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座少女 第19章

作者:荔芒 标签: 现代言情

  夏云容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微微低着头,紧张不安地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楼淮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头抬起来,定定地对视了几秒,随即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干净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温热,轻轻抚过少女爬上一层红晕的脸,指尖微湿,沾上了尚未干透的泪水。

  楼淮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把她尚未抹净的泪水尽数抹去,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随便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看着夏云容的眼睛,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才放开。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让她这么放肆地哭。

  “真的吗?”夏云容轻声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嗯。”楼淮如是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夏云容只感觉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软的一塌糊涂。

  楼淮微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再次问道:“怎么了?”

  “阿沁她……得了白血病。”夏云容平定了一下情绪,斟酌了几次言辞,最终还是涩着嗓子说出了这个最残忍的真相。

  楼淮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指尖捏着她的头发,一时间没有了动作。

  ——哥哥,以后带我去看萤火虫好不好?

  ——不嘛,你过几天就带我去好不好?我时间不多。

  ——爸妈很忙,但他们都努力在陪阿沁的,阿沁很开心。

  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着白瓷一般的脸蛋,轻飘飘的体重,还有那顶帽子……

  她说她时间不多了。

  而自己还认为她是个幸福的孩子。

  楼淮忽然突兀地笑出声来,目光越过夏云容,看向从大殿里走出来的一家三口。

  女人的眼圈已经红了,阿沁努力伸出手帮忙擦眼泪,一张小嘴不断地起伏,试图劝慰些什么。

  女人俯身把阿沁抱起来,无言地望望同样面色凝重的男人,缓缓往外走去。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二人还听见了阿沁清脆的声音:“妈妈,别哭了,我没事,我会好起来的!”

  后来怎么样回到家里的,夏云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楼淮将一块小小的玉佩塞到了她的手心里,随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和奶奶一起回去了。

  而她一个人走回了家,眼前景物全是虚的。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几度反转,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回到屋里,夏云容顾不上吃东西,打了一盆水,把整个脸都埋进清澈透凉的水里,直到实在憋不住必须换气为止。

  抬起脸来,眼前一片模糊,手背覆上额头,火一般的灼热,惊得夏云容几乎失手把脸盆打翻。

  她很少生病,正因为如此,一旦发烧感冒,就会要了她半条命。

  明明是盛夏,她却感觉一阵阵的寒意,肩膀瑟缩起来,忍不住发抖。

  苇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脚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夏云容此时也顾不上它了,随意找出一点剩饭放到地上,绞了一条湿毛巾敷在额头上,衣服也懒得换就上了床,闭上眼睛,静静听自己如鼓的心跳

  梦里眼前一阵模糊,身上忽冷忽热,夏云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沉沉压在自己心口上,但根本无力去拨开。

  伸出手去摸,指尖反倒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苇苇。但她一下子陷入了昏睡,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驱赶它。

  头上冰凉的毛巾很快就变得滚烫,夏云容挣扎着想起来换毛巾,整个身子却都是软绵绵的。窝在被子里,背上全都是汗,却仍然在发抖。

  绝望中,夏云容居然还能想到,要是自己因为发高烧死了会不会有人给自己烧纸钱。

  要是几十天后才有人发现自己的尸体,那可就上新闻了。

  夏云容如是想了一会,又很快被另一个梦魇捕捉,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怎么样。

  要是就这样死了该多好,不用烦恼地思考那么多事情,只需要安详地躺着就好。

  不过死了能不能看见别人呢?或许能吧,这样子挺好的,还可以时不时吓唬一下那些讨厌的人。

  如同身在炼狱里面,一只游魂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从何处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心口一轻,整个人一下子松快了下来,额间一片沁凉,间或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到她的脖颈上,十分舒服。

  夏云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腕。

  耳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孩子,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不放心特意来看看……”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夏云容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一下子傻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周围,确认这还是在外婆家,而不是在自己家,这才迟疑着叫出口:“妈,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就一下子坐起来,眼前一片晕眩。

  “躺下躺下。”程琳一下子扶住她,又把她按了下去,苦笑道,“还不是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担心你出事,正好休息,就赶过来了。你这傻孩子,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

  大起大落间转换的太快,夏云容好不容易适应母亲竟然来看她这件事,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正好戳到了痛点,冷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带我去医院吗?会给我买药吗?你就是说两句,说说能治病的话,全世界都去当医生了!”

  她口不择言,陈年积攒的不满一股脑发泄而出,说话不无讽刺:“上次急急忙忙说药太贵要退的是谁?现在又那么关心我?要不是正好休息,你也舍不得请半天假来吧?”

