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河山
于是,当云松几个人来的时候,问到的就是孩子们不见了。
云松第一反应就是孩子们又被送去了亲戚家,但村子里的黑户齐刷刷地一起不见了,这就很奇怪。
三个人都开始着急了,实在是担心村子里的人对孩子们下手,好在孩子们也不是什么听话的。
对于这群去山里的娃来说,挣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今天除了是警察上来,还有她们的老板常芳来收药材。
她们到山里挖的老虎姜,正好就可以卖给常芳。
常芳知道了,云松自然就知道了,她跟着一起去了山里,正好就遇到了这群孩子挖完了老虎姜,准备去悬崖边挖扒岩姜。
这边的悬崖不是那种裸露石块的峭壁,而是覆盖着一层绿油油的植物,这个植物就是中药材爬岩姜,这里的人叫的是扒岩姜。
孩子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能吊着绳子下去摘。
云松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兴致勃勃地到处砍藤条做绳子了。
云松看着这个悬崖,再看看这些孩子,她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藤条……”佟锦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常芳作为老板,她也吓到了,反正钱是挣不完的,她赶紧说道:“我这一次上来就是来跟你们说,镇上不收扒岩姜了。还好来得及时,要不然你们就白弄了。”
云松也缓了过来,赞扬地看了一眼常芳,对这些想要挣钱的孩子们说道:“也不用可惜,到时候还能想其他办法挣钱。”
她这段时间的重心都在这些孩子的父母身上,实在是疏忽了孩子们的情况。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她们待在山里。
于是,几个人又把孩子们送回去。
这一次回去,村子里的人意见就更大了,于是三个人又是接收了一大堆情绪垃圾。
下午,三个人还得走路回镇上,就是最苦最苦的训练生活都没有现在苦。
佟锦一回家,倒头就瘫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对面床的唐朝从进寝室开始收拾,换鞋子,倒水,洗脸,最后把衣服裤子换成家里穿的衣服裤子。这才瘫在床上。
云松没有回寝室,她在隔壁的办公室,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资料信息。
“不能抓人,不能跟人争执,我们真的是世界上最憋屈的警察了……”佟锦忍不住感叹道。
“不对,云姐才是,云姐今天被人说她这么卖力,这一趟差事下来,肯定要挣几万块钱。”
云姐现在估计憋屈死了。
云姐不憋屈,她只是在看这些村子的情况。
通过谈话和观察,村民们对于男娃的渴求其实是来源于现有的社会制度下,生女儿吃亏这一套理论,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创伤。
这其实是很多人没有看到时代改变了。
她也注意到了村子里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信命,每次跟人说,孩子有了户口,才能读书上学,才有机会去更好的地方发展。
大多数村民都是一句话怼回来:“我们这里的人,没有那个命。”
她想起了常芳对命数的执着。
云松开始翻看这些命数的书。
这里的人好像最信的是“袁天罡称骨”,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成都人,所以对同林镇影响很深。
这个称骨太复杂了,不方便传播。
她自己小时候还听过一个指纹相关的命数——
“ 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开当铺,五螺六螺会存钱,七螺八螺考状元,九螺十螺享清福。”
这个……不行,万一有孩子是一螺呢?到时候这个指纹歌里面,就一螺最倒霉。怎么迷信还搞上了孤立霸凌?
得改改。
云松找到了唐朝和佟锦,把自己的新计划告诉了两个人。
“所以我们这段时间来编一些命数相关的东西,传出去。”
可算是有新的方向了,佟锦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去村子里,接受村民们一遍一遍地说还是要生个儿子之类的话,听得头疼,不是夸张,是真的头会疼。
“我小时候流行这个指纹命数。”云松把指纹歌念了一遍。
唐朝:“写出这个命数的人是不是有个一螺的仇人,这都不是一般针对只有一个螺的人。”
“所以我们要改个字。”
“那一螺勤?勤快的意思?行不?”唐朝说道。这里肯定是要填一个字才顺口。
“一螺勤,二螺富,这两个连在一起,我总觉得二螺是一螺的老板,一螺勤快了,所以二螺就富有了,我要是一螺人,我会觉得我命很苦。”佟锦念了一遍,然后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纹。
“螺是圆圈对吧?”
“对。”
“……我还真是一个螺!快快快,快给我改个好的命!”
