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宝酥
迟知雨愈发闷气难消。
“装哪边?”周境川尾随舒栗进房,没有东张西望。
舒栗领着他去书房:“这边。”
沿途趁机偷踹一下迟知雨鞋尖,他的腿伸得过度嚣张了,生怕绊不到人吗?
心口堵得慌,都要塞住嗓子眼,迟知雨呼吸不畅地跟过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书房如此拥挤。
“是这边吗?”
他们在分界线的左侧站定。由他分割出去的,属于她的那半块地图,原来也能容纳下两个人。
“可能需要你先把东西拿到旁边。”周境川注意到中央那道有些怪异的贴画分区线,和另一侧布置迥然不同的电竞角。起初进门他以为他们是一对同居爱侣,现下又觉得可能是姐弟或兄妹。
舒栗回头,询问迟知雨:“能先占用一下你桌子么?”
男生靠着架子,两眼清冷地朝着儿瞄:“随便。”
“那我放了啊——”不然只能放地上。舒栗将笔电和杂物一并挪放到迟知雨那边,辅助周境川安装印单机。男人伏身接通电源,舒栗要从桌上接应,她相对电子小白,一搞这些就容易晕头转向,递错了插头,周境川提醒:“是另一根。”
她才挠头赧然:“不好意思,我对这些不太擅长。”
“没事。”周境川从桌下出来,俯身调试舒栗笔电,女生忙将自己椅子推送过去,邀他入座,他本说不用,但抵不过她的盛情,索性坐下操作。中途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瓶预先备好的电解质饮料,放到周经理手边,连道辛苦他特意跑这一趟。
迟知雨视线落在那瓶电解质水上,嘴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耳后一阵发烫。
等到他们顺畅地试印出第一张快递面单,周境川拿给舒栗查验。
女生惊喜地举高透光看:“啊,好清楚,全都印的刚刚好诶。”
男人似也被她笑颜语气所感,跟着弯唇:“按照我刚才演示的来,一般不会出差错。”
迟知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胸口酸胀到极点。
此情此景,好像开启了一道水闸,诸多过往的细节一股脑儿涌现出来,那些远看是白色槐花的漂浮物,真正来到下游,似乎只是弄碎的泡棉片。
大脑在这一刻碧空如洗。他突然意识到,是他误会了,舒栗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所有被他反复咀嚼的细节——她的善良,耐心,坦诚,所有美好的品质,美好的话语,美好的笑脸,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美好的人。
也许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封闭,更旷寂,所以她的美好才往他的空罐子里倾倒得多一点。从“被喜欢”的火架一跃而下后,他就戴上“不喜欢”的面具与世界割席,从此更想要被发现,被接纳,被宽解。她像牧师般降临在他枯灰的世界,等他满心欢喜地走出告解室,才发现,座位上的每个人都品尝着属于自己的糖果。
他从未特别。
第51章 第五十一颗板栗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注意到一直在架子旁边闷声不吭的男生,舒栗伸手招呼他过来:“迟知雨,你不来看看吗?”
迟知雨回神,“噢”了声,慢慢走过去。
舒栗把开业后的首张自印面单送到他眼下:“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在家印面单了,不用在周边寄上一个个输入了。”
迟知雨语气微微发涩:“恭喜你啊。”
他瞧着有些异样,刚要多端察他几眼,右侧周境川发话:“舒小姐,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
舒栗将目光重新投向他,拿起桌面还没拧开过一次的饮料:“好啊,我送你。”
周境川含蓄地笑笑:“不用了。”
舒栗执意跟到门边,坚持要把饮料交给他。男人不再推拒,道了声谢便离开这里。
再回书房,男生仍保持着方才的站姿,没有坐下,也没把她攻城掠地的物品一股脑儿推回原处。
舒栗猜他是在等自己收拾,快跑过去,三两下清空桌面,再次抬头提醒:“可以坐了。”
迟知雨却在这一刻别过脸去,还是“哦”,力竭似的靠进去。
在她有限的视角里,只能瞥见他浓而纤直的睫毛和光滑的鼻头,微微泛出粉,像梁颂宜全妆时会刻意往鼻头扫上的“冻伤”腮红。因为皮肤过于白净的关系,一点色差在他脸上都会显得格外明显。
舒栗问:“你是不是还在不舒服,感冒了?”——不会是为了陪她或帮她在硬撑吧,他今天话少得极其不正常,情绪也不似以往张扬。
“可能吧。”迟知雨低沉地说着。
心绪摇摇欲坠,他怕嗓音再大点会忍不住地哽咽出来。
“快去休息!”舒栗开始懊悔自己
布置了太多任务给这位本就体质欠佳的病美人:“都是我不好,害你生病了。”
迟知雨想反驳,他没有生病——
但话到嘴边却咯不出去。
真实情况是,她说得半点不假。
他本来就浑身是病,没病找病,无病呻吟,大家无一例外地这样认为。这么健康元气的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怪胎。
女生不容置喙地替他关机,又推着他胳膊朝外走。
被动当上“小迟车”,他受迫动弹两下,最后索性脱离她的挤搡,自己走出书房。
目随迟知雨关上卧室门,舒栗这才松了口气,走回书桌,瞄到他键盘边那碗几乎没动的黄澄澄小米粥,她把它端送到厨房。
阿姨见状,停下掌勺的手,拧眉道:“他没吃啊?”
