就会紧张到发抖,甚至忘词。
以前老师点名让人参赛,她都会把头埋得很低,在心里默念不要选我。
但她同样也知道,想要彻底转变自己,只能通过很生硬的方式,帮她走出自怨自艾的心境。
想把骨子里的劣根性剔除,她必须要站到光里。
一次又一次。
苏玉和程碧臻提起当时的心情,说的是:“我需要有一些东西能够留住我。”
分别时,苏玉站在路口打车,程碧臻突然道:“我能问问吗?他叫什么名字?”
苏玉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