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失 第73章

作者:空壳面包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那一瞬间,真是头脑茫茫然一片空白,什么情绪都没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只能慌忙将车停到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喘气,紧紧攥住隐隐作痛的膝盖。

  他将自己关在公寓整整一周,哪里都没去,拒绝与任何人联系。

  不知是想通了,还是麻木了,绝望了。自此之后,他慢慢地开始尝试戒酒,开始重新整理自己,开始认认真真接手那些明摆着没什么前景展望的项目。

  达不到预期中的目标。

  但至少勉强有个人样,看起来不那么落魄潦倒。比一直行尸走肉的好。

  除此之外,这五年间最大的变化,是陈志诚死了。

  死得不光彩。

  心梗发作。

  皱巴巴的一副皮囊赤。裸着,以为即将攀上高。潮,实则被地狱的恶鬼索了魂,直挺挺厥倒在情妇肚皮上。

  陈彧今日飞这一趟,就是为了送父亲的骨灰回国安葬。

  葬礼办得潦草,来人不多,只有血缘亲近的几个。

  富邑无可挽回地走了下坡路,陈老爷子年纪大了,慢慢退下来,东西都交给了陈彧二叔那边的人。

  面对陈彧这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孙子,他不是不可惜,但也没办法。只深深叹息一声,说他五年没回来了,趁这机会回家看看,晚上到旧宅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饭。

  言下之意,是要他葬礼之后,赶紧再回澳洲去。

  陈彧心中嗤笑,没有反驳,沉默地送走了所有人。

  云城的初夏,不落雨时,天清气朗,轻盈和煦,非常适合在户外活动。

  陈彧问顾维借了辆车,离开郊外墓园,进入市区,跨过斜拉索桥,缓缓驶入安保严密的沙洲江心岛。

  顾维初初接到他电话时,犹豫再犹豫,没敢直接同意。

  后来想着两人先前的情谊,咬咬牙决心要帮,又焦虑得迭声叮嘱,“哥们,你千万忍住,千万别露面。远远看一眼就走,成么?我也担着风险呢。你得考虑考虑你兄弟,要出什么岔子,我哥这回真能把我活活揍死了。”

  陈彧静了片刻,答应了。

  江心岛的柏油路,宽敞静谧,来往车辆寥寥。林荫道投落遮蔽的影,斑斑驳驳的光碎在地面,拾都拾不起。

  慢吞吞一路梭巡一路绕,陈彧最终将车停在湖边一间玻璃花房前。

  湖岸一片绿意氤氲,有人撑了天幕,铺了地垫,支了折叠椅,正在水边休息。

  李絮长发还是以前的冷棕色,懒懒散散挽成髻,身上穿一条软雕塑感的拼色吊带裙,露出修长白皙的肩颈。脸上妆很淡,几乎没怎么打扮,玫瑰色的下唇一如既往衔着一枚极简唇环。

  看起来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她还是那么漂亮。

  那么明艳动人。

  甚至于,经过时间沉淀,她身上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更添了几分质感与故事感。

  李絮坐在露营椅上,正对画架,手执画笔,蘸了颜料,正在作水彩写生,完全没有留意到不远处有人在窥视自己。

  而在她身边,停着两辆婴儿睡篮车。

  两位佣人阿姨,正一人抱一个,万分仔细地,照顾着雇主家那对刚刚满周岁的异卵双胞胎。

  突然之间,不知是哥哥还是妹妹没来由地哭了起来,手脚扑腾着,要讨妈妈抱抱。

  李絮放下画笔,匆忙擦了擦手,无奈地从阿姨怀里将小宝宝接过来。

  “Lucas,收收眼泪。”一边拍哄,一边不太严肃地叹气,“到底遗传的谁啊,这么黏人,这么爱哭。”

  他的妹妹Aria一脸淡定,正在咕咚咕咚,四脚朝天,抱着小海獭水瓶喝蔬果汁。

  ——她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再多的听闻,再多的照片,都不及亲眼所见。

  陈彧怔怔然,思绪一片恍惚。

  被某种无可遏制的冲动推搡着,他将顾维的警告抛诸脑后,忍不住下了车,踉跄地靠近了几步。

  可惜。

  尚未待他拨开绿雾走近她身边,她面前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言漱礼一如既往地挺拔、英俊,完美无瑕的大理石雕塑一般。岁月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任何瑕疵。轮廓的加深,反而更加突显了那份冷峻而淡漠的上位者气质。

  尽管他面无表情,神色与姿态皆随意自然,但这并没有削弱任何来自他骨子里的压迫感与危险性。

  他在妻子昳丽的面庞落下一个吻。

  而后抚着她腮颊,冷冷抬眼,越过她身后,波澜不惊地对上陈彧愕然的视线。

  霎时间,陈彧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下意识想要攥紧膝盖。

  ——他的骨头又在隐隐作痛了。

  五年前,陈彧犹不死心,最终从李絮口中得到了那个确切的答案。

  他听着线路断开的忙音,脑子一片混乱,失魂落魄地想:那个人怎么会是言漱礼?

