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滚啊!再走一步我就砸你头上!”
乔童安手持玻璃,一边威胁,一边愤恨地撕扯划刮纸张,鲜血染湿指缝。
百年校庆晚会最佳舞台奖……
小天鹅全国青少年芭蕾舞表演个人组铜奖……
语文杯中学生作文大赛市一等奖……
年度金话筒……
省级辩论赛……
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光影映照过往,洪丽眼里唯有此刻濒临崩溃的女儿,慌乱止步:“好好好,妈妈不走了,我不过去,你别伤害自己……安安……”
“这些奖状和旧照片……上次爸爸妈妈陪你一起收起来,放在床底下了,你记不记得?没有人想伤害你,你相信妈妈。要是不喜欢,我们
扔掉就是了,以后再也不拿出来好不好?”
“这么说,你们不嫌弃我?”
乔童安眼神恍惚,看起来有所动摇。
一枚盖子沿圆弧线滚出去好远,啪嗒落定。
“怎么会呢?”洪丽又激动又可怜地挤出笑,衣领叫泪水淹没,“你是我的女儿,世界上哪有妈妈会嫌弃自己的小孩?别的事情都不重要,对妈妈来说,只要你能回来,能健康、快乐就够了。”
“你没回家的那些年,妈妈每晚做噩梦,一睁眼就去找人帮忙。她们讲普罗山特别灵,凌晨四点妈妈就往上走,走三步跪一次,五步拜,七步叩,早上八点才进大殿。怕菩萨觉得我们心不够诚,从立案的那天起,全家吃素,一口荤腥都不敢碰。不信你问爸爸,阿峰你说是不是?你快说啊!”
她向前扑倒,接近匍匐,急得直拉丈夫袖子。
乔守峰唇线绷紧,额头青筋隆起:“你妈发誓,做十年慈善,折十年寿,这辈子不吃肉不杀生,换你回来。”
算佐证了妻子的说法。
洪丽双手紧握,好似当年跪求宝殿神像一般的姿势,眼带哀求地望着女儿。每次皆是如此。每一回发病的女儿暴怒质问,她便如此徒劳地解释。每一回得到的结果相同。
“骗子!!都是骗子!!!”
对方嗓门陡然拔高。
“我被打断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关地窖的时候在哪里?!”
“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一直哭,一直喊,你们真有那么想我,凭什么找不到我!!”
表情如皱纸般扭曲,乔童安跳下椅子,膝盖踹翻,随后张嘴大笑。袒露出猩红的舌头,猩红的咽喉,仿佛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便是破损的心脏。
下一秒声色俱收,她伸出两根长指,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向着妹妹嫣然一笑,温善得不可思议:“元元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过来,靠近点,让姐看看你。”
“来啊。”
玻璃落地,她敞开双手,一副待拥抱的姿势。
“一元!”洪丽这才想起另一个女儿。
“别过去!”乔守峰沉声,双手攥紧妻子的肩膀将她扶起,也控制着她。
“不、不行,她得去!”发觉自己声线尖利,洪丽扭头哭泣:“一元,去吧,你姐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洪丽!”乔守峰难得动怒。洪丽不管不顾,继续说服:“她是你亲姐姐,一元,你要帮帮她!算妈妈求你好不好?帮帮你姐姐。她已经好久不这样了,是你害她发病的,你必须——”
“够了洪丽!住嘴!”
“元元,你不喜欢姐姐了吗……?”
乔童安不解蹙眉。
空气于寂静中震颤。
幽暗的室内,炮声不绝,晚风静止。
妈妈的逼迫、责怪,爸爸动气,姐姐期待,三者面目模糊,远近分立,情绪却浓郁编织,像一张网,骤然垂盖。
原来是三角形啊。
乔鸢不合时宜地意识到,她们四人站位似乎恰好形成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自己又一次位于最远端。而姐姐侧对窗户。
那里太危险了。
三楼,足以令人摔断另一条腿。
故乔鸢缓步上前,拖鞋软底碾过玻璃碎屑。
“元元,我的妹妹,太好了。”脚掌传来细密刺痛,姐姐紧紧拥梏她,依然是那股云朵气息。她捧住她的脸,笑吟吟抚摸。
“真好啊,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觉得人生不至于绝望,毕竟我也可以这么好,不对,应该是比你更好才对。所以你很高兴吧?元元。”
“终于没有人能挡住你了——”
“家里只剩你一个,你就变成了最优秀的那个。爸妈眼里看得见你,老师夸奖你,同学们也愿意搭理你。你好开心啊,巴不得永远过这种好日子,永远别让姐姐回来。反正——”
“她就是个矫情、做作、爱抢风头爱装好人的烂货!死了活该!失踪也活该!你是这样想的对吧?做梦都让我死在那个地方别逃出来!是不是?!”
我没有那样想过。
乔鸢难以出声。
“——安安!”
洪丽惊呼。
“乔童安,松手!”
