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幼久
李渊说没有。
他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安慰她。
看她不信,他笑笑说对不起, 昨天吓到大家了,过几天换他请客, 他们再聚一次。
向隼已经回西湘了,大约下个月才会再到深江。
她不信他不知道。
温白然想追问什么, 可李渊看起来太虚弱, 她不想看他更难受。
在病房里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看他神情恹恹的好像累了, 温白然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李渊叫住她。
“你告诉阿凛了吗?”
温白然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转身,坦诚地对他点了点头,“嗯。”
昨天情况那么危急,李渊的助理却在电话里说他不允许通知任何家属。听起来他像是早知道自己会出事,提前都安排好了统一口径。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
知道他醒来后可能会怨她兴师动众,不过周凛陪他父亲出海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到时候他们见了面,他肯定有办法安抚他。
“好吧。”李渊了解她的个性,脸上没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有些淡淡的无奈。
他推了推眼镜,轻轻看过来,微笑背后的洞悉是故意给温白然看的,“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微怔,猜到他要问什么。
昨天那么乱,她没想到他还会注意到她和宋叙。
她解释说:“我和宋总...我们目前只是同事与上下级的关系。”
她说着,有些愧疚。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李渊一直以来都拿她当朋友看待,同她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她和周凛之前年轻不懂事时给他添过不少麻烦,现在这段关系终结了,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要告知他一声。
温白然眼睫闪了闪,继续说:“抱歉,李渊哥。”
李渊看出她的自责,温柔地笑笑:“小白,做人有时候可以不用这么善良。你并没有对不起谁,更不需要对我说抱歉。人生是你自己的,怎样度过,和谁度过,你都不用和任何人报备。周凛是过去式了,如果你觉得负担,我也可以只停留在你的过去。”
他此时的表情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的,宽容的。仿佛万物都能被他兼容。
但隐约间,她第一次在他的纵深里看见了终结。
后来她回忆这一天的这一眼,李渊平静而苍凉的神情,无言诉说着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种不声不响,如流水般逝去的哀伤最令人感到悲怆。
可她现在还不懂。
在门边停顿了好久好久,温白然慢慢找回笑容,“我知道了,李渊哥。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
宋叙的车等在VIP停车场。
半个小时前,他和温白然一起过来。
他们兵分两路。
高副院长今天不在,他去院长办公室跑了个空。
回来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温白然从住院部出来,顶着风往这边走。
他坐在车里无所事事,看见她的时候在想刚刚过去的夏天。
有个暴雨的夜。
公司停了电。
全部人都下班了。
他最后一个走,发现电梯不能用,转而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顿。
“阿凛,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外面雨好大...”
清柔的女声,是商量的口吻。
淡淡在楼道里盘旋出立体回绕的音效。
这里面大约信号不好,她喂了两声,没说完就挂了。
他隐约记得这个声音是公司里的人。
都这个点了,还有人没走?
半边身体微微靠向扶手,视线落下去。
四十二层楼。
这个视角下的阶梯无尽蜿蜒,所有直角都在黑暗里错落交叠出不断回转的坠落感,意识不经意间被这个漩涡吸进去,眼前微微的眩晕里,女人白色袖口上的咖啡渍像打破梦境的图腾。
他被猛地推回现实。
“是谁?”
她很警惕,声音不再柔和,绷出防备的紧张感。
大约察觉到他在楼上,她撑着扶手,上身探出来,长发随着她转脸向上的动作落到身后,墙壁上应急灯的绿光穿透她的发梢,他只看见无数细丝在半空舞出一片瀑布,而后落下,安安静静伏在她的肩头。
“是谁在那?”她又问一遍。
他们之间隔了大约五层楼。
这个高度,即使两个人都把脑袋伸出去面对面,约莫也难分辨对方脸上五官的位置。
她什么也没看见。
他亦未出声。
目光微微收回来,抬脚步下阶梯。
深夜停电的大厦,幽闭又空荡的楼梯间。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脚步听起来不那么恐怖,但她还是被吓到。
高跟鞋咚咚咚的声响速度飞快。
手机在黑暗里不断亮起来,刺眼的白光照上来,她将听筒贴在耳边,急切地说你上来接我吧,我在应急通道。
他猜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目的是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但下一秒,他恰好看见她屏幕上拨号失败的红色感叹。
这里信号差到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不怪她慌乱,他其实可以出声告诉她,不用这么紧张,他是宋叙。
但那天恰好很累,被疲倦或是什么阻滞的感受拦着,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开口。
四十二楼。
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女人从一开始健步如飞,到后来渐渐疲倦,脚步越来越慢,喘气声越来越明显。
大概下到二十楼,她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弯着腰急促地呼吸。
整个楼道都是她的传声筒。
气息声在暗色里放大,他也跟着停下来。
眉梢不经意挑起。
大概是累极了,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走不动,一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往楼上照。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知道他不是坏人,如果是的话,她早就被追上了。但戒备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他知道,所以没有躲。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些,但手电筒的光线还是不能到达这个高度,反而让他居高临下地看见她额边涔涔汗意,细闪着,像今夜的星光。
于是他也停下来。
拿出火机,点了根烟。
橙红火光一窜,忽明忽灭的暖调,让楼道里的气氛不再那么诡谲。
细微狐疑的女声这时传上来。
“宋总?”
她认出他了。
不知道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她的名字。
Vivi。
他深吸一口烟,淡白色的烟雾从唇边逸出。
顺着幽幽的甬道,幽幽的落下去。
二十四楼和二十楼之间有七十个台阶。
他和她之间,
只有这一缕烟。
她终于不再怕了。
等休息够,她重新站起来。
他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嘶声,视线不由往下放。
原来是鞋跟太高,磨了脚。
她检查一下血肉模糊的脚后跟,呲着牙,干脆把鞋脱了,拎在手里,原地跳了两下。
赤脚踩在台阶上是没有声音的,没了束缚,她轻灵的像一片云。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在暗里把她的举动看得这么清楚。
约莫是黑暗给了想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