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芒
小小的孩子,笑起来眼角还带着泪花,但已经自顾自擦干眼泪,又踮起脚帮夏云容擦眼泪,声音小小的:“姐姐,别哭了,我没事,一起玩啊。”
夏云容哪里还有心情再玩,但看着阿沁干净的眼眸,还是勉力笑着点头:“好。”
抬眼,漫天飞絮已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破败的校门依然沉默地伫立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泪眼模糊中,只有阿沁惨白的小脸是那么真实。
后来是楼淮绕到后门,找到一个狗洞,他们才能够进入学校。
学校的后门附近就是一条小河,阿沁和夏云容在里面洗了手和脸。
阿沁忽然甩手,把一串水珠溅到了夏云容脸上,随即笑着跑开。
猝不及防的一脸水,清清凉凉,一下子浇醒了混沌的头脑。
夏云容一愣,立刻追上去,毫不客气地也甩了阿沁一脸水。
阿沁咯咯地笑着,绕着楼淮躲来躲去,最后终于躲不过,索性一下子钻进狗洞,转眼就出现在了围墙里面,对着夏云容做鬼脸。
夏云容也立刻俯下身子开始钻。
洞不大,刚刚好容纳下一个人的宽度,大概是以前学生逃课的通道,现在还完好保存着。
太久没有人经过,地上的荒草已经长了半人高,不少还带着刺,洞里面又黑,夏云容伸手拨开那些草,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往前走了一步。
“当心头。”身后传来楼淮淡淡的声音。
许久没听见楼淮开口,夏云容被吓了一跳,本能一抬头。
砰的一声,夏云容一下子捂住头,龇牙咧嘴,快要哭出来了:“痛……”
楼淮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拉她:“你先出来,我先过去。”
夏云容委屈地退了回来,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干嘛突然说话……”
楼淮一时无语,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确认没有包,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嗯,是我的错。”
能听见他说出这种话的,也就只有她了。
夏云容立刻破涕为笑,一下子嘴角弯起来,推他道:“那你快去吧,我等着你。”
阿沁在围墙内冲夏云容吐舌头:“略略略,姐姐是胆小鬼!”
“胡说!”夏云容反驳道,“没听说过老弱病残优先吗?”
楼淮迈向前的脚步一滞,无奈地笑了笑,转身问道:“我是老弱病残?”
夏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你比我大,当然老。”
才大几个月……楼淮默然,忽然嘴角挑起一个笑容,回敬道:“那咱俩可不就是老伴嘛。”
他的尾音上挑,说的理所当然,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
老伴……夏云容的心跳一下子停滞了一会儿,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停盘旋着:为什么楼淮那么一本正经,讲起这种话来却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老伴什么时候还有新的解释了,问过新华字典了吗?
虽然内心疯狂吐槽着,可偏偏,她就是没办法反驳一个字,甚至根本不想反驳。
等到一张小脸慢慢红透,楼淮尽情地欣赏了一会儿夏云容想反驳又没办法反驳的窘迫样子,这才淡然一笑,俯身开始钻洞。
他钻了很久,明明几步路,却过了几分钟才出现在洞外,身上居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灰都没有。
手中却多了一大把杂草,有些还开着花。
夏云容跟着钻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些长到半人高的蔓草此刻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些低矮的小草。
不再顾虑草叶划破自己的皮肤,夏云容的速度快了很多,加之注意了自己的头,很快就到达了对面。
楼淮正跟阿沁坐在操场中间同样茂密的草地上,身旁是高高的一坨草茎,手中是一个小小的花环。
夏云容的目光一下子被花环吸引了。
花环很小,最多只能套上她的手腕,用一根细长的草茎串着,上面是星星点灯的一些小花,红的黄的蓝的,都是最最普通常见的。
但组合起来,就有一种不一样的美。
夏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在眼前细细欣赏,鼻尖一下子嗅到一股草木清香。
她深吸一口气,把花环放到头顶上,歪着头问楼淮:“好看吗?”
黑色的长发随风微微飘扬,上面还沾染着蒲公英的飞絮,像是雪粒一般。头顶正中是一个小小的花环,不怎么精致,但看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
衬着少女微红的脸颊,殷红的嘴唇,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看。”楼淮轻轻说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幕。
“真的吗?”夏云容笑眼弯弯,随即把花环从头上拿下来,放到眼巴巴的阿沁头上,端详了一番夸奖道,“阿沁也好看,特别好看,比我好看。”
阿沁也笑,又跑到楼淮面前问:“哥哥,好不好看?”
楼淮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
阿沁兴奋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夏云容坐到楼淮身边,注意到他身边的一堆草茎,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
楼淮下意识就要抽回去。
夏云容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柔声问道:“手疼不疼?”
谁的手也不是铁打的,哪怕喜欢户外活动,哪怕从小爬山上树,他到底是娇生惯养大的小少爷,哪怕是普通人徒手拔那么多草都会磨破皮,何况他。
楼淮摇头:“没事,顺手而已。”
夏云容坚持,轻轻掰开他的手指,露出他已经被磨得通红的掌心来。
原本细皮嫩肉的手此时已经沾上了草茎上的泥巴,通红通红的,有的地方甚至都磨破皮了,渗出些微的红色来。
夏云容心疼地吹着他的手,轻声道:“傻不傻?一些草而已,要是你的手……那可不值得。”
手心本是火辣辣的,此刻被小姑娘托着轻轻吹气,多了一丝清凉。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充满心疼的眼神,楼淮嘴角露出几不可闻的一个微笑。
无论是冒着破皮的风险拔掉洞内的草,还是不顾手上的伤痛编一个小小的花环,只要她开心,那就都是值得的。
“我真的不痛。”楼淮说道。
夏云容瞪他,凶巴巴地道:“都这样了,还不痛呢。”说着,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推他:“快点,出去把手洗干净,不要得破伤风。”
楼淮无法,只得重新钻洞出去,夏云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似的。
到了小河边,夏云容皱着眉头,先回头确认了几遍阿沁没有乱跑,又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勉强选了一处比较干净清澈的地方,蹲下来招呼他:“快点过来。”
楼淮乖乖在她旁边蹲下,把手浸到河水里面,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夏云容立刻注意到了吗他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楼淮摇头,冲她笑笑:“你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要死了呢。”
夏云容连忙呸了一声,望着他嘴角带着顽劣的笑,心想:还知道开玩笑,看来是真不痛。
等他们回去,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阿沁却消失了。
不大的操场,还是用煤渣铺的地,一眼就可以望见尽头的教学楼。
而阿沁却不见了。
夏云容一下子慌了,又很快镇定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地方这么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的,阿沁只是自己无聊去玩了而已。
可是找了一圈,阿沁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突然跳出来吓他们一跳,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安静得吓人。
夏云容无助地看了一眼楼淮。
“去教学楼。”楼淮沉声道,在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最不好的可能。
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几分,很快他们就穿过了一整个操场,驻足在一幢低矮破旧的教学楼前面。
总共两层,外表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灰色的胚子来。窗户上几乎没有几块玻璃,偶尔有的也基本都是有洞的。
从一间教室门口望进去,里面的课桌歪歪斜斜,大体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桌面上全都蒙了厚厚一层灰,黑板上还残留