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芷筠
喻娟芳点卤的手艺是跟她娘学的,打从她十岁起还从来没失手过。
中午,喻娟芳取出两大块豆腐切成小块,锅烧冒烟后下进锅里煎,一面金黄后又翻另一面,煎到微微焦黄的程度,再撒上一把葱花,一小撮盐,浇上两勺酱油,光是看着就能让人直咽口水了。
果不其然刚端上桌,一个个都来不及说话了,一边呼呼的吹着豆腐一边往嘴里塞。
“太好吃了,这豆腐吃起来真香!”
“老三媳妇这不仅做豆腐的手艺好,这煎豆腐的手艺也是一绝,这豆腐外边煎得焦香焦香的,里面一点都不老,吃起来还是嫩乎的!”
棠棠吃了一块煎豆腐,再扒拉一口米饭,听到这话忍不住连连点头,真是太香了。
苏觉生也点头,“娘,你做的豆腐真好吃。”
喻娟芳看他几人吃得高兴,便开口说道,“我昨晚泡了三斤黄豆,做出来十斤的豆腐,还剩下一些压成老豆腐,能多放两天,晚上给大家做韭菜烧豆腐,还有青菜豆腐汤。”
其实豆腐性价比很高,一斤黄豆就能做出三四斤的豆腐,只不过喻娟芳嫌麻烦不轻易做罢了。
偶尔做一回就当是改善伙食了。
几个小孩听到晚上还能再吃豆腐,忍不住捧着碗激动的欢呼起来。
一条西川河把红旗公社的几个村子给串了起来,榆槐村地处中下游的位置,最深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米,河湾的对面就是连绵不绝的打谷山了,河边铺了几块青石板,平时村里的妇女洗衣服就蹲在这青石板上洗衣服。
这段时日农忙,棠棠便自觉揽下了洗衣服的任务,她捧着装满了脏衣服的木盆,跟瓦妮各找了块青石板蹲下了,就开始洗衣服。
棠棠将木盆搁在石板旁,用一块黑漆漆的胰子对着领口袖口这些污渍重灾区仔细涂抹了一遍,仔细搓了一遍又一遍,黄黑的污渍在她的揉搓下渐渐泛起了白色的泡沫,顺着衣服的纹理滑落融入水中。
搓洗之后,棠棠把整件衣服都浸入水里,河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她抓住衣服的两端上下抖动,那脏水从衣服的缝隙里流出来,那拧出来的水哗哗溅落在石板上,洇出一片片水渍。
涤完衣服后,河水很快就重新变得清澈起来,棠棠刚端着木盆站起身来,就看见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几只透明的河虾正结群在水里游着。
棠棠看了眼瓦妮用来装衣服的竹篮,“瓦妮姐姐,你把衣服给腾到石板上,篮子借给我用一下!”
瓦妮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马上就把竹篮给她腾了出来,棠棠拿起竹篮往水里一捞,舀了满满一篮子水,提出水面后水顺着竹篮缝隙哗啦啦流下,露出了几只活蹦乱跳的河虾。
没想到洗个衣服还有这番意外收获,姐妹俩喜笑颜开,棠棠又开口道,“开春了鱼虾都开始活动了,说不定这附近就有虾群,咱们找一找。”
棠棠找了根树棍,沿着上游把水草丛都搅了一遍,瓦妮就在下游的位置负责捞虾。
洗完衣服回家的时候,两姐妹的竹篮里提了小半篮新鲜的河虾,全都活蹦乱跳的,最大的能有拇指大。
喻娟芳趁着中午下工的时间把去年的藤蔓架子给拆了,虽然开春了,但平时家里吃的还是土豆萝卜,偶尔家里会找点野菜野菌换换口味。
这年头不仅肉贵,新鲜蔬菜也不便宜,家家户户都在墙根下垦出来半畦地,种上瓜果蔬菜,用来当做这一年蔬菜的补给。
瓦妮把洗干净的衣服给晾到杆子上,“三婶,今年还种南瓜吗?”
“今年不种南瓜了,前两年都种南瓜,产量也不高,我找我娘家嫂子要了些新菜种。”
“是什么菜种?”
“叫蛇瓜,听起来像个新鲜玩意,我也没吃过,听说结出来的瓜还有茎叶都能吃。”
菜地前几天已经翻过,喻娟芳用锄头给挖出一个个种子坑来,再把种子埋进坑里,棠棠晾完衣服后进厨房的灶膛里铲出来一斗草木灰,沿着菜地边上仔细均匀的撒在菜地表面,再浇上水,这菜就种好了。
喻娟芳有些意外,“你们捞了这么多虾?”
