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余
把小姑娘哄睡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喝醉酒的顾盼其实一般时候都很乖巧的,但这次情况实在是特殊,沈慕彦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人哄进了被子里。
她睡着之后,两只小手也牢牢的搂着沈慕彦的一只手臂,头发披散在脑后,有几根发丝缠在侧脸上,黑白切割着异常明显。
沈慕彦抬手为她拔开发丝,清冷眸光散落在小姑娘轻合着的眼睑和睫毛上。
顾盼的睫毛很长,浓密又卷翘,平日里就算不化妆,也像小扇子一样存在感极强。
沈慕彦以前见过几次她垂眼凝视的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他拍,构图和光线以及背景都算不上太好,但她那一张漂亮到嚣张的小脸摆在那儿,拯救了画面中的一切。
那些照片他都有暗暗存下来过,只不过却很少打开反复的去看。
那段日子他人在国外,国内的一切都在他的规划之中。可独独是顾盼,经常跳脱。
应该是他去国外的第一年末,顾盼上高三。
那时候他已经以【s】的身份在她的生活中占了些位置,她对他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完全信赖和依赖,但却也以对待长辈的态度,经常和他谈心。
高中时期的顾盼比长大后还要活泼跳脱。任性起来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闯了祸有人替她擦屁股背黑锅,所以她平日里想做什么从来无所顾忌。
组建乐队就是她众多叛逆举动中,最惊天动地的一项了。
顾家对她的要求不算严格,如果真算下来,全家人就只有一位顾老夫人,也就是顾盼的奶奶,对她还有些要求。
而那些要求中,除了要朝淑女名媛的方向发展外,最最不能触碰的一点,就是严令禁止她涉足娱乐圈。
所以当初顾盼组建那支乐队,还是在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期,就足以看出她胆子有多大。
她组乐队的事沈慕彦是知情的,并且还暗中给了不少帮助。
顾盼对他抱怨过,奶奶一直严格控制着她的日常开销,零用富足,但却完全撑不起一个乐队的门面。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而且顾大小姐从小到大精致惯了,一旦想做,就一定做到极致做到最好,想买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次品。
那次也是顾盼第一次主动向沈慕彦开口。
她说的是朝他借钱买乐队需要的键盘吉他等乐器,那时候的小姑娘对未来有很多憧憬,在和他描述的时候,甚至还夸下不小的海口,说会在三年内用乐队赚到的钱十倍还给他。
沈慕彦向来对她有求必应,并没有理会她所谓的还钱条件,收到她委婉的请求后,便直接要了卡号,往她的卡里转了两百万。
小姑娘也是从那次之后,开始彻底信赖他。她一开始拿他当成自己梦想的合伙人,每天排练无论到深夜几点,都会和他说一下当天的事情。
偶尔乐队有原创单曲出炉,她也会第一时间将曲子小样发给他。
沈慕彦经手过娱乐公司,自然对那些东西不陌生,那些曲子他每一首都有用心听,也察觉到了作曲人的灵气。
说实话,他对小姑娘的乐队是有信心的,这信心里没有一点友情分,就是站在一个专业和商业的角度来看。
但好景不长。
乐队组建的第三个月,顾盼的奶奶察觉到了她早出晚归行踪不定,细细问过司机和家里的佣人,又私底下和学校老师打了电话后,便知晓顾盼到底费心思在做着什么。
顾奶奶那次发了很大的脾气,具体的情况沈慕彦不清楚,他人在国外,所有的消息都来源于小姑娘自己的汇报,以及他安排在国内悄悄保护她的那些人。
他的人只知道顾盼有两天没去学校,再从顾家出来后,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沈慕彦没有再叫他们深入干涉,留那些人在国内原本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平日里除了很紧急特殊的情况外,他们也无需向他汇报顾盼的任何行踪或状态。
但不叫他们干涉,不代表他不担心。
因为那次顾盼也破天荒的,连续两天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平时他很少主动说些什么,一般都是她在那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但这次他主动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却全都石沉大石。
他无奈之下,只好再向国内的手下打听了一番她的状态,可得来的,却是她在上学的路上一直在哭的消息。
沈慕彦忍不住了。
他将手里的工作压缩完全,连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挤出了一点时间,飞回国内。
彼时北城正处在隆冬期,下飞机时是傍晚六点左右。他片刻没耽搁,直接叫司机送他去了顾盼所念的高中。
去那里做什么他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和小姑娘见到面他也不知道。
可即使这么多不确定,沈慕彦也能肯定,他想回来陪着她。
顾盼当天没有上晚自习,晚上八点左右,她便出了校门。
顾家的司机早早就等在校门外了,但她并没有上车,而是和司机打了个招呼后,便将书包丢到车上,独自一个人往前走。
外面飘着雪,远处夜幕低垂,街景霓虹散落在落雪的地面上,将整片夜色都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的细致和温柔。
小姑娘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深蓝色的小西装配着一条中长款的百褶裙,纤细笔直的双腿套着浅灰色的厚实裤袜,脚下踩了一双同色系的羊皮靴子。
她没穿外套,衣着看着有些单薄,帽子围巾倒是系得严实,可也难抵这外头的寒风。
沈慕彦跟在她身后,默默轻皱眉头,暗想着回头微信上要好好提醒她一下,冬天御寒的必要性。
顾盼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上,步子缓慢却规律的向前走着。一路上她都没怎么抬头,看上去像是在安静走路,可从后面看,却能察觉到她肩膀些许的抽动,以及时不时就抬起来用手抹眼睛的动作。
沈慕彦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带着一身风雪,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一直没有出过声。
顾盼的高中相邻两条步行街,这会儿时间晚了,不少商贩都推着小推车在步行街上叫卖。
路过卖棉花糖的摊位前,小姑娘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买了一个棉花糖,做糖的是位老爷爷,手艺精而沉稳,数不清的几圈下来,竹签上就绕出了一个比脸还大的糖絮,雪白雪白的,看着去蓬松柔软,倒有点和远处的雪有几分神似。
顾盼拿了糖也没有立刻走,而是直接守在摊位前吃了起来。后面又有人过来买糖,老爷爷倒也没急着收她的钱,就这么由着她站在那里吃。
沈慕彦在不远处站了许久,最后安静的走到了摊位前面。
他也没出声,只和老人家比了个买糖的手势,竹签在机器上面又开始一圈一圈的绕,沈慕彦视线投在上面,但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身边。
他买的糖做到一半时,旁边的人才忽然有了动作。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小姑娘忽然朝他靠近两步。
两个人的距离本就不远,她忽然的主动更是将他们的身影拉到最近。沈慕彦没有回身,只感觉到自己的大衣袖口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很小的力道,就好像森林里抱着食物迷了路的小动物一样,懵懵懂懂的,敲响了猎人的房门。
沈慕彦当时眼神微微滞了一下,片刻恢复,他没让任何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回过头,视线淡淡的朝那边看了过去。
小姑娘的双颊被冻得有些红,眼皮有点肿,但眸子却很亮。
她抿着唇,像是很尴尬很不好意思,好半晌,才悄悄的小声对他说——
“那个,你的糖我请你吃怎么样?”
