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壳面包
小男孩手里捏着一盒儿童蜡笔,神情看起来很有些不专心,眼神黏在地砖拼合的缝隙上,突然指着一处污渍,奶声奶气说,“海。”
“宝宝想去看海吗?”妇人摸了摸他脑袋,“不过我们今天先去见爸爸好不好,妈妈明天再带你去看海。”
小男孩没有说话,神情不属,晃晃悠悠地走着,眼睛仍垂在地上。
“宝宝,跟妈妈讲讲话好不好。”妇人温声软言,很有耐心地试图跟他沟通,“答应妈妈一声。”
小男孩没有如愿看她,只走着走着,倏地用手掌捂住嘴,呜啊呜啊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且越来越响,越来越焦躁。
妇人赶紧把手袋交给身后的保姆,弯腰将小男孩抱起来,急切又熟练地哄,“好好好,妈妈不讲了!妈妈不讲,妈妈跟你道歉,我们不在外面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回家。”
连片刻目光,都来不及分给那对紧紧拥抱的古怪情侣。罗跃青抱起小儿子,什么也顾不上,就急急忙忙快步往出口走去了。
李絮一动不动,呼吸闷在言漱礼心口处,双手不自觉攥皱了他的冲锋衣。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重新恢复了那种午后平和的静谧,李絮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慢下来,渐渐与言漱礼同频。
“他们离开了。”
言漱礼手掌托在她颈后,声音低低的,没有即刻松开怀抱。说话时气息拂过耳骨,令李絮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她默默深呼吸,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花了十几秒调整好表情,才缓缓放开手,将自己从他怀里扯出来。
“…抱歉。”她眼神闪烁,没敢看他,“有些突然。吓到你了吧。”
模模糊糊一句,什么都没解释。
然而也什么都不需要解释。
尽管没有正式见过面,但她们母女相貌神似,不难辨认。他也曾经耳闻陈志诚有个自闭症私生子的事。显而易见的联系。
李絮大概也心知肚明,知道他猜得到,便也没有那么生硬地试图掩饰过去。
“她以前常常会发脾气。”李絮勉强拎了拎唇角,不太漂亮地笑了笑,“现在脾气变好很多。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是不是。”
言漱礼没有应声。
只是伸出手,熟练而自然地,帮她把沾在唇环上的发丝拂开。
“别咬嘴唇了。”他低头注视着她,语气淡淡地,“口红要蹭花了。”
李絮很安静地回视他。
半晌,视线落到他心口处。那小块面料,蹭了一点点质地湿润的唇釉。好明显,像颜料黏在了上面。
看着看着,她拿指节帮他擦了擦。擦不干净。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出来。
“这叫唇釉。”她声音很轻地纠正他,“不叫口红。”
匆匆一瞥过后,无心再逛。李絮整理好情绪,拿了一盒史明克莫西尼的树脂颜料,又拿了一包金粉,就推车去结帐。
收银是自助式的。
屏幕二维码跳出来的瞬间,言漱礼顺理成章地,就拿出手机准备去扫。
李絮连忙挡住他摄像头,说不用,“我这是准备给思思的新婚礼物,怎么能让你买单,一点诚意都没有了。”
况且这里光是一盒颜料价格都不便宜,他们什么关系,她蹭吃蹭住还不够,怎么好意思让他付?
