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壳面包
她错开言漱礼的遮挡,异常冷静地唤了陈彧一声,心平气和与之商量,“思思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在她婚礼上闹出任何动静,给她造成任何麻烦。有话,我们等到晚宴结束以后再谈,好吗。”
言罢,似乎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她没有等对方的反应,借口霍敏思来电,直接丢下另外二人,抓起手包转身离开。
热带海岛天气莫测,雨时滂沱,晴时凶猛,从来没有温和的中间地带。
午后日光晒得人心不在焉。
忙忙碌碌到将近傍晚,婚礼仪式按时举行,一切顺利推进。
日落西垂,太阳即将坠入海水之中。天空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粉与蓝,像极一张半透明的临摹纸,正等待一阵过路的风澄清。
言漱礼与李絮作为伴郎与伴娘,分别立于两侧,在新人面对面讲完誓词之后递上戒指。
四重奏乐团演奏的Jeteveux适时响起,新人表演接吻,李絮站在玫瑰丛边,微笑着注视鼓掌。
余光一瞥,望见对面的言漱礼。他仍是一副冷峭傲气的模样,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彼此目光在空中不经意碰了碰,短暂几秒,又默契错开。
新人挽手离场,穿过重重拱门,移步充满玫瑰与香槟的草坪。
那束纯白如瀑的铃兰捧花,最后还是按照霍敏思的计划,抛入了李絮怀中。
她落落大方拎起裙摆作了个谢礼,眉眼弯弯地讲了几句形式化的俏皮话。那些平时不怎么看得起她的少爷小姐,今日都颇给霍敏思与言逸群面子,格外捧场地给予热情反应。
透过围成一圈的年青人群,可以隐隐约约见到,陈彧和言漱礼站在最外面讲话。一个面色铁青,一个风轻云淡。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低垂着,另一双琥珀色眼睛远远穿过人潮与她对视。
李絮装作无事,镇定自若收回视线。
热闹忙碌的cocktailhour结束过后,霍敏思回别墅换装。几位伴娘陪在身边,也随之换掉飘逸纱裙,换成更适合晚宴派对的礼服。
晚宴即将开场,各位宾客经过简单休整,都已陆续入席等待。
要跳firstdance的伴郎伴娘成双成对,排成一列在外面候场。李絮穿一袭月光色软雕塑露背丝裙,嘴唇与耳垂空荡荡的,整个人简单而舒展,像轻飘飘一片羽毛,没有任何赘余的重量。
言漱礼一身矜贵,视线落着,英俊而沉默地陪在身侧。
李絮想跟他说说话,碍于人前,不好表现得过于亲密,惟有客气而温和地事先寻求谅解,“我舞步跳得不好,要是不小心出错了,Leon你多担待。”
言漱礼气质有些冷,压低眉目睨她一眼,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
似是听见了他们对话,正在等待新娘补妆的言逸群饶有兴味地转过身,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就没见这小子跟哪位女士正经跳过舞。待会儿不知道会不会临时出岔子,带着你转到哪里去,该是他拜托Chiara你多多担待才对。”
“结你的婚,别废话。”言漱礼满脸不悦,冷冷打断这碎嘴的哥。
言逸群斯文地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耸了耸肩,示意李絮“看吧”,一副拿自家弟弟没办法的样子。
“没有的事。”李絮忍俊不禁,觉得这兄弟俩实在好玩,焦虑与苦闷都散了些,忍不住仰头看了言漱礼一眼,“Leon读中学时,华尔兹就跳得很好的。”
言漱礼也正低着头,寡言少语地注视着她,分辨不出是什么意味。
“哎呀。”整理好妆发的霍敏思终于姗姗来迟,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人前,“久等久等,刚刚接了个电话。”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言逸群儒雅地递过臂弯,“需不需要我帮忙解决?”