  怎么可能是言漱礼?

  然而,一旦有了这个认知,过往许多微妙的、古怪的、不合常理的细节就都严丝合缝,一一对应上了。

  外界的人,都觉得言漱礼和陈彧表兄弟关系亲近。

  其实不然。

  言漱礼对待朋友,是像对待晏明生那样的。

  陈彧心里有数,不过是借着这层与言漱礼熟识的假象,提升自己在社交圈的地位,加重自己在陈家的筹码与份量。

  陈家受言家提携,托言漱礼外婆的福,暗暗吃了不少红利。言漱礼眼高于顶,对陈家谁都看不上。小时候还不怎么愿意理睬陈彧,为什么后来,他突然又对自己这个挂名表弟多了几分关照?

  为什么惟独愿意赏光,来自己攒的局、办的派对?

  为什么在暴雪天气,都愿意亲自开车,帮自己去洛根机场接女朋友?

  为什么在自己谈论与李絮相关的事情时,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不耐烦,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意戏谑或贬低?

  为什么自己和何雨曼的私密视频,会莫名其妙发到李絮的邮箱里?

  ……

  一切都有了答案。

  几乎是失去理智地,他即刻去找了言漱礼对峙。

  说他被冲昏了头脑也好,自不量力也好,没有人可以忍受这种屈辱。

  言漱礼在麓月府的红土场打球。

  一个人。

  专程等着他似的。

  他冲上去,猛然挥空了几拳。被迅速反制,一脚踹中腹部,又飞了出去。继而被拽住衣领扯起来,软塌塌地垂着,面中挨了重重一击又一击。

  登时耳鸣目眩,气喘吁吁栽倒在地,沾了满身的土。

  “我不建议用暴力解决问题。显得野蛮。”

  言漱礼慢条斯理踩住他侧脸,略略低头,捡起刚刚掉落的网球拍,“你目前有两个选择。一,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离开云城,永远别再回来,也别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二,你可以尝试别的方式。但我保证,最终的结果,一定会远远比你选一更糟糕。”

  陈彧头脑充血,眼眶涨得通红,几近目眦欲裂。

  “…为、什、么。”他满嘴血腥,声音被踩得哽在喉咙里,势必要得到一句答案,“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他妈要什么人没有,为什么偏偏要横插进我跟她之间!?”

  言漱礼垂眸,居高临下,俯视他一眼。

  “因为你不配。”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而低沉,与他淡漠的声线如出一辙,“我以为她喜欢你。以为她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用网球拍点了点陈彧渗血的额角,“而事实是,我判断有误。”

  陈彧耳朵嗡地一阵响,心中挤满无能为力的酸苦,满溢的怨愤仿佛下一秒就要叫嚣着冲破胸腔。

  “…我不配。”他咬紧后槽牙,被愤怒逼得口不择言,字字句句混着血吐出来,“那你呢?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要捡我玩剩下的?她在床上够不够骚?被我玩烂的货色,也就你还当宝贝捧着!”

  言漱礼静了几秒。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慢慢扔开球拍,移开踩住他脑袋的那只脚。

  空荡荡的网球场边上,有许多由纯钢或铝合金制造而成的辅助器材。

  言漱礼目标明确,形容斯文,直接拆开了一面未组装完成的记分牌,将其中一根用作支撑的钢管抽了出来。

  陈彧摇摇晃晃,脑袋嗡嗡作响,擦了擦鼻子淌出来的血,还在试图重新站起来。

  未果。

  言漱礼动作精准而迅疾,直接往他膝盖狠狠敲了一记,又一记。

  陈彧“啊——!!”地哀嚎出声,浑身冷汗直冒,哪哪都钻心地疼,抖得像筛糠一样,连捂住伤处都哆哆嗦嗦地做不到。

  “给你两个忠告。”言漱礼目光冷得结冰,低低掠过烂泥一滩,鞋底直接碾压他伤处,“一,在别人给你选择的时候,直接做选择,不要说多余的废话。二,实在吐不出有效信息的时候,譬如现在,直接闭嘴就好。”

  陈彧脸上混着血和泪,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软在那里,嘶嘶地抽着气,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

  “做完手术就走。”言漱礼点到即止,不欲拖延,拿出手机叫人过来收尾,自己头也不回利落转身,“这段时间,够你处理好手续,跟家人告别了。”

  ——彻底结束了。

  陈彧仰在地上,宛若抽了骨头的一坨烂肉,愣愣望着夏日钴蓝的夜空。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霓虹塔下,说喜欢李絮的情景。想起他们在阿诺河边牵手,他小心翼翼吻她的脸。想起自己被接受时的雀跃,被拒绝时的失望。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跟她说会等。

  想起曾经巧言令色地说爱。

  想起曾经口不择言地伤害。

  又想起一次次的隐瞒,一次次的偏离与背叛。

  声音起初像滴落的细雨一样。

  渐渐变得急促,变得绝望。

  最后像一把被摔坏了琴颈的大提琴,仍要自顾自继续演奏,平白无故惊扰无人的观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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