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每一个人,被时间的河流推入海洋。是顺其自然的,也是无从抵挡的。
如果说谢琢是苏玉的一颗智齿,那陈迹舟就是江萌身体里的一块骨骼。自幼年生长,至成年脱落。
他天南海北地自由往前,由不得她深埋心底的不舍。
她是很疼的,但她好面子,装洒脱,说他不重要。
所以她后知后觉。
不会再有那样灿烂的日子了。
很长的时间里,江萌的朋友圈背景,是《美国往事》里那句很有名的台词: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再后来,江萌很难受的时候也不会躲在角落里哭了,她会折一枚小小的纸船,再把它拆开。
轻轻地折起,又拆开。纸面被铺平,干干净净,还能接着写字,却留下了不可撤销的皱褶。
苏玉还在七想八想,看他突然起身,一步不回头地径直往前,懵懵地问句:“诶,你要走了吗?”
陈迹舟已经进了旁边电梯里,被她喊住,想起还没有好好地道别。
于是又往外迈一步,用手腕撑紧了电梯门框,冲苏玉这儿明朗地一笑:“下次回来就喊陈总了啊。”
苏玉特给面子:“拜拜,陈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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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图书馆的某个角落,有一扇窗因为年久失修是关不上的,苏玉喜欢坐在那个位置,这样的话,室内暖气不论开得多足,都有寒冷的风袭来,让她保持足够清醒。
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周远儒坐的位置是之前谢琢坐过的。
但他不一样,他丝毫干扰不了苏玉,在她眼里跟空气没区别。
甚至于等她改完论文,打了个哈欠抬起脑袋,这才发现他还等在对面呢。
苏玉昨天突然发热,拔了牙的缘故,她找牙医,医生说问题不大。
吃了两片药好了一些,今天还有点头昏,走进倒春寒的天气里,面色显得苍白。
不过好消息,她的脸消肿了,一会儿跟谢琢吃饭不会太尴尬。
要不是过一阵子,她要跟导师去外地出差,苏玉不会把吃饭时间紧锣密鼓地安排在这两天。
当然她也没想到,拔个牙而已,会有这么多连锁反应。
周远儒问她:“生病了?”
她说:“昨天发烧了。”
“是不是让你多穿点。”
“……”苏玉都懒得解释,只一脸虚心地点头:“是,都怪我没听您老的话,吃亏在眼前。周老师还有什么人生建议,快点汇编成册,我立刻买下来抄写一百遍。”
被讽刺了,他脾气还不错地一笑:“好吧,不管你了。”
一起离开图书馆的路上,苏玉说:“其实你顾虑得很对,我是在拒绝你,还是在拒绝这件事。我也认真地考虑过。
“比如你邀请我去滑雪,我不断地左右摇摆,为什么纠结呢,因为我发现事情的根本在于,我喜欢滑雪,不喜欢你。”
周远儒听完她的陈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跟他在一起了?”
他非常在意谢琢,不是一般的在意。
好不容易要等到结果了,半路杀出个白月光,这谁不着急?
“我就不能两个都拒绝吗?”苏玉笑了,“我们是在拍什么偶像剧?一定要我二选一?”
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本来就是两码事,好吗。”
“一点也没有受他的影响吗?”他说。
“我喜不喜欢他,都不影响我不喜欢你。”
苏玉告诉他:“不好意思,有点残酷,事实如此。不过你们男人总有一些幼稚的攀比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本身不行。”
周远儒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你看,跟我说话就一堆道理,层次井然,在他面前就很小女生。”
苏玉:“什么叫小女生,什么叫大女生?”
