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失 第10章

作者:空壳面包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任何不怀好意的、扭曲的、诋毁的话语,仿佛都难穿透无形的屏障,在他周遭留下痕迹。

  “…开玩笑的。”李絮很快收敛,以虚伪的社交微笑收尾,请他原谅自己拙劣的幽默感,“昨夜雨下那么大,很感激你收留我。”

  这个不适宜出现在餐桌上的话题至此揭过一页。室内重新恢复静谧,却有什么藕断丝连似的遗留下来,像Sphynx柔软的小尾巴,不受控制地扫过空气。

  相安无事的缄默中,用餐即将结束,随意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响起。

  李絮拿起来一瞧,来电显示不出所料,又是锲而不舍的陈彧。

  她没有接听,按了一下侧键,关掉震动,随他一遍又一遍继续耗费电量。

  同处一室,距离又近,言漱礼显然留意到了。

  “你和陈彧真的分手了?”他目光微凝,冷不丁问起。

  李絮笑了笑,不置可否,“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昨晚就问清楚的吗。”

  “所以。”言漱礼不为所动,“答案呢。”

  “放心吧。”李絮柔声,“你没做什么有违道德的事,以后也可以安安心心继续跟他做表兄弟。”

  言漱礼摩挲闻香杯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了一下,静了少时,才又缓缓恢复,“我还以为你要拿这件事报复他。”

  “我后悔了。”李絮造作叹气,表演出一种苦恼过后的迷途知返,“拖无辜的人下水,未免太过卑鄙。”

  言漱礼缓缓抬起视线,眼底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暗,“那你未免太过滥好心。我睡了表弟的女朋友,三次,你还认为我无辜。”

  “前女友。”李絮纠正他的措辞,坚决捍卫他的道德立场,并试图以一种更为轻松的态度结束这场意外,“抱歉。就当是我昨晚头脑发热,硬拖着你参加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性实验好了。虽然浪费了你一点宝贵的时间,但万幸不会造成更大损失。”

  空气仿佛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屋室霎时间寂静无声。

  “‘性实验’。”言漱礼冷冷咀嚼了一遍这个词,似觉荒谬,看向她的目光如有实质,“你想要验证什么。”

  本就是胡诌,李絮半真半假地吐字,似敷衍,又似挑衅,“大概,跟不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件事?”

  言漱礼下颌微微收紧,声音越发沉下去,“结论呢。”

  手机来电再度亮起。李絮拿在手中,瞥落一眼,这次没有挂断,反而直接滑开了接听键。

  “显而易见。”

  她示意失礼,微笑起身离席。

  “你可以。我也可以。”

第9章 送Chiara回去一趟。

  细雨似下非下。

  城市静得像海滩,车流像潮汐,霓虹妍丽地躺在明镜般的柏油路面。

  隔着朦胧车窗,夜景犹如废弃胶片,帧帧被抛掷身后,拾都拾不起。

  “Chiara,你还好吗。”

  Vanessa远在佛罗伦萨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过来,往常脆生生的声线压低许多,显得忧心忡忡。

  “你的男朋友来公寓找过你,我按照你嘱咐的那样,说你这几天去尼斯写生了。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进你房间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虽然我知道这位先生不会是什么坏心的人,但Chiara,答应我,注意安全,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好吗。最近几日不见,Francesco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非常挂念你,假如你有希望避开的人,他很乐意将位于ViaPietrapiana的那间公寓借给你,你可以在那安心完成你的论文。”

  “谢谢你Vanessa,也替我谢谢Francesco。”李絮笑了笑,柔声安慰她絮絮叨叨的善良朋友,“抱歉没有及时接到你电话,但别担心,我和那个人只是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好,暂时不想碰面,不会发生什么过激冲突的。不出意外,再过几天我就会返程,到时再请你和Francesco到你喜欢的那家Palagio吃晚餐,好吗?”

  她听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半分萎靡。

  Vanessa将信将疑,被李絮温声哄了好几句才逐渐打消疑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活泼语调,“都怪Francesco总是胡说八道!说你不声不响就跑回国去,又总是不及时回复信息,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状况了。”

  半是抱怨地咕哝完,又不忘开朗地鼓励李絮,“等你回来,我和Francesco一定会不客气地开一瓶好酒!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Chiara,开心点儿,好好享受你难得的假期。不用担心你的小花园,我会负责给你的柠檬树浇水的!”