乔守峰一脚踢开拦路的椅子,乔童安一概不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她悄声细语,面目狰狞掐着妹妹的脖子,猛然往前一推!
变故瞬息之间!
乔鸢后脑撞桌摔地,耳边犹萦绕那一句‘一起死吧,我的好妹妹’。当事人已扒上窗户,倾身翻了出去。
砰——
一楼传来闷响。
…
医院走廊一派死寂。
半小时前,章姐赶来得及时,当机立断拽了院子里风干中的地毯垫子、待捐的旧衣服扔到地面充当防护措施。
扭头叫上保安,两人合力,成功接住乔童安。
只是在洪丽进门以前,乔童安往嘴里灌下太多药,需要洗胃。
手术灯昏昏亮着,章姐陪左臂骨折的保安包扎。乔守峰补完手续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视线转向长椅上伏倒捂面的妻子和兀自立在一旁的小女儿,总算有空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大女儿突然发病?
他出差前不止一次叮嘱封窗,必须封窗,干嘛不封!
“童安、童安她不喜欢,她说跟坐牢一样,太压抑了。”
洪丽稍稍抬起头,满面悲凄颓唐:“难得这么久不发病,小文说她状态很好,加上姐妹俩前段时间单独聊天收拾房间也没出事,我就想、就想顺着她点,以为她马上要好了……”
“你以为你以为!天天你以为!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要不是姓章的手脚快,今天你女儿就死了洪丽!该动脑子的时候偏要犯蠢,但凡听我一次都折腾不出现在这种局面!”
“爸——!”乔鸢突然出声。
乔守峰吞下话语,单手扶额剧烈地喘气。
“我真的没想到,呜呜呜……吃饭好好的,切水果也好好的,我一直盯着她,不敢让她拿刀不敢让她碰火,她说出去喊一元,我不让去,她说一起去。本来都好好的,什么事没有,谁知道……谁想到一通视频蹦出来……”
好似说不下去了,洪丽语音渐弱,自顾自地啼哭。
乔鸢能感受到爸妈的目光,好比蜻蜓,先后轻轻地、无声地往她身上点了一下。
手术灯灭,有医生护士出来,称姐姐洗胃完成,药粒都清理出来了。不过高空坠落,保险起见,最好拍片检查一下头颅、脊椎腰椎情况,以及一些常规项目,确保没有因应激引发心肾损伤。
“我们现在要转去2栋单人病房,家人可以陪同。其他注意事项你们应该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看童安状态,没问题直接安排检查,不好就按铃,让护士注射镇静剂。”
“总之以病人为主,尽可能别再刺激到她。”
私立医院讲究隐私,纵使乔童安来的频率特别高,节点特殊。值班医生毫无打探的念头,简单交代两句便走。
眼看女儿被推出来,洪丽抬脚便跟上,走了两步才回神说:“一元,你……先回家吧。”
“为什么?”乔
鸢偏头直视妈妈。
“既然姐姐没事,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你回去睡一觉吧,明天再来。”
“为什么?”她一动不动,语气平板:“医生说不能受刺激,你们就叫我走。平时没事不让我回来,最好有事也别往家里打电话,因为你们觉得我就是那个最容易刺激到她的人?后悔让我回来过年了是吗?”
“……”洪丽语塞,尴尬求助丈夫。
乔守峰顿时拉下脸:“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让你回去就回去!叫章姐送你。”
“我就不走,你们能怎样?”乔鸢听到自己说,态度意外地倔强恶劣,“打我?骂我啊,当着外人的面,难道你们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吗?”
“乔一元!”最好面子的乔老板第一个震怒,“你在胡说什么?!”
“元元!别说了!”洪丽软下声调,“先回去吧好不好?这里够乱了,妈妈求你了,跟章姐一起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总是这样。
爸妈总是这样。
尽管早已习惯,大多数时候也确因为自己年少期一时的阴暗妒忌、为姐姐的失踪而自责,甘愿承担代价。
可在某些瞬间,譬如这一秒钟,浓烈的情绪倏然撕裂神经,比同焰火烧灼皮肤,炙烤她的肺腑,令她难以遏制地想要反问:
难道是我把姐姐拐走的吗?!是我将她玷污又撕碎了吗?!
整整两年半,九百零一天,她消失的每一分每一秒;之后又是三年,她归来后苦苦挣扎的、痛苦着循环地一千多天,难道是我想变成这样??
不是说知道了吗?不是已经告诉你们,我在打电话吗?
讲了一遍,两遍,三遍,马上就进来了,很快,不用催,你们先看。究竟什么节目有这么好看,两分钟而已,你们只需要安心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相互谈天其乐融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出来呢?
难不成这也要怪我吗?
刚好打开的大门,刚好炸开的烟花,刚好误触的手指,刚好出错的手机。包括姐姐报名夏令营,失踪后突发的暴雨恰巧抹去所有痕迹,组织方的倏忽,警方的不给力,一切都怪到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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