  说完,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程琳,在心里预演接下来会不会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

  她不是没有感激之情,只是程琳做事情从来都只做一半,哪怕前一半对她再感激,都被后一半的愤怒盖过了。

  赌五毛钱,程琳最多只会给她买点便宜的药,才不会那么好心给她量量体温看看医生什么的呢。

  程琳愣愣地听着这一通无名火,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忍住什么也没有说,叹了一口气,随即指指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瓶子,低声说道:“外婆家的药还有一些,我翻出来了,你先吃一点。”

  夏云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一下子抓起床头那个瓶子,冷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我自己去买药,不劳您费心。”

  这药已经在外婆家放了起码半年,自从上次开封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过期倒是没有过期,但她是不敢再吃了。

  程琳终于怒了:“你又不是大小姐,这个又没有过期,你吃吃怎么了,又不会死人?”

  夏云容反唇相讥:“死的当然不是你!你倒是好,自己脑门上长了几个小包还特特意意去挂号配药,我高烧不知道多少度你就这么敷衍我,过会儿传出去又是我不知道感恩了!”

  程琳脸色十分难看,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什么说辞来反驳。

  夏云容哼了一声,继续煽风点火:“好了,知道您爱我的一颗拳拳之心了,可不可以麻烦您下次功夫做到全套?我宁可你别来,也不用说一半做一半的故意气人!也不用每天重复那些废话,你又不是演讲家,多说几个字会有钱吗?没有的!”

  “你——”程琳霍的站起来,脸色发白,气道,“要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才懒得管你!”

  “我最好别是您亲生的,我还想投胎在总统家呢!”夏云容毫不客气。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原本浑身无力,这么大吵一架,她反倒全身力气都回来了,就连头脑都清醒了很多,说话都变得有条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发烧的时候楼淮小哥哥不在身边,因为我想不通他该怎么砸破门进来……

  第二十二章

  于是这么吵了半天,程琳终于妥协给她去卫生站买了一点药,顺路带回来一个西瓜。

  夏云容坐在床上逗着苇苇,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亲人之间的吵架,哪怕吵起来要死要活的,怨怼之情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转过头来,仍然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手心里是一块圆润的玉佩,用一根红线串住,上面雕琢着一些简单的花纹,不算华丽贵重,却让她满心欢喜。

  玉质怎么样,是真是假,价值几何,都不是她考虑的问题。

  重要的是,这是楼淮送她的啊。

  掌心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可以浮现出他的身影。捏着这块小小的玉佩,一桩心事好像就圆满了。

  自修课上讲空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扯到了小时候。

  同桌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跟夏云容详详细细地讲了自己小时候全家人多么疼爱她,她还有几根金项链,一块从小带到大的玉佩,可惜现在已经戴不上了。

  同桌说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全然没有炫耀的意思,就连她想嫉妒都没有办法。

  接着,同桌又问她有没有玉,她当然没有。

  同桌惊讶起来:“这难道不是人人都有的吗?”

  她默然,心里想起红楼梦那个片段来:

  ——妹妹可曾有玉没有?

  ——玉是稀罕的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的。

  现在被问这个问题,反倒有些好笑了。

  她当然没有玉。

  程琳最讨厌的就是小孩子,当初能生下她把她养大就已经是一件壮举了,又怎么可能对她百般宠爱。

  胡思乱想间程琳已经进来,把一瓶药搁在她旁边,缓声问道:“吃西瓜吗?”

  夏云容摇摇头:“过会儿,我再歇一会。”

  程琳却格外殷勤地挖了一勺子送到她嘴边来,夏云容吞下西瓜,清甜的滋味在她口中蔓延开来,暑热顿时消去几分。

  “没有冰箱,我特意用井水浸过的。”程琳笑着说道,自己也尝了尝,“还不错。”

  夏云容还没有说什么,程琳一眼扫过,看见她手心的玉佩,程琳立刻紧张起来:“你这个哪来的?”

  夏云容早有准备,不咸不淡地应付道:“地摊上买的,二十块。”

  “说过多少次了,爸妈赚钱不容易,钱不要乱花……”程琳果然开始了老一套,夏云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翻来覆去地把玩着玉佩,就当没听见。

  究竟几块钱她也不知道,但只要是楼淮送的,哪怕两毛钱她都喜欢。

  只要没有人打断程琳,她就絮絮叨叨同样的话一百遍。

  果不其然,她开始说那万年不变的话题:“你呀,真应该学会感恩。当初我根本没有想要小孩,还不是你奶奶,一个劲说肯定是男孩子,生下来她会养的,结果一看是个女孩子,抱都没有抱过一天,我差点产后抑郁……”

  夏云容对这故事早就烂熟于心,几乎可以倒着背一遍,于是立刻打断了她:“妈,我小时候有没有玉?”

  程琳愣了愣,答道:“玉什么玉,我还想要天上的月亮呢!你奶奶都没有抱过你一天,你哪来的玉……”

  得了,又扯回去了。

  夏云容只顾着自己和苇苇玩,静静等着程琳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上几百遍,最后得出“都是结婚害了我”这个结论。

  终于讲完,程琳也累了,眼看天色不早,问道:“我也快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夏云容淡淡道,有些不习惯程琳的柔情。

  “吃点吧,我给你做蛋炒饭。”程琳坚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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