  李絮抿着笑,再次感谢了她的体贴,又随口闲聊了几句,直到Vanessa要继续捏她的作品去了,才挂断电话。

  李絮本硕就读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选的都是新语言表达的绘画方向。

  她今年是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提前修够学分,申请在夏季七月毕业。如今毕设作品集完成得差不多了,主课教授那边已经算是过关,剩下的只有论文部分。

  带她的理论教授人很和善,也好说话,与她定期保持邮件沟通,还常常鼓励她有机会多与米兰的青年画廊和美术馆来往,为日后的工作发展谋求机会。李絮这趟回国,时间其实还算宽裕,行程并不匆促。

  前日中午从麓月府匆匆离开,婉拒言漱礼开车相送的好意,她头也不回打车到附近一家酒店,开了间房倒头就睡。

  期间没接任何电话,也没回任何消息,直到收到陈彧落地佛罗伦萨的消息,才懒懒收拾形象准备出门。

  今晚和霍敏思见面是提前几日定下的,选的地方是在霍敏思名下的一间会员制酒吧。

  以沉重混凝土为基调的独栋建筑,镶嵌大面积剔透的玻璃,以灯火或日光消弭空白。结合波浪起伏的线条,茕茕独立于湖心,有种失去重力的漂浮感。

  从岸边抵达门口的桥,似迷宫迂回。被风吹皱的湖光在眼前迸碎、弹跳、穿行,有意绕乱人眼。

  李絮穿一袭撞色雕塑感连身裙,不对称量感轻盈飘逸,外面搭一件素黑的双面呢大衣,薄薄地挡住风雨。

  有侍应生为其撑伞引路,不从正门进,直接坐VIP电梯上五楼。

  她视力好,透过玻璃墙,眼尖地发现,今夜酒吧分外清冷,似乎只做一人生意。

  五楼是霍老板的自留地,不对外营业,但该有的都有,自用的酒墙甚至比一楼的还要豪华奢侈。

  霍敏思是典型的贵气甜美相,圆眼睛,短面中,胶原蛋白足,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几岁。身材却高挑匀称,凹凸有致,与脸不相称地火辣。

  这世上不存在美不自知的情况。霍敏思性格张扬,喜欢欣赏美人,也热衷于对外展露自己的美。就算私下玩斯诺克,也要星光熠熠地穿一件挂脖露背上衣,配一条立体折纸阔腿裤。

  陪玩的鬼佬教练长得挺帅,衬衫马甲穿得儒雅端正,姿态也讲究,不像是被大小姐养着解闷的地下情人。

  见李絮出现,霍敏思百无聊赖的郁气退散,蘧然一笑,将球杆往教练怀里一抛,摆摆手赶了人走,自己笃笃笃踩着穆勒鞋抱过去。

  “哇,衰嘢!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要是不飞意大利,半年都见不着你一次!”

  她们是大学差两届的前后辈。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入学考试,比起专业理论知识和美术基本功,更卡门槛的其实是语言考核。临时决定要考佛美的那年,李絮十七岁,准备时间不够,没法走国际生路线,走的是图兰朵计划,先到意大利读了一年预科。

  当时租的公寓就在语言学校附近,每天课程很满,又要不断整理完善作品集,压力不可谓不大。

  跟霍敏思第一次见,是在公寓走廊,霍敏思date的挪威男孩就住在李絮对面。

  两张漂亮的亚洲面孔,携有明显的华人特质,出出入入又总是碰见,彼此都眼熟。后来,在某个独自闲逛乌菲齐美术馆的周末,霍敏思拍了拍李絮的肩,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她们就这么成了朋友。

  “临近毕业,好忙的嘛。”李絮笑眯眯接住她,亲昵地贴了贴面。

  过几秒,又收起笑,低低提醒,“我在楼下见到孙越崎,包了场,一个人坐着。”

  “不用管。”霍敏思不屑一顾,揽着她往吧台走,“晦气东西,自导自演扮深情呢。”

  霍家是云城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户。自霍耀权从亚港白手起家,至今已福泽孙辈。霍敏思的父亲在兄妹中行二,为人闲散,没什么能力与野望,只负责打理慈善公益相关事业,不触及集团核心利益。但一个霍姓已够压人一头,霍敏思自幼养尊处优长大,极少遭遇什么不顺。

  除了孙越崎。

  霍敏思和孙越崎在瑞士读同一所国际中学,是彼此初恋,后来闹矛盾不欢而散,大学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意大利。

  去年前后脚学成归国,被不知前事的长辈做主定下婚约,男女双方都没表现出抗拒,莫名其妙地,天雷勾地火,就又吃起回头草默默复合了。

  霍敏思性格直爽,换男友换得勤,但从来不玩三心两意的多角游戏。她默认对方也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结果前不久孙越崎到东京出差一周,霍敏思想着给他个惊喜,上门就抓到他双飞偷吃。

  面对霍敏思的冷声责问,孙越崎起初还有几分理亏,低声下气认错,推脱自己喝醉了,以后不会再犯。

  可惜霍敏思完全不吃这套,句句锋利,声声讽刺。

  孙越崎少爷一个,耐心有限,哄着哄着也黑了脸,厌烦了做小伏低,直接反唇相讥。

  “这究竟有什么值得计较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我们身边哪个不是这样?酒局里塞过来的人,我连她们样子都记不住,得闲消遣,玩玩而已。至少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明面上让你难堪。”