她眼神带刺,凝视他,满脸写着:你少来定义我们女生。
周远儒一脸怕了你了的样子,露出投降的笑:“在他面前就很像可爱,撒娇,有小表情。”
苏玉继续反驳:“虽然我非常可爱,而且不管在谁的面前都非常可爱,但我从不撒娇,严正声明。”
她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A大的路他不是很熟悉,要跟着苏玉走。
周远儒是在辩论赛认识的苏玉,最初,是她问他能不能帮忙指导一下他们航院的辩论队。
而他对她印象最深的一幕,没有和苏玉提过,有一天他从24h图书馆出来,凌晨时分,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的阶梯上翻学习资料。
那时候苏玉才大一,零下的天,她穿臃肿白色的羽绒服,窝在长阶梯的小角落里,堵着耳朵背书。
他记得她的网名是什么玉兔之类的,那一刻她真的像只吉祥美好的玉兔,在月色里,发出莹润坚韧的光芒。
是她把月亮反衬得皎洁。
高考是一座山,她终于翻过了那座山却发现,前方并不是坦途一片。
她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身边的天才们。
她说空调太暖和了,会让人丧失斗志,所以要在冷风里背书,这样小小的习惯,苏玉坚持了很多年。
“有时候想给你一些祝福,但我甚至不知道祝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做什么都会成功,想要什么都会拥有,不需要假借神的力量。”
周远儒有一点私心,想要被她需要。不论是比赛,或是别的方面。被需要是能够延续关系的一种办法。
不过依照苏玉的性子,她遇到难题,是会适时地向别人寻求帮助,有不懂的地方,就事论事地想办法解决,但她从不产生依赖别人的想法。
依赖这个词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私心由此完全地失效。
周远儒知道,她就是她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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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琢的车在校门口等她,苏玉出门的时候有些忐忑,因为她察觉到身体不舒服,刚在图书馆就冒冷汗了,又有发热的趋势。
但是人家来都来了,苏玉不好意思再改时间,况且她提前搜了他订的餐厅,人均四位数,让她倒抽凉气。
不想加深负罪感,她吃了一片药就去赴约了。
但这片药没有立刻见效。
苏玉见到谢琢的时候,他因为堵车恰恰赶到,很礼貌地表达歉意,没能提前去宿舍接她。
她摇摇头,说没事。
打开副驾的门,她看到明艳的玫瑰。
苏玉稍稍一怔。
花比上次还更多一些,不知道是玫瑰还是病症的缘故,苏玉的脸被衬红。
谢琢穿了件单薄的黑色衬衣,英俊而清贵,晚高峰不方便停车,他就没下车,袖口松散地挽起一点,闪烁的深蓝色袖扣是万宝龙的,影影绰绰地被叠进了袖间。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玉,看着她把花捧起来,又看着她安静地坐下。
她在看花,谢琢在看她。
“怎么脸色不好。”
苏玉也没瞒着,淡淡应:“我有点发热。”
谢琢默了默,猜测道:“拔牙引起的吗?”
她心下微微吃惊,点头:“……嗯。”
车汇入了车流,黄昏时分还有落雨的征兆,前面一片灰蒙蒙的,谢琢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过来探她的体温。
他用指骨碰了碰她的额头。
的确有点发烫。
谢琢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苏玉毫无征兆地吐了。
显然不是因为晕车。
她会忍不住吐出来,肯定已经不适很久了。
谢琢紧急靠边,找了个位置把车塞进去,给她递了一瓶水。
苏玉因为牙齿的原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里的酸水,沾在手上,沾在花瓣上,沾在他的车座上。
谢琢递了湿巾让她擦手,苏玉红着脸,却第一时间蹲下去,擦车里的脚垫。
他下了车,到副驾的位置,握住她的手腕,飞快地擦净,制止了她擦座椅的动作:“你先坐后面,我来清理。”
好难受啊……
苏玉软着身子,倚在后座的时候想,她好难受,里里外外都是酸的。
她应该帮他做些什么,或者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呆住很久。
她呆呆地看着谢琢站在雨丝里,而她就像个学龄前儿童一样笨拙,心里想了一万句道歉,却没有做出丝毫的举措。
她在想,他的车垫是不是很贵啊?他的座椅有没有被她弄脏?
她怎么可以吐在人家三百多万的车里。
好荒谬的事。
很久以前,苏玉和父母一起逛街,就是这样的阴雨天,她觉得步行很疲惫,靠在一个饰品店里的货架上休息了一下,没想到货架轻飘飘地倒了,等她紧急地扶稳,一个看起来很昂贵的香薰摔碎在地上。
陈澜当着店员的面批评苏玉,用一种趋近于羞辱的责骂——
你怎么不好好看路?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你真是不懂事。
爸爸就站在旁边不吭声,甚至因为路人的围观,他觉得很丢脸地走远了。
妈妈在做戏给店员看,把错误推给孩子的“不懂事”,说不定能赢一点同情分。
最后因为香薰不是店里的商品,店员也不想听她嚷嚷,让陈澜象征性地赔了二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