言漱礼大概难以理解,这跟诚不诚意到底有什么必然关联,但没有反驳她,任她随自己心意付了款。
完成付款以后,后续涉及大件货物的备货取送,则需要走人工柜台。
李絮拿着笔,看一眼货物单,又看一眼言漱礼,不知道应该怎么填他家地址。
言漱礼俯身接过她手中的笔,没在配送那栏写字,只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留了一串手机号。继而跟工作人员客气交代,十分钟后,会有人报这个号码过来取货,有劳他们尽快准备。
画材买完,全部留给言漱礼的司机稍后送回去。他们什么都没拎,下楼买了两杯咖啡,再加上走马观花式的免费观展,离开时间掐得刚刚好。
今天云港大桥车流不多,兰博基尼一路压着限速,贴地尖啸,跑得风驰电掣。
言漱礼显然对亚港很熟,过了关,地图都不必怎么看,很流畅地衔接路程,直直往港口霍园去。
目的地渐近。
言漱礼这车声浪太具辨识度,他们同一时间到场,很难不引人注意。
李絮不想在霍敏思面前暴露关系。于是好声好气请他提前在斜坡上面停一停。等她走过去,他等几分钟,再过去接言逸群。
光是讲出这个请求,就已经可以感觉到言漱礼的不理解与不满意,就差没直说她欲盖弥彰做无用功。
万幸他没有拒绝,只不发一言,静静目送她下了车。
霍园是一间私人收藏馆,霍敏思爷爷名下产业,主体是一幢体量可观的红砖老洋房。建筑整旧如新,不论是山花顶门廊抑或西洋花阶砖地面,皆修复维护得堪称完美。
李絮晒着日光从斜坡步行下来。
转过围墙角,还没进门,就见言逸群典则俊雅,长身玉立,站在一面草木丰盈的复古绿墙边。
他穿一件华夫格浅白针织,搭一条卡其休闲西裤,仰着头,笑眯眯望着三楼露台上的人,“怎么样,搞得掂吗,要不要我上去帮忙?”
“不要你管,你赶紧滚!”霍敏思只露了一点点背影,望都不望他,脾气暴躁道,“不是你多嘴,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言逸群挨了骂也不恼,仍是矜节守礼的君子姿态,只斯斯文文笑一笑。
听闻背后有声音,不慌不忙转过身来,见是李絮,亦毫不意外。
“Chiara.”他文质彬彬向她打招呼,半点架子都没有,“好巧。又见面了。”
李絮也礼貌颔首,“言先生,下午好。”
“不必见外,直接叫我Fabien就好,我们以后应该很多见面机会。”言逸群态度温文尔雅,隔了几秒才解释,“毕竟,你是思思好朋友嘛。”
李絮在社交场上也算装得自如,听了这话从善如流,又重新客气叫了他一声“Fabien”。
“Pookie!你终于到啦!”在楼上听见讲话动静的霍敏思踢踢踏踏几步走过来,趴在栏杆上亲亲热热地朝李絮飞吻,“快快快,快上来,我给你调杯盘尼西林,全新改良零差评版本!别跟奇奇怪怪的人在那废话了!”
讲完,又急急忙忙踢踢踏踏回屋倒腾东西去。
奇奇怪怪的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往旁边让开一步,对李絮微笑客套了句,“上次贸贸然叫阿礼送你回去,没有冒犯到你吧。”
“怎么会。”李絮扬起最标准的社交微笑,“Leon百忙之中抽空,我很感激。”
他们站在一楼门廊,不故意提高音量,楼上很难听得清具体字句。
“我这弟弟就这样。”
言逸群话讲得儒雅斯文,一副为自家弟弟头疼的模样,“心高气傲。不爱讲话,也不会表达。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小时候呢,还患过一段时间失语症,把家里人都愁坏了。这也养成了他现在这种性格,懒得做表面功夫,只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和事花时间、费唇舌。”
愁眉难展讲完几句,言逸群顿了顿,又笑眯眯请她谅解,“倘若他有什么说得不礼貌、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Chiara你多多担待。”
犹如一枚石子投入湖泊,泛起不尽涟漪。
李絮心下百转千回,滋味难言,表面仍维持着镇定微笑。
“哪里的事。”她抿了抿唇,声音轻之又轻地讲,“Leon他很好。对我也很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一架熟悉的超跑慢速停于霍园门前。
剪刀门向上飞。假装有惊喜。下来一个更熟悉的人,手搭在车顶,没什么表情地掠了他们一眼。
“哇。”言逸群朗声一笑,“实在是巧。阿礼,你来的时间刚刚好。”
阿礼没什么好脸色对他哥。
“到底走不走。”言漱礼平静又平淡,眼睛看李絮几秒又移开,如她所愿地那样装作陌生人,只对着言逸群语气很差,“这里不让停车,被抄牌你给钱。”
李絮没有与他对视。
目光落在阶梯的花砖上,思绪转来转去,都转不出“失语症”三个字,甚至忘了装装样子跟他打声招呼。
“看吧。”言逸群侧了侧头示意她,声音压低,隐隐含着笑意,“没礼貌的小子。”
没礼貌的小子没听见,坐回车里,又不耐烦地短鸣一声表示催促。
言逸群不慌不忙,跟心神不定的李絮微笑道别。
临走之前,不忘彬彬有礼地向她提出请求,“楼上还有个暴脾气的公主,被长辈念规矩念得烦了,生了一早上闷气。她见到你最开心,有劳Chiara你多陪陪她。”
第20章 浪漫小说不会只有半幕戏。
20
老洋房的装饰,处处可见ArtDeco经典元素,充满上世纪的华丽与浪漫巧思。
沿着实木楼梯拾级而上,铺满燕麦色羊绒地毯的三楼双开门敞开。
“来啦,你怎么跟言漱礼前后脚到?”
