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芷筠
“对。”
有人主动开口说了话,宿舍的几个女生很快便熟识了。
棠棠他们初中时期就开始上灶,对住校生活早就很熟悉了。
不过红旗公社离家里近,就十多里地,平时要是有什么事跑一趟就能回到家了,但在县中学可不行,从原林县到榆槐村有四十七八公里呢。
总体来说,适应状况良好。
一个班里差不多有五十多个学生,主要由城里干部们的子女还有各个公社的农民子弟组成,基本上呈现出两种泾渭不同的流派。
干部子女们明显家境优渥,穿一身很体面的学生制服,有些阔气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明亮亮的手表,那场面一下就撑起来了。
而农村子弟们明显刚来不太适应,比较局促,尽管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新做的,但相对干部子弟来说有种过时感,身上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些体力劳动的痕迹,不会大声说话,也不会轻易站到人群中去。
跟棠棠他们一块参加小升初考试的其余几个同学,除了棠棠、苏觉胜、苏子田还有孙想蓉还在继续念高中外,剩下的陈满金和王大云都没有继续念书了。
棠棠还是继续跟孙想蓉当同桌,上初中之后,孙想蓉就开始抽条,她现在个头几乎是女生里最高的,身体和四肢都很纤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穿一件红色的花衣裳,她看了眼前边,小声对棠棠说道,“周日下午有半天假期,咱们去百货公司买点女生用品吧。”
“好啊。”棠棠想了下,她的牙膏也快用完了。
走过两条街就是百货公司了,大概七八百米的样子,周日下午百货公司里的人不少,最受女生欢迎的是城里新到的雪花膏、指甲油还有香粉,孙想蓉刚踏进百货公司的门,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柜台上去了。
棠棠向来不爱涂脂抹粉,而且那城里来的指甲油,一小瓶就要一块多,在生产队上工,一天就挣二角四分钱,她舍不得花这个钱。
棠棠买了一支牙膏,磨砂纸包装印着墨绿色管体,价签压在玻璃下,一角五分一支,她从包着钱的手帕里数出硬币,看孙想蓉那边还在挑着香粉,便打算在这个门市部里再转转。
门市部左边的货架上,有一摞机制布鞋,鞋底的针脚整齐细密,一圈又一圈,有黄色鞋面的,蓝色鞋面的,最多的是黑色。
“布鞋……”不知怎么的,棠棠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周舒年坐火车离开时孤单一人的背影。
也不知道舒年哥哥在宛丘怎么样了。
……
周舒年插队的这个生产队叫河沟子生产大队,跟他一块在生产队插队的有十几个人,组成的“知青集体户”,生产队仓库改造的土坯房里摆着几张木板床,上边铺着知青们从家里带来的旧棉絮,行李就堆在墙角,十多名男知青挤在同一间房内,五名女知青的住处就在隔壁,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在这种环境下,私人空间这四个字对于所有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
宛丘的夏天很闷热,七月份有半个多月是逼近四十度的,像进了蒸笼似的,木板床的旧棉絮被焐得发酸,草席上全是汗渍印子,霉斑顺着墙根往上爬,十多个光膀子的男知青横七竖八躺在木板床上,竹扇拍蚊子的声音跟蝉鸣搅在一起,热得根本睡不着。
夏天的时候,他们还得收起两张木板床,腾出一部分空间来让村民存放粮食。
至于吃饭方面,知青在生产队按工分分配口粮,集体户这边垒了柴火灶,有简单的锅具,知青们轮流值日做饭,主食一般都是窝头、杂粮馍馍或者杂粮粥,菜就是白水煮白菜、白水煮萝卜,要么就是白水煮土豆,连盐都舍不得多放一点,更别说往菜里放油了。
周舒年从一九七二年九月份到宛丘插队,他已经在宛丘待了两年多,知青点的环境真的是太差了,也实在是磨练人的意志。
周舒年打了饭,照例是水煮土豆菜和三个高粱馍馍,回到宿舍后发现枕头边上有一封信,大概是同伴去公社上取信顺便给他取回来的,是他昔日的同窗战友苏觉生从部队寄过来的。
他们通信的次数不多,他在宛丘插队,苏觉生在南城当兵,这一封信从宛丘寄到南城起码要一个多月,回信就得等到三个月以后了,加上日子枯燥乏味,也没什么好写信的,慢慢通信次数就少了。
周舒年不忙着吃饭,他先拆开了苏觉生的信。
“舒年同志:
见字如面!我已经从你的来信中得知你被推荐到首都机械厂工作的好消息,真挚地替你感到高兴!虽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一件顶光荣的事,可光荣归光荣,但我心里头也明镜似的:像你这样会英俄两门外语,能把物理知识背得滚瓜烂熟,会画机械草图,还自学高等数学的人,志向绝不在田埂上,如今你能进首都机械厂拧机床,可算没让那些被翻烂的课本白遭罪!