“都是棠棠的主意,她看见河里游着虾,就想着附近肯定有虾群,就把附近的草丛给找了一遍,果然找到了好几个虾群。”
棠棠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笑容来,喻娟芳嘴角浮现了一抹笑容,“你俩都辛苦了,晚上用韭菜炒河虾吃。”
棠棠睁着大眼睛,激动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下午帮择韭菜。”
喻娟芳把棠棠叫到了屋子里,递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鸡蛋糕。
浓郁的鸡蛋香窜入鼻尖,这个香味让棠棠想起了那天在供销社闻到的现烤鸡蛋糕的味道,“娘,这是什么?”
“这是鸡蛋糕,我今天去娘家拿菜种,我娘给我的。”
虽说家里条件不好,但喻母还是疼爱自己这个大闺女的。
棠棠咽了下口水,虽然心里很想吃,但还是强忍着把鸡蛋糕给推了回去,“娘,你吃吧,这是外婆给你的。”
喻娟芳难得有耐心跟她说话,“我不吃,我刚才中午吃了白薯,又喝了一大碗水,这个吃不下了,你没吃过,你吃吧。”
“那留给哥哥他们……”今天周日不上课,老苏家的几个男孩都在外边玩弹珠。
“快吃了,给那几个兔崽子吃了也是浪费。”
喻娟芳淡淡的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吃了,她下午还要去上工,出门便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南屋里只剩下棠棠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打开,里面的是一整块金黄油亮的鸡蛋糕,轻轻咬上一口,酥软香甜,鸡蛋的香味很浓烈,鸡蛋糕在嘴巴里化开,简直是太美味了。
棠棠想起来她娘刚才给她这个鸡蛋糕时的模样。
喻娟芳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真的对她很好,比对三个哥哥还要好,那水果糖只有她有,只带了她去公社上的国营食堂吃面,只给她一个人做了新衣服。
棠棠听过一个词语,叫重男轻女,意思是看重儿子轻视女儿,这个词语贯穿了她前六年的人生,但是在喻娟芳这里,她得到的待遇比三个儿子都要好。
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空缺被填得满满的。
大概下午五点钟左右,大人陆陆续续扛着锄头下工了,小孩也帮着剁猪草,喂鸡和赶鸡,朱老太在畦地割了新鲜的韭菜,棠棠就帮忙把韭菜上的黄叶择去,再把韭菜洗干净。
晚饭是韭菜炒河虾,腌酸白菜,主食是黑高粱米饭,酸白菜是年前腌的,再过段时间就吃不成了,不过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也不愁消耗不掉这点酸白菜。
至于韭菜炒河虾,河虾鲜美肉紧实,韭菜的清香搭着河虾的鲜味,别说其他人了,棠棠感觉自己就能扒两碗米饭。
8
第8章
◎榆木桩子◎
蛇瓜种下后,棠棠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蛇瓜的长势,每隔三四天,她就用一个水瓢舀水把菜地给浇湿,一开始就是手指长短的芽儿,慢慢长成了瓜苗,再然后蛇瓜的藤蔓攀爬上架。
六月份,老苏家吃上了第一顿清炒蛇瓜。
这蛇瓜吃起来口感清甜,肉质脆嫩,清炒、凉拌、煮汤都好吃。
只是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也会腻,这蛇瓜一根就能炒上一大盘,而且结瓜结得很快,整个夏天,老苏家的饭桌上就没断过蛇瓜,导致后来棠棠看见蛇瓜连夹菜的力气都没了。
一连吃了三个月蛇瓜,终于熬到了九月份,淅淅沥沥的一场雨过后,天气稍微凉快了不少,1964年的秋季学期也开始了。
苏家就剩下苏觉胜和棠棠两个小孩没上学,等九月份他俩也要去上学了,早在前几天,喻娟芳就用一堆碎布头给勾了两个花布书包,一个是苏觉胜的,一个是棠棠的。
虽然苏会民说要送棠棠上学的时候,喻娟芳在旁边泼了好一盆冷水,但对于棠棠上学,喻娟芳还是同意的。
想到今天就要开始上学了,棠棠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激动。
天蒙蒙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换上一套黄色碎花的衣裳,两手并用,把头发给编成两个马尾辫,村子里有不少女孩子都剪了刘海,棠棠没刘海,一来是不习惯,二是她自己也不会剪,怕给剪毁了。
不过她眉眼精致,额头饱满,剪了刘海反而不如直接露着额头漂亮。
她知道当初自己留在了瓦罐村,她是不会有上学的机会的,是因为舅舅和舅娘,她成了老苏家的女儿,才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早饭是稀稀拉拉的碴子粥配老咸菜,出门前,喻娟芳给棠棠和苏觉胜的口袋里各塞了两颗糖,“既然去上学了,就要好好念书,争取学出个人样来。”
喻娟芳给他把错位的扣子给重新扣好,神色平淡的嘱咐了一句,“觉胜,你是哥哥,在学校要照顾着点妹妹。”
“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欺负棠棠的。”晒了一个夏天黑黢黢的苏觉胜挺直了身板,颇有几分小男子汉的气概。
棠棠虽然想说自己根本用不着人照顾,但心里还是感觉热乎乎的。
从家里到村小学就半里地的路程,榆槐村有差不多五百户人家,姓氏比较杂,在榆槐村小学上学的基本上都是本村的孩子,除过几个邻村的,一年级的教室里坐了差不多二十个孩子。
带一年级的是一个姓田的女老师,田老师是个邻村人,脸有些圆手指也是胖乎乎,分发课本后,老师拿了注册的名单清点人数。
“苏觉胜”
苏觉胜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到!”