沈慕彦沉默着没出声,眸色清冷淡然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可能要你先付钱,咳,你帮我把我的那份钱也付了吧,回头我两个加起来一起把钱给你。”想了想,她又加一句,“十倍。”
沈慕彦只安静的睨着她,良久未开口。
后来顾盼忍不住了,拿着吃掉一半的棉花糖被那位卖家老爷爷盯了半晌,不得不放下大小姐的金贵脸面,有些自暴自弃的对沈慕彦又说了一句——
“算我借的,回头我十倍还给你。”
她说话时拽着沈慕彦袖口的那只手也没松开,好一会儿,才听见身边的男人出声开口:“多少钱。”
这话应该是问的卖家老爷爷。
对面的老人家笑吟吟说了一个价格,沈慕彦听过,又清清冷冷的补充了句:“两支。”
因为一支棉花糖的缘故,后面的路沈慕彦的位置从顾盼身后,变成了顾盼身旁。
半空中漫天的小雪还在飘着,散落在二人的肩头上,前方路灯明亮,昏黄光线底下来回飘散随着微微冷风打着旋的片雪,也出奇的漂亮。
两个人一起走了很远的路,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后来顾盼手里的糖吃完了,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垃圾箱将糖棍扔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再回身,面前就有人递过来一个没动过的全新的棉花糖。
小姑娘有些诧异,转身又朝男人那边看了一眼。
之前哭得太凶,隐形眼镜早就哭掉了,眼皮肿肿的不舒服,视线也像隔了层什么似的。所以在看着沈慕彦时,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隔了片刻好像察觉到自己这样子有些不礼貌,所以人还没看清之前,她就收回了视线。
她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棉花糖,半晌后接过,出声道:“谢谢。”
沈慕彦没回什么,就安静的站在她旁边。
顾盼明显感觉得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她小口吃着糖,不太在意的问了句:“你不吃买来干嘛呀?”
“替别人买的。”沈慕彦垂着眸子看着小姑娘,声音和周身的风雪有些相似,都带着凉意,“他不来了。”
顾盼乖乖的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
好半晌,小姑娘忽然来了一句:“你们大人,是不是经常说话不算话?”
她也没想等着沈慕彦回自己些什么,像是想到了这几天伤心的事情,神态低落的又喃喃道:“明明说过会让我过自己喜欢的人生,可为什么还要限制我做喜欢的事情呢?”
沈慕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顾家老夫人的意思,他当时于顾盼而言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没资格评判或者开导。
不过好在小姑娘也没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像自言自语一样,话说完就又继续向前走。
临近圣诞节,步行街上的圣诞气氛很浓,四处可见挂着彩灯的圣诞树,来来往往有不少情侣,挽着手亲昵的走在前方。
顾盼哭得眼睛有些疼,之前包包都放在司机那边了,钱包手机也全部忘了在包里,她原本是想自己吹吹冷风再冷静一下,但这会儿却难受的想回家了。
她踌躇一下,刚想朝身边的男人再借用一下手机,忽然就听见远处响起了一阵试麦的音响声。
她怔了下,片刻后,那边吉他声响起,小姑娘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重新又沸腾起来一样,兴冲冲的朝那边跑了过去。
那边站着的是顾盼之前组建乐队时的那几位成员,原本他们计划好这几天会在街头艺唱,没想到顾盼那里会发生变故。
他们知道顾盼的心思,所以就算没了她,他们也想将那个计划进行下去。
不过会和顾盼相遇却是没料到的意外。
小姑娘和乐队那边的成员遥遥对视几秒后,当即就做了决定——
她很认真的仰头看向沈慕彦,在漫天飘雪中嘱咐他道:“你等等我哦,待会儿我就还你棉花糖的钱!十倍!”
沈慕彦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记得那个冬夜。
小姑娘站在霓虹璀璨的街头,飘扬的长发上有着些许细碎白雪,她恍若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弹着吉他,扬声唱着她才写好的新歌。
那一刻,周围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她身上,她是世界的中心,是夜幕下的发光体。
所以之前在酒吧,她穿着红裙去台上准备唱歌给他听,还说要发光给他看时,沈慕彦心底的波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沈慕彦没有一刻的感受比那时强烈,强烈到他心底耳边只留下一道声音——
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