“有心。不必。”霍敏思皮笑肉不笑,言语跋扈,“夫妻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边界感比较好。你最好不要像上次那样,随便插手我私人的事。”
“当然。我完全尊重你的隐私。”言逸群风度翩翩地回以一笑,“只是给你提供一点小小的建议。希望你在处理过去式的人际关系时,可以更加当机立断一些。否则被长辈知道了,你又要挨教训。”
“八百年前交往过的ex,人在挪威,打电话来祝我新婚快乐。”霍敏思笑得甜美,讲话却咬牙切齿,“警告你别没事找事。”
“冤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言逸群无辜微笑,见她不肯挽臂弯,索性直接牵住她手,“夫妻之间还是保持一点信任感比较好。时间差不多了,言太太,稍微管理一下表情,准备入场了。”
霍敏思恶狠狠剜他一眼,没再驳嘴,不情不愿把手塞了进去。
李絮又紧张又津津有味地听两人斗嘴,旁边倏忽递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眼一瞧。言漱礼一言不发,绅士地等待回应,神色拢在春夜的深蓝里。
李絮稍作平复,定了定心神,将右手置入他掌心。
言漱礼慢而有力地将她捉紧。
随着玫瑰花瓣飘落,厚重的双开门被侍应生推开。
萨克斯宏大明亮的第一乐句奏响,宣告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正式开始。
由新郎新娘居中旋转,几对伴郎伴娘陪衬围绕在旁,俊男靓女的青年组合总是分外赏心悦目。
灯光调试得恰到好处地昏暗,追光都打在两位主角身上,令本来担心自己会出错的李絮放松少许。
言漱礼与她贴得很近,手掌稳稳贴在她飞起的蝴蝶骨之间,引领她并步旋转,顺时针摆荡。
转圈的过程中,有几次鼻尖不经意擦过他肩膀,可以很清晰地嗅到那股碱性涩感的焚香。昏暗之中,感官似乎被数倍放大了,令人生出一种被紧紧拥抱着的错觉。
倘若最后一小段舞步,没有转到陈彧面前的话,这将会是李絮有生以来跳得最流畅的一次华尔兹。
可惜好巧不巧,一转身一回眸,李絮恰好撞上了陈彧晦暗难明的眼神。
她肢体不自觉僵了僵,反应慢了半拍,险些要被绊倒。所幸言漱礼反应够快,掌控力也够强,硬生生握住她腰肢,带她滑过了这几步,才没有酿成什么踩脚事故。
“别分心。”浪漫而沉郁的管弦乐曲中,言漱礼声线沉沉,贴近她耳边警告。
李絮掩住慌乱,搭在他左肩的手稍稍紧了紧。
一曲终了。
谢礼过后,留下一对新人继续共舞,其他人圆满完成任务,各自双双执手退场。
晚宴布局是两张长形餐桌,宾客分隔对坐,新郎新娘与位高权重的几位长辈居中间主位。过道留出舞台位置,斜后方是十余人组成的古典乐团与流行乐队。
言霍两家是云城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户,同圈层结交的朋友有相当部分的重叠,没有严格划分男方或女方的亲友阵营,座位皆按照身份地位与人情往来,妥帖又随意地一路排下去。
或许是年纪较轻的缘故,言漱礼没有过去与家人坐在一起,反而与几位伴郎伴娘就近落了座。
李絮左手边是Wendy和她男友,右手边是言漱礼,彼此间隔不远。
陈彧坐在另一桌斜对面,甫一抬头,就见他目光幽幽地打量过来。
李絮迟疑片刻,没有回避,不躲不闪直直应对了他的视线。
直至侍应生过来为他们斟酒,李絮不小心碰掉了座椅上的晚宴包,这场漫长的对视才被中断。侍应生满是惶恐,连声道歉,李絮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自己弓身将包包拾起,随手放回身后。
再回过身,正想去拿香槟杯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便骤然一沉,被人紧紧握住了。
李絮瞳孔放大,吃了一惊。
对面的陈彧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眼神游移,不敢动作太大,惟有暗暗咬牙,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邻座那人却纹丝不动。原本只是拢着,察觉她在使力,索性不耐烦地翻手扣住。
李絮搞不清楚他究竟要干嘛,怕惹人注意,登时不敢再动,也不敢出声质问。
晚宴前面一串流程尚未走完,席间没有人闲聊,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今夜的主角身上。有人捧场地*起哄鼓掌,有人率先举杯恭贺,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影。
无人有闲暇留意到昏暗处的李絮和言漱礼。
他们坐在一起,像两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谁也不和谁交谈,谁也不和谁对视。
一个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新人,另一个神情冷漠,低头把玩一枝作为桌面摆饰的小小铃兰。
然而在无人窥见的餐桌底下,他们的手,却又古怪而隐秘地紧紧扣在一起。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按下无声的快进键。
伴郎伴娘祝辞,双方父母发言,最后新人感言,齐齐落座,正式开宴。侍应生鱼贯而出,一道道菜品流水般端上来,一瓶瓶陈年佳酿不停歇地开。舞台上亦不空旷,另有几位特别邀请的唱作巨星与当红歌手上台表演,为现场炒热气氛。