部队最近在搞“技术革新比武”,我报名参加了军械修理组,天天跟各种机械军备打交道,满手油污倒让我想起你信中说的“生产队猪圈的干草味”,昨天拆修一台旧车床,我照着你以前画的机械草图琢磨了半夜,嘿,还真让我找出了其中的门道——果然,咱哥俩就算隔着几百里地,这脑子也能往一块儿使。
你在信中提到你的推荐材料里写了你被评为“救火英雄”的事迹,虽然一笔带过,但我也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我想说,年轻人有时候还是不要太狂妄了,还是要注意安全。
想必你收到信时,不日就要启程北上了,祝你一路顺风,等你在厂里站稳了脚跟,盼你来信细说厂里的新鲜事儿,咱隔着信纸,也比比谁在各自的“战线”上干得更漂亮!
对了,我家弟弟妹妹已经上了高中,小妹棠棠最近总向我打听你的状况,想知道你在宛丘过得是否安好,你能否给她捎去一份信,让她大概了解一下你的近况?
此致
革命敬礼!
苏觉生
1974年10月于南城某部队”
河沟子生产大队的后边有一片很大的原始森林,这片森林是国家宝贵的森林资源,甚至安排了护林员专门负责巡山,三个月前,今年入夏后三个月没下雨,天气燥热,周舒年实在是睡不着,就从宿舍里走出来外边纳凉,正好看见了远处的一片火光冲天。
周舒年急迫地喊醒附近的村民后,组织大伙用扁担挑来湿棉被扑打火头,用树枝在火场边缘划出隔离带,除此之外,还冒着危险冲入山里救出了两个护林员,等到救火队赶到时,他已经带领村民们顺利的控制住了火情。
为了救人,周舒年手臂被火星燎出一串水泡,林业局估算过,那场火要是烧进核心区,得损失上千立方米木材,周舒年划的隔离带正好挡住了火头,当地县革委会专门发了嘉奖令,还上了报纸。
正好赶上首都机械厂招工的指标,机械厂特意留了一个名额给救火英雄。
周舒年看完苏觉生的信,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轻松的神色。
听苏觉生提起棠棠,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穿鹅黄色衣衫,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的身影,她看向人时,眼睛里总是带着亮闪闪的笑意。
一晃也两年多时间过去了,周舒年跟棠棠一直没什么联系,难为这个小丫头还记得他。
他从提包里翻出纸笔,身体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前,开始给棠棠写信。
写完信,他把信纸仔细折叠齐整,塞进信封里,打算等明天出发去首都时再寄给棠棠。
做完这一切,周舒年才想起来自己打回来的饭菜,含糊吃完了一碗土豆菜和三个高粱馍馍,他开始收拾要带去首都的行李。
被褥床单、脸盆、胶鞋这些东西他都不打算带了,留给自己的知青同伴,周舒年只收拾了两套换洗衣物,还有几本常看的书。
在收拾东西时,他发现了箱底有一双用黄纸包着的黑色布鞋,上面的针脚七歪八扭,边缘处也没裁圆整,这是他当初从原林县离开时,棠棠做了送给他的。
周舒年怔愣了片刻,喉咙滚了滚,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这双布鞋给收拾进了提包里一并带走。
54
第54章
◎结束知青生活(修)◎
他和集散户的同伴挨个道了别,虽然其他人心里都很羡慕,但还是尽量展现出了积极的情绪欢送了又一位离开知青点的同伴。
周舒年这下算是摆脱插队的苦日子了,至于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苦熬多久。
他跨上拖拉机斗,拖拉机突突响起来,风卷着尘土掠过脸颊,到公社时,周舒年找了个信筒,把那封写好的信给贴上邮票寄了出去。
先从河沟子大队坐拖拉机到县里,然后搭乘公共汽车到宛丘市,就能坐上前往首都的火车了,宛丘市火车站的月台像口沸腾的大锅,扛着扁担的、背着铺盖的、牵着孩子的人挤得脚不沾地,周舒年攥着油乎乎的车票往检票口的方向挤,黄色的大提包被身后人拽得变了形。
过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挤上了车,车厢里非常拥挤,毫无空隙,硬座车厢的玻璃窗糊着灰,车厢里很闷热,一股酸臭怪味窜入鼻尖,差点让人连早饭都给呕出来。
周舒年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靠窗的位置,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
从宛丘到首都,途径四座城市,预计耗时一天一夜。
好一会,火车开动起来,外面的风灌进了车厢里,驱散了车厢内的怪味,外面的景色跃入眼底,被绿色的田埂划成一块块的稻田,很有江南水乡的意境,周舒年喝了口水缓缓嗓子,想把水壶塞回去的时候,在提包右侧挂兜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平安结。
他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个平安结是他离开原林县时,苏觉生的小妹棠棠编了送给他的,这个平安结编得很精巧用心,线绳在交汇处打了个细密的万字结,四个角延伸出的穗子长短一致,他把这个平安结攥在掌心,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情涌上心头。
周舒年是第一次到首都,这里有别于其他地方,阳光有些晃眼,朱红色的城墙,阳光透过菱形玻璃洒在柏油路上,自行车流如黑色的河,副食店前排着长队,橱窗里的点心雪白,广播里播着热闹的《东方红》的旋律。
但他没有过多停留,而是选择直接去了首都机械厂报道。
到厂后,周舒年先到人事部门提交了提前准备好的各项资料。
那女办事员看到上边的名字,又打量了几眼他,“你就是那个救火英雄吧?”