“胃口不好吧。”舒栗放下碗,也在心里叹气。
傍晚离开云庭前,迟知雨都没有再现身,安静的房门似将他间隔在另一个次元。换鞋离家前,舒栗多次望向他卧室,最后在电梯口给他发消息:我回家了啊。
她犹疑着要不要补上一句:你记得吃晚饭哦。
掂量过后,还是将其删除,这太亲昵了,也有些压迫,仿佛已经以女友自居。如果真饿了,他应该不太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转念之后,她将这条消息的发送对象变更为许阿姨:阿姨,你记得叫迟知雨吃饭。
许自萍一直在1602候到九点多,才等到蓬头灰面的男生出门,他耷拉着脑袋,睡衣松松垮垮,颇有刚回国时的倦态。
她同他说话,他回个头,只是迷糊而稀薄地笑了下,照常往卫生间走。
许自萍忙起锅热菜,在他上桌前将冷掉的晚餐恢复至原貌。
迟知雨坐下吃饭,许自萍忙不迭调出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小声探问:“你跟小舒闹矛盾了?”
男生握筷子的手一停,冷冷的:“闹什么矛盾?”
许自萍把手机摊给他看:“那她消息怎么发来我手机里了?”
迟知雨嚼着米饭,含混不清:“因为我不好说话吧。”
许自萍:“那不还是闹矛盾吗?”
迟知雨眉头一抽:“我们又没恋爱,有什么闹不闹矛盾的。”
“啊?没谈啊?”阿姨震惊:“你们不是都……都单独出去玩过了吗?”
“朋友罢了,”他再次食不知味:“她四海之内皆朋友。”
“再说了,她真把我当朋友么?”迟知雨再瞟一眼屏幕:“让我吃饭的消息都不直接发我?”
摆明在闹脾气。
许自萍哭笑不得:“这不是怕吵到你又想关心你吗?”
“是么——”他讥诮地笑一声:“是怕我跟她多话,我回她吃过了,又要关心她有没有吃。一来一回的,多浪费她时间。”
这孩子……
想法怎么这么弯弯绕绕盘根错节,许阿姨无奈地给他舀汤,斡旋规劝:“小雨啊,你先吃,阿姨就不回小舒了。等你吃完,你亲自在微信上告诉她你吃过饭了,两人好好聊聊,别自己瞎想。”
两人?
只有他自作多情的“两人”吧。
好不容易压制的难过,胃酸一样涌上来:
“亲自?”
“她亲自问我……”了吗——
话音未落,饭碗另一边的手机震动一下,迟知雨拿起来,小树上探头的红点点像朝阳。
小树:好点了吗?
迟知雨打字:朋友,谢谢你的关心……盯着闪烁的光标,又觉这称谓太过弯酸和明显,于是重新输入:好了。
小树别人能叫。
饮料别人能得到。
双人安装别人同样体验。
他甚至都没穿过她的鞋套。
这种关怀想必是雨露均沾洒向大江南北吧。他们的名字就应该对调,她才是恨不能润泽万物的雨,而他是棵傻墩墩呆在原地的树,当她落下来,他还自得其乐摇头摆脑,以为上方悬着的,是一朵独属于自己的积雨云。
这个下午,他已经彻底捋明白了,难怪她从来不害羞,难怪请他喝那么低廉的咖啡,难怪叫他吃饭还要顺上第三人,难怪单独出行也能接受彼此咫尺相对。都是因为她打心眼里就没把他当过男人,从没考虑过他们能亲密无间,积生化学反应。
如此“开枝散叶”的小树还在“大爱无疆”,试图安抚人心,弥补损失:我想了下,这段时间的确累到你了。明天上午把货发了,然后休息半天,我请你看电影?
迟知雨愣了下,凑近手机,聚神在最后三字上,要笑不笑,心底硬巴巴质疑“几个人的电影?”,嘴上:最近也没什么好电影吧。
小树:也是,我看了下淘票票。
小树:上个月倒是很多不错的片子,这个月直接断崖式下滑。
被他猜中了吧。
善意——是你的谎言!
迟知雨:那就不看了。
小树:好。
迟知雨撂筷子:“我不吃了。”
许阿姨瞪眼:“菜你还没吃几口呢。”
迟知雨起身:“也不吃了。”
他径自走向洗手间,打算漱个口就打道回床,迈出三步,忘带手机,又掉头回来揣上,解锁屏幕持续盯梢。
小树再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