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嘉卉
“村书记他老婆呗。”孙茂芸应了句,冲着小狗发出嘬嘬嘬的逗弄声。
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了,是个穿着棉绸大花裤的中年大姐,站在里面门口屋檐下就冲她们笑着道:“孙姐来啦,快进来坐会儿呗。”
看见齐眉,眼睛先是一亮,又立刻变得好奇,“哎呀,这就是孙姐你……干女儿啊?”
估计还是想说儿媳妇,但是又怕小姑娘脸皮薄。
孙茂芸无奈地点点头,刚想说就不进去打扰了,对方已经干脆出来拉她了,“走走走,进去喝口茶嘛,你看妹妹脸都晒红了。”
“进去坐进去坐,我装田螺也要花不少时间的。”她边说边拉着孙茂芸往里走,齐眉也只好跟上。
走近门口,就听见一阵戏曲声,唱的是很经典的老戏《搜书院》,以前住在宣化路那边的时候,楼下的罗老师就是个戏曲迷,周末老是会放,咿咿呀呀的从窗户钻进屋里,叫醒睡懒觉的人。
“奶奶,孙姐过来了,你给她倒一下茶,我去装田螺。”
背对着门口的摇椅一下就停了,高高的摇椅椅背后面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老太太扶着眼镜腿,好奇地看向齐眉。
然后问孙茂芸:“你儿媳妇哇?”
豁,老长辈就是敢说。
孙茂芸无奈地道:“不是不是,还没结婚呢。”
“以后肯定要结的嘛。”老太太笑眯眯,夸了齐眉一句长得真标致,又给她拿了一瓶椰汁,说小孩合适喝这个。
齐眉从小到大跟着大人出去,都是扮乖巧文静的,有些腼腆地道声谢后接过椰汁,在孙茂芸旁边站着,好奇地打量客厅的装饰。
其实每家的布置都差不多,沙发茶几电视柜,大大的彩电正对着茶几上的茶盘,楼梯旁边的大鱼缸里养着色彩斑斓的热带鱼。
她打量完一圈,低头吸溜着椰汁,听老太太跟孙茂芸讲话。
聊的话题竟然还是她和江问舟,天啦:)
“杨老二那个女儿那天讲你家养了个童养媳,我一听就说她是睁眼说瞎话,她见过童养媳吗?我当童养媳那会儿,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打猪草喂猪,做早饭,还要洗全家的衣服,死鬼的衣服从小就是我给他做的,我到他们家的时候才六岁,去的时候就讲好以后是要伺候他们家里人的,当丫头用,怎么可能给读书给买这买那,想得美哦……”
老太太絮絮叨叨,齐眉听得有些愣住。
心情也有些复杂,不知是因为知道了前天晚上孙茂芸说的讲不通人话的是谁,还是因为老太太的经历。
孙茂芸边听边点头嗯嗯地应和:“就是嘛!我都说啦,是我们家老江的战友、兄弟走了,牺牲了,留下小朋友没有人照顾,那么小一点点,我们不管难道让她自生自灭吗,开始管就要管到底啊,这是责任心问题对不对?两个小孩一直待在一起,产生感情很正常是不是?我们又没有犯法,都没有达成过收养关系,她听不进去的诶,这个人真的是……她只会相信她想出来的东西,人家怎么讲她都不听的,这么轴!”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一下齐眉,又夸她漂亮,对孙茂芸说:“以后你家孙子孙女不知道多漂亮哦,有福气啦,这样还好,婆媳之间相处得来,不像有的人家吵吵闹闹……”
话题这时终于开始偏向别家的八卦,齐眉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
电视里的戏曲咿咿呀呀,已经演到经典的《柴房自叹》那一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起,书记的爱人提着个红色的袋子又回来了。
“孙姐,这些田螺沙子都吐干净了的,你回去剪一下尾巴就可以炒了,我是没时间,不然还能帮你处理好。”
“不用不用,我回去自己剪一下也很快的,有没有紫苏哇,有的话给我摘几片叶子呗,省得问别人要了。”
“有有有,等一下,我去给你摘。”
她应完又匆匆走开,孙茂芸这时才想到问老太太:“您怎么买这么多田螺啊?”
“小孩要带同学一起回来过周末,提前说想吃田螺,我本来只想买四五斤,结果他说一盆买完给我打六折,我一听有便宜不占多不好,就都要了,结果这些没出息的,跟我说吃不完!”
说完还愤愤地拍两下大腿。
书记的爱人摘了紫苏出来,闻言嘴角一抽,有些无奈地冲孙茂芸摇摇头。
然后把紫苏递过来,“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摘。”
“够了够了,这么多。”孙茂芸道谢,拉着齐眉,“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不打搅奶奶听戏,改天一起喝茶。”
从书记家里出来,齐眉挽着孙茂芸的胳膊往回走,有些好奇地问:“干妈和他们家很熟吗?”
“还行,几乎天天都在榕树头那里见到的,一起说说话就熟了,你干爸还跟人家一起去钓鱼呢。”孙茂芸笑眯眯地应道,拉着她挑沿着别人家墙根的荫凉处走。
“没想到才几个月,你和干爸就这么丝滑的融入了村里。”齐眉有些感慨。
“城里有城里的方便,村里有村里的热闹,再说我们户口又不在村里,不参与他们的分红什么的,就当是来度度假,反正大家都还挺乐意接受我们的,当然就玩到一起了。”
可能也有江眀琮原来职业的关系,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对警察叔叔多两分信任的嘛。
到家之后孙茂芸和江眀琮俩人忙活半天,总算把好几斤田螺处理好了待用,刚放下东西,就听齐眉问:“干爸干妈喝酸梅汤吗?刚冰镇好的。”
直到大家坐下来喝酸梅汤了,齐眉才发现,江问舟还没给自己回信息。
时间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齐眉有些惊讶,忙什么能忙这么久,不会真的来动脉夹层了吧?
这个疑惑一直到晚上吃完饭回城的路上才解开。
手机响起的时候齐眉刚在红灯路口停下车,顺手便点开了免提。
江问舟先是问她:“吃饭没有?”
“哇,这都几点了,当然吃了。”齐眉顺便看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你还没吃?”
江问舟嗯了声,“准备,这就吃了。”
声音里的疲惫听起来相当明显,齐眉忍不住问道:“今天这么忙啊?你下午也没回我信息,看到我给你点的下午茶了么?”
江问舟叹口气:“中午刚跟你聊完,急诊就让我去会诊,来了个受伤的,被人刺穿心脏,120送来的路上就心脏骤停了。”
齐眉惊讶:“刺穿心脏?为什么,跟人家火拼啦?”
“听说是跟公司的下属发生争执,对方可能压抑太久,一下就崩溃了,拿刀捅的,据说同时受伤的还有另外两个人,被送去了省医院。”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问题谁也说不清,江问舟只说:“手术做完回来,又有记者过来采访,应付了一下,然后查房,所以现在才有空,看到你点的下午茶了,就是……”
他顿了顿,失笑:“咖啡里的冰块全都已经化了,已经变成很水的普通美式了,不过点心没事。”
这可真是太惨了,不过齐眉的重点却是:“啊?他心脏都被刺穿了还怎么手术?还是说手术的是另一个病人?”
前方绿灯这时亮起,她连忙启动车子穿过路口。
听见这边的动静,江问舟问她是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她说是,又先嘱咐了一句开车慢点,然后才解释说:“一开始是送进急诊抢救室,肾上腺素和插管什么都上了也没复跳,后来我们是把那个刀口扩大了,伸手进去捏的,模仿心房收缩的频率捏了大概二十分钟,总算有动静了,这才赶紧送进手术室做修补。”
至于怎么修补的江问舟不用细说齐眉也能知道个大概,但她更惊讶的是他们帮伤者心脏复跳的操作。
“啊?就……就这么硬来啊?”
“哪有硬来,这不是模仿心脏工作的*时候了么。”江问舟反驳了一句,又叹气,“死马当活马医是这样的,反正人已经这样了,不如拼一把,要是没成功,我们也算是尽全力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回归平静和淡然,甚至还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在家过得怎么样?”
“好极了,干妈下午买了田螺,我们晚上吃的炒田螺,一大盆,嗦螺十分快乐。”
齐眉想想还觉得意犹未尽,觉得下周去露营的时候可以提前做一点带过去,或者准备好材料去了那边再开火也行。
江问舟笑着应了声好,同她又聊了几句,这才结束通话。
挂断电话没过多久,车子路过一家平时经常光顾的面包店的分店,想着江问舟爱吃这家的肉松蛋糕卷,加上不赶时间,齐眉干脆靠边停车,给他点了个宵夜的外卖。
还特地多点了几个面包,给他明天当早饭吃。
刚回到家,就接到江问舟的电话,说东西收到了,问她回到家没有,她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打开了电视。
调了几个台,发现没什么可看的,正准备把电视关了,却在本地的夜间新闻的画面上目光一顿。
随即二话不说就突兀地将电话挂断了。
江问舟被她突如其来的操作弄得一懵,觉得她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一会儿再发信息问问吧。
他把留出来当早餐的面包放进休息室的冰箱,正准备将其他的拿去办公室给同事们吃宵夜,就感觉手机振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齐眉发来的信息。
一张图片,是她的朋友圈截图。
截图里有一张照片,是拍的电视屏幕,江问舟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了新闻报道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可是齐眉的配文却是:【这是谁家的家属上电视了呀?原来是我家的呀[耶][嘿哈][亲亲]】
这还不算,评论区里还有父母的点赞,和母亲的评论,一排大拇指。
这还是第一次,齐眉公开在朋友圈里用家属这种词汇来称呼他,而且父母还点赞。
看到他们三个的昵称此时并列在一起,江问舟的心里忽然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像海水拍打礁石,撞击着她的胸口。
他突然间觉得眼底有些发热,但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笑起来。
—————
日子过得很快,几天时间转眼即逝。
江眀琮和孙茂芸为了避开村里人对家里两个孩子的事的好奇,带着年年和金金回城小住,就在江问舟青年路那套房。
他们回来那天,齐眉趁着休息一大早就过去帮忙打扫,顺便把年年和金金的狗粮猫粮之类带过去。
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看着干干净净,可手往桌子上一摸,抬手就见指腹有一层淡淡的灰尘。
空气也不大好,是那种长期紧闭门窗形成的混浊沉闷的气息,不太好闻,开窗通了好半天风才终于好了。
齐眉帮忙收拾东西,跟孙茂芸道:“你和干爸住主卧就行了吧,次卧收不收拾都不要紧?”
“收都收了,哪有干一半的。”孙茂芸吐槽道,“再说了,我可不住主卧,谁知道你哥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在里头,比如什么相册之类的,你说我是看呢,还是看呢?”
说完还很刻意地乜她一眼,齐眉顿时讪讪,抿抿嘴红着脸走开了。
不过孙茂芸这句“秘密”倒是提醒了齐眉一点事。
早前有一回她来过这边看金金,回去之后江问舟问她有没有去书房看过,她说没有,问他里面有什么,他却又不说,只说比她那儿多几堵墙。
可他当时的语气分明就是在说,书房里有秘密,你错过了发现它的机会。
后来她想过要来看看,但又忘了,于是一直也没搞明白书房里到底藏着什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就让她来看看!
想到这里她立刻跟孙茂芸说了句:“干妈,我去收拾书房,通通风。”
说完转身大步往书房走去,金金不知道为什么,也立刻跟了上来。
走到门口,齐眉握住门把手就要一推,可她心里又莫名有那么一瞬的紧张,心跳骤然加快。
要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跳,又屏住呼吸,才攒到了足够的勇气,颤抖着手用力将书房的门往前一推。
被窗帘遮挡住外界光线的书房里光线昏暗,可并不妨碍齐眉将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书架上有一排专门摆放着她以前出去玩时淘来的各式各样的小东西,书桌上的打印机上还有她贴的各种贴纸,都是买奶茶送的,椅子还是她买的,但是真皮椅背已经破损严重,应该是被金金拿来磨爪子了,椅子上还放着一个淡粉色的有长耳兔图案的靠枕,那个靠枕是可以拆开当空调毯的……
这些都是旧东西,曾经在申城那间小小的出租房里陪伴他们度过了很多个日子。
齐眉还记得那时候每次去玩回来,她都会认真的找地方将带回来的纪念品摆好,江问舟问她:“有必要这么郑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