周舒年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那女办事员忍不住笑,“你别紧张,你的事迹在我们厂子都传遍了,年轻人勇气可嘉嘛。”
提交完资料后,紧接着就是填写职工登记表之类的各种表格,人事部门的负责人与新职工谈话,体格复查。
走完首都机械厂的入职流程,周舒年顺利成为了机械厂的一名学徒工。
……
周舒年在首都机械厂当学徒工已经有半年时间,这半年内,他主要是跟着师傅打杂,给机床加油、擦设备,学用锉刀磨零件、搬运毛坯件、记生产台账以及参加车间学习。
这天傍晚,首都机械厂有一批进口设备需要卸货,这种大型设备从厂区门口搬进车间是个力气活,但愿意留下来卸货的工人不少,加班卸货每小时有3毛钱的加班费。
周舒年也跟着带他的老师傅一块过来了。
“不是说了七点钟到货吗,怎么现在七点三十了还看不见车影……”那工人发着牢骚,顺便拍死了一只停在手臂上吸血的蚊子。
“怎么还看不见货啊,这也太磨蹭了。”他们有些不满,加班费计时是从开始卸货算的,货没到,他们在这里等着也不算时间。
在众人的牢骚中,一辆运货的大货车朝着厂房门口的方向驶了过来,等到货车停好,主管才走了过来,指挥他们开始卸货。
主管提高嗓门,“大伙儿注意了,车头那批是精密家伙,装卸别毛手毛脚;中部货物防震要求较高,底下垫块破棉絮;车尾那批带电线,注意避免潮湿接触,所有货物按区域分类码放,确保品类与位置对应,不得混淆,搬的时候要稳抬稳放,注意不能倾斜磕碰,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参与卸货的二十几个工人,简单做了下分工后,就开始把这一批进口设备从大门的方向给搬进车间。
正在这时,办事员跑过来叫住了往里搬设备的工人,“等等,这些设备现在还不能往里搬!主管,昨儿画的定位线让暴雨给冲花了,我刚才拿墨斗复勘时发现镗床地脚孔跟图纸差了三公分,要是这会儿搬进去,再想调整设备的位置就很麻烦了。”
车间位置本来就狭窄,先不说这么多设备搬进去了没办法移动调整,而且镗床这类精密设备每移动十厘米,就有可能导致底座导轨与地面摩擦产生划痕,这会影响后续加工的精度,更别说地脚螺栓孔与预埋螺栓错位,强行撬动可能崩裂设备底座。
前几年,首都的一个机床厂就因为定位误差,三次挪动机床,最终导致工作台导轨扭曲,精度彻底报废。
主管恼怒地皱紧了眉头,“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办事员低垂下了脑袋,这确实是他的工作失误。
“咱们厂的技术员呢?”
“厂里的技术员都去三厂那边技术支援抢修了,从三厂回来,单车程最少也要四个小时。”
主管看了眼车间前边的空地,“那把货直接卸下来放到那片空地上,让工人先回去,等明天技术员回来了再安装,这样成不?”
主管这话一出,现场纷纷响起了工人反对的声音。
“主管,这我们等了这么久,从六点下班等到七点半,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现在说卸到空地上?那加班费怎么算?”
“就是啊,本来说好是七点钟,结果拖到了七点半才看见货的影子,这好不容易把货从车上给卸下来了,总不能让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吧。”
“明天还得再折腾一趟。”
“最近都在赶进度,要是今晚不能顺利组装,耽误了明天的技术调试,那耽误的生产进度就很难抓回来了。”
“不行,”办事员面露难色,“天气预报显示,今晚到明天早上预计有雨,这批设备不能受潮。”
主管看着面前的一群工人,“你们当中有人会看英文图纸的吗?要是没人能对着图纸核定位,那耽误的功夫就大了。”
一群工人面面相觑,他们连中文图纸都不一定能看懂,更别说那老外的洋文了。
“让我试试。”周舒年开口道。
主管的目光落在眼前年轻人的身上,他身上一套蓝灰工装,看着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可举止胸有成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稚嫩的样子。
“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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