“田雯雯”
棠棠前排的女生站了起来,“到。”
“孙想蓉。”
一个穿着红色碎花的丹凤眼女生站了起来,“到”
……
田老师看了眼名单,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苏新棠。”
棠棠感觉自己的名字从田老师嘴里念出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更好听了,她从椅子上起来,“到。”
今天是上学第一天,所以也不讲课,上午就发了书,任由学生们在教室里吵吵嚷嚷就过去了,有家里住得近的就赶回家里吃了饭下午再来上课,棠棠他们离家倒是不远,但一般情况下老苏家中午是不做饭的,回去了也是冷锅冷灶。
棠棠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就听见觉胜哥哥说,“家里橱柜说不定还有昨晚剩下的黑馍馍,咱们可以回去烤了吃。”
苏觉胜早上也只喝了两碗稀汤,在教室里坐了一个上午,早就消化空了。
棠棠觉得这主意不错,兄妹俩回了家,果然在橱柜找到了馍筐,里边还剩下的两个硬邦邦的黑馍馍,苏觉胜烧火,棠棠负责热馍馍,她把馍馍切成厚片,给馍馍片沾上盐水后再放进锅里煎一煎,这样热出来的黑馍馍不仅软和,吃起来还有一点咸味,也没那么噎人。
吃完黑馍馍后,棠棠又喝了一大碗水,赶回小学正好开始上下午第一节 课。
下午上课之前,田老师给他们先讲了一遍课堂纪律,如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发言要先举手,得到老师允许后再说话,按时完成作业等。
“今天我们来学习这一首唐代诗人骆宾王的诗作,《咏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田老师先念了一遍,然后又带着他们读了两遍这个课文,棠棠忍不住自己又用很低的音量念了一遍,她很喜欢用普通话读课文的感觉,感觉那些字就在口舌间萦绕,读出来的声音也特别好听。
……
家里平时吃油主要是菜籽油,偶尔会买一两回猪板油回来熬了改善伙食,前段时间熬猪油的时候剩下了小半碗油渣,晚上和青菜一块炒了,给大伙肚子里都添点油水。
晚饭吃高粱米饭,油渣炒青菜和老咸菜,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咸菜,没菜吃的时候夹上薄薄一块咸菜,咸得能扒拉一大口米饭。
棠棠他们今天没布置作业,就在炕上拿着新发的书看,苏觉生上的四年级正好就是他爹苏会民带的班,苏觉生每天在学校里是苦不堪言,看见他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好好写,你那字我瞧着跟鸡爪爬的都差不多了,你下回上课再交头接耳,就给我到走廊站着,别在班里影响其他人学习!”
苏觉生被压着写作业,一副生无可恋的苦咧咧模样。
棠棠和苏觉胜交换了一个眼神,庆幸苏会民不带一年级,不然也有他们的苦日子了。
“睡觉了。”喻娟芳端着盆热水进来,催促几个孩子睡觉。
棠棠听到这话,忙把书合上了,躺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房间空间不大,十几平方,一张大炕便已经占了屋子一半以上的空间,也没什么家具,就摆了张桌子,喻娟芳陪嫁的箱子就堆在角落,箱子上面是书籍,脚地上也堆了满满当当的杂物,显得有些逼仄沉闷。
苏会民把脚放进热水盆里,喻娟芳就在桌子旁边坐着,捏了捏疲惫的肩膀,然后就拿起针线开始补苏觉胜破了膝盖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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