酒饱饭足过后,年纪较大的长辈先后退场,回去北岸酒店休息。古典管弦乐团彻底让位,DJ与流行乐队轮流掌控节奏,很快来到年轻人狂欢的场子。
原本拘谨规矩的男男女女都摆脱了约束,借着微醺酒意回归本性,浸入纵情声色的不眠夜。
有人攀到桌子上跳舞,有人赌输游戏扎入香槟池,有人专注于猎艳调情。到处都是酒精与烟,到处都是扭动的躯体,到处都是纸醉金迷的泛滥笑意。
周围环境喧嚣鼎沸,就连言漱礼亦不能幸免。
他天之骄子,年少有为,又是普德控股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即便性格高冷,不近人情,但在这种社交名利场上,也永远不乏蜂拥而上恭维攀谈的人。
趁他被人缠住脱不开身,李絮借意离席,礼貌让出身边位置。
她绕了一段路,到僻静处的化妆间,仔细洗手消毒,对镜拧开短钉,将那枚旧唇环重新戴上。
熟悉的束缚感与安定感,像一块旧毛毯重新包裹住她,令她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翻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十分钟之前的iMessage页面。
【哥哥】给她发来消息:我在泳池等你。
她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半晌,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习惯性打开《小小旅人》的游戏界面,漫无目的地操控着Liam在牧场里巡视了一圈,才调整好心绪,整理好仪容,款款走出隔间。
夜晚温柔而谨慎。
月光朦胧照亮沿途的路,花园与泳池静谧无人,惟有虫鸣螽跃。派对震耳欲聋的乐声,一路削减着传来,恍若隔世。
酒店的路灯讲究美感与氛围,亮度皆不很高,照得池水像反光的玻璃,碎成一片又一片。
李絮穿花寻路,站定在另一边岸,没有继续向前。
“站那么远做什么。”陈彧隔着一池水,阴郁地望着她,“躲我躲了这么多天,还没躲够?”
海风携着咸腥的湿气,清泠泠地吹皱池水,蓝白交映的光晃过岸上人的面庞。
他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看起来喝了不少,身上有酒气,眼球亦有些微浑浊。
“你想要聊什么呢。”李絮格外平静地回望着他,“我以为我在信息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陈彧牙关紧咬,“你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我说。”
“这种事。”李絮镇定得近乎无动于衷,“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有那一次!”陈彧眼底涌现出一种揉杂恳切与悔恨的恼怒,迫于从小到大的教养,才没有让负面情绪外露得更明显,“我喝醉了,犯了浑。只有那一次……絮絮,你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不能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直接判我死刑。”
人和人之间,似乎永远都做不到易地而处。
李絮不懂他的怒意与理直气壮从何而来,却不意外会听到此类辩解,“无论是一次抑或无数次,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你打算就用这样的借口来说服我吗。”
“我知道你暂时没有办法接受,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不求你即刻原谅我。”陈彧咬了咬牙,像在和谁较劲,“但我不会同意就这么和你分手的。”
即便已经过去半个月,陈彧看起来依然完全无法接受现实。
“我不想惩罚任何人。”
李絮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审判任何人。因为事实上我也有错。有心理障碍的是我,优柔寡断的是我,逃避的也是我。我们两个根本不适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勉强绑在一起。”
“就因为我做错一件事。”陈彧指节用力得泛青,下颌线明显紧绷着,“你连我们整段关系,连我们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都要否定吗。”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你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这不是你的错,错在我没办法——”李絮顿了顿,不想将话说得太赤裸,“我觉得分开对我们彼此都好。”
“我可以等!”陈彧捏紧拳头,几乎要将酒瓶攥碎,“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
“怎么等。”李絮眉眼垂着,周身被光晕拢得柔和,“一边跟别人睡,一边撒谎骗我,这么等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彧口舌发苦,没来由一阵心惶,急急几步逼近,想要上前拽住李絮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