  事关两边家族利益,订了婚约,就不是轻易脱得开的关系。

  然而二十几岁人,年轻气盛,谁都不肯示弱。恋爱也要分高低输赢。既然你玩,好,那我也玩咯。

  霍敏思怒极反笑,只声不作,转头回国包养了个男演员,成日出双入对,没再正眼瞧过孙越崎一眼。

  “我期望也不高吧?要他好好谈场恋爱,认认真真投入当下,不掺入其他杂质,是什么很难的事吗。在一起的时候一心一意,过后无论是好聚好散还是各玩各的,我都可以接受。结果他前一晚在电话里讲有多对不起我,多爱我,只爱我,不能失去我。第二日在凰阙遇到,就见他揽着其他人,问我和Eric要不要四个人一起玩交换游戏。”

  霍敏思冷冷嗤笑,没让调酒师伺候,自己动手开了支麦卡伦,挑了个切割精致的威士忌杯放在李絮面前。

  “才几岁,未嫁未娶,跟我玩openrelationship那套?打了我一边脸,还要我把另一边递过去。扑街,他也配。”

  李絮已经很习惯这个话题,坐在吧台椅上静静听她吐槽,还有余裕似笑非笑问一句,“哦,意思是,结婚之后就能接受?”

  “婚姻的本质是契约,保障是财产,又不是爱情。我当然不会天真到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我爸,表现得那么完美顾家,信誓旦旦多爱我妈,白日嘘寒问暖,夜晚绝不在外留宿,实际都在御景湾养着另一个女人。”

  “但是你要我说他完全不爱我妈了,我又觉得不是。”霍敏思撇了撇嘴,态度洒脱,“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专一,永远钟情同一个人呢?毕竟人是受荷尔蒙控制的动物,好易变的嘛。尤其是雄性动物,基因底色就有多偶倾向,违抗本能哪有那么简单。以后事以后算。我只要求当下真心真意,别装,别假惺惺,那就谢天谢地了。”

  “或许他说出口的瞬间,是真的觉得自己托付了真心的呢。”李絮慢慢晃着酒杯里的冰球,听着不同材质细微的碰撞声,试图稍微抽离立场来看待问题,“有些人就是情感和肉。体分得很清,性只是发泄荷尔蒙的一种途径,跟每周定期打打网球出出汗没什么区别。”

  “那这份真心未免太污糟太cheap,得到手都觉轻飘飘。”霍敏思嗤之以鼻,“况且他分得清,我分不清,凭什么要我配合他标准?我可做不到像他那样,个个都是cardiobuddy,嘴上说着没动心思,结果随随便便对着什么阿猫阿狗都发情。腌臜到死,有病别沾我身上。”

  “虽然理解追逐性也没什么错。”李絮托着腮,垂眼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很轻地抿了抿唇角,“但完全屈服于动物本能的人,也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到现在还是觉得那句话讲得有道理,一个人的性倘若廉价,爱就一定难以昂贵。”

  “可以分享的爱,昂贵得到哪里去?”霍敏思还是认同黑格尔那一套,“爱本身就是一种承认欲望,人希望在其中得到验证的,无非是自己的绝对特殊性。”

  “所以你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分享。”

  “各论各的,我没那么不切实际。婚姻可以权衡利弊,只谈利益。但恋爱要是没有阶段性的独一无二,连这么丁点情绪价值都提供不了,那还谈来干嘛?”

  李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个人不行吗。”

  “有点难咯。”霍敏思说,“群居动物,多多少少都会需求这种形式化陪伴,就类似某种写在基因里的缺陷?有人能做到吧,但我怕辛苦,不想考验自己。”

  李絮不予置评,噙笑抿了一口酒,突然问起,“那你还喜欢孙越崎吗。”

  “喜欢啊。”霍敏思坦荡承认,“但不妨碍我不想再犯贱。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从没舍得让我将就用过便宜货,这种滥竽充数的真心,摔了也不可惜。”

  李絮跟她碰杯,由衷笑赞,“好酷哦,学姐。”

  “不然呢。”霍敏思俏皮地扬了扬眉,“讲到底,我就是最爱我自己。”

  两人都是好酒量,就着久违的小聚闲聊,不多时就饮空一杯。

  “好稀奇。”霍敏思不嫌累,动手给她做第二杯水割,隔着吧台探询似的看过去,“今天这么多话,感觉你有心事。”

  李絮没有否认,手指捏着坚硬的金属边缘,叉了一小块蜜瓜火腿芝士,放在餐碟里晾着,一直没吃。

  “有时候真的会钻牛角尖,好难想明白。”过了十几秒,才听见自己轻而脆的声音浮在空中,“假如爱是排他的,那为什么最亲密的性与吻可以与第三者分享?假如爱是开放的,可以共享的,那它还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珍贵性可言?俯拾皆是的东西,还值得人付出,值得人追逐吗?”

  她鲜少将感情方面的困惑表露出来。

  连霍敏思都不免有须臾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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