霍敏思站在拱形窗边,没抬头,颇为专注地翻阅着手里几张信笺。
“嗯。正好撞见,他来接Fabien。”李絮有些心虚地放下手袋,状若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
“听见声浪啦。那个型号的兰博基尼目前国内就两架,一架我堂哥的,另一架就是他的。”霍敏思仍是低着头,手边摆着文房四宝,忙里抽空地咕哝,“也是稀奇。以前八百年不见这高冷怪一回,最近倒是频频下凡来。”
“你要跟他哥结婚。”李絮说,“碰面多,不是很正常的事?”
“Nah.”霍敏思不赞同地摇摇手指,“言二做事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你不了解他,他这人古怪得很——”
“这什么?”不想话题继续围绕着言漱礼继续下去,李絮赶紧打断她,“怎么突然之间这么风雅,磨墨展纸,练起书法来了?”
“还能是什么。”霍敏思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放下信笺,手持紫毫,一边叹气一边沾墨,“有几位叔伯姑姨不方便露面,人不到,礼到。爷爷要我们亲笔写答谢帖,礼数做足,以表尊敬。”
李絮不由感慨,“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
“这都算轻的了。事情一大堆,烦得够呛,接下来几天还得使劲搞封建迷信呢。”霍敏思行云流水写完一张帖,在落款处补上自己名字,将笔暂时一搁,揉揉手腕往吧台方向走,“Honey你先坐着等会儿,我给你调杯全新配方的盘尼西林。昨晚跟我哥那毛子保镖学的,保证喝起来不像消毒药水。”
“你别忙。”李絮及时制止她,“先把你这沓帖子写完吧。我感冒,忌酒。”
霍敏思长长“欸——”一声,威士忌倒一半,连忙关切地跑过来摸她脑袋,“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天天下雨。”李絮由她小题大作地贴着额头,“太久没遭遇这种潮湿天了,免疫系统有点生疏。”
“你要不要过去我那边住?”霍敏思面露担心,“我再次郑重邀请你。我家阿姨煲汤可有一手了,趁你在国内这段时间,还能帮你调整一下饮食。你一个人住酒店多麻烦。”
“算了,搬来搬去更麻烦,都快住习惯了。”李絮不想牵扯到她,又引开话题,“我今天还买齐了画材,准备闭几天关,努努力,争取赶上你婚礼。”
“Chefigata!!”霍敏思情绪价值拉满,闻言即刻高高兴兴跟她意式贴面,“这么能折腾,真的没事?那我准备好接受你给我的惊喜啦。”
别的不说,霍敏思是真的从专业角度欣赏李絮的作品。
“真没事。”李絮抿笑搂住她,“看过医生了,吃几天药就能好。住到你那里,我还担心传染你,影响你婚礼呢。”
“求之不得。”霍敏思哼哼一声,又难掩忧色,“不过你这样,我担心陈彧那个衰人会去骚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