“那福怎么样?有福气的意思,一螺福,二螺富,声调不一样,但是也很顺口。”唐朝说道。
“这个可以耶,有福气寓意也好。拿到了一螺也不用觉得自己命不好。”
“那就定这个字。”云松拍板定下来。“肯定还有没有螺的人,到时候就说是命数要靠自己的稀有人才。”
三个人又开始研究脸上的痣,哪些痣代表着大富大贵,哪些痣又能考大学,反正只要是好的,全都记下来。
三个人都干劲十足,毕竟现在她们编出来的越多,后面就有越多的孩子被植入一种自己生来就有好命的信念。
光是命数这些肯定不够。
这一代当家做主的村民,长在六七十年代,那个时候是国家困难时期,村子里的人的上升渠道太小了,去城里工厂打工都得要介绍信。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命里就是这样一辈子了,也接受自己的下一代这辈子都是在村子里。
云松编的这些命数相关的东西,对孩子影响肯定更大,但大人们估计还需要下一剂猛药。
如果只是说命数好,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估计很难撼动那些陈旧的思想。
要怎样让这些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要直接看到了别人获利了,人们对于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人获利感触会更大,因为会给人一种他家里可以,那我家里也可以。
晚饭的时候,云松三个人去教师食堂打饭,和初中老师们一起吃饭,聊起来这件事。
“有没有那种家里条件不好,最后自己上了光荣榜的女学生?”超生未上户口的,多是女娃。
同林镇初中的前身是私塾学校,后来变成了镇初中,两边的百合镇和雨兰镇的孩子都是过来读初中,学生太多,教师不够,导致进校成绩不错的一群孩子,进入初中后很难和城里的高中竞争,可无论怎样的环境,都会有强者冒头出来。
学校外面墙上贴着的光荣榜便是这些年考上一流大学的学生。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这种穷地方的女娃们,无论多困难的环境,一定有女娃能冲出来。
“你们要听这个啊,我给你说一个,绝对够格,那上面排第一的那个女娃子,雨兰镇那边考过来的,当年她不来读初中,还是我和校长去她家里接的,这个娃儿啊!”老师说起来整个人眉飞色舞。
作为教师,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得遇天才而教之,这种学生,遇到一个,真的能吹一辈子。
更快乐的事情是这个天才还是自己一手挖出来的。
“当时是我催着校长过去,因为这个孩子不是雨兰镇的镇上小学出来的,她是雨兰镇一个村校出来,那地方穷得很,村校一般就一个老师,教全科,就只是让村子里的孩子们认个字,她字还丑,但她是雨兰镇那边的第一名,加上同林镇也是第三名,前两名都是同林镇初中附属小学的学生,可不要小瞧这个第三名,这个孩子的扣分全在语文,一方面是字真的太丑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语文里有些东西孩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个智商补不了,她数学是满分,我当时一看就觉得这个孩子绝对是天才,开学后,她没来报道,我立马就催着校长过去请。”
可能是因为孩子是雨兰镇的人,同林镇这边不够了解她的家庭背景,几乎每一代学生都知道这个传奇,可在镇上没有大规模传播开。
云松听着这个女孩子的故事,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迷信,利益,两剂药,双管齐下。
第47章
十五年前,雨兰镇的大水潭上面有了一户人家,家里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和三女儿符合政策,上了户口,老二和老四都没有户口。
村子里其他孩子送去村校读书的时候,家里的大女儿也被送去村校读书,可孩子是真累,每天要去村校读书,中午翻几座山回来煮红薯饭吃,吃了饭,要再翻几座山去上下午的课,放学后还要割猪草割牛草。
三年级的时候,老大终于累垮了,她往猪草堆里一倒:“太累了,我不读了。”
“你也是不识好,有书还不愿意去读!再怎么说也要把这学期读完,钱都已经给了。”她妈舍不得那个钱,又拉不下面子去退钱。
大姐一想,还要继续吃这种苦,整个人就抹眼泪,这个时候,正好二妹进门,二妹是那种很闷的性格,平时看蚂蚁都能看一两个小时。
“二妹去替我读吧,二妹总要认字。”村校管得不严,本来就有两姐妹轮着来上课的例子。
以后,她和二妹妹用一个户口读书,这样一来,后面三妹妹和四妹妹可以用一个户口读书。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二妹也不反对,她依旧闷闷的,第二天就去了学校,让人怀疑她可能什么都学不懂,尤其是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她写的字跟鬼画符差不多。
大姐也没当一回事,反正也就是去学校认个字,不要浪费一学期的学费。
大姐现在每天只需要干农活,不需要去学校了,比以前轻松多了。
期末考试的那天,二妹妹和往常一样回来,依旧不怎么说话,也没说考试的事情。
直到第三天,大姐出门遇到了学校老师,这才才知道,二妹妹期末考试考了班上第三名。
“我先改了语文卷子,你妹妹刚及格。”村校的老师姓刘,刘老师说起来都忍不住感叹:“那个字太丑了。”
“刘老师,刚及格就班上第三啊?”大姐好惊讶,她以前也是刚及格的成绩,早知道不走了。
刘老师说道:“然后我改了数学卷子,你妹妹满分。我回去又看了一遍语文卷子。”
这才发现她这个字写的有点丑,第一遍看的时候没认真看,直接打了叉,现在认真一看,很多地方都是对的,于是重新改了分数。
总分就变成了第三名。
“你妹妹比你能干,是个能读书的,你让你爸妈送一下你妹妹读书。”
大姐自己去读过书,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当初一年级期末数学都没有考满分,妹妹还不是从一年级开始读,她是满分。
那妹妹真的很能读书了。
她们家有一个能读书的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于是,家里读书的名额就给了二妹妹,因为没有户口,所以一直用的就是大姐的户口。
现在,同林镇初中的老师回忆起来,都能想起当时她知道这个孩子三年级才入学的震惊。
“她话很少,但真的是……文曲星下凡的程度,中考的时候,她考到了我们平城前二,第一比她高两分,但第一的裸分没有她高,第一是有独生子女的10分。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拿到中考状元,我们现在还在觉得可惜。”那是同林镇初中距离中考状元最近的一次,平城城里和乡镇的教育资源差距太大了,尤其是她们这种镇上,很多学生回家还得干农活,也正是因为这种差距,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学生才引人注目,当时整个平城都在说这个乡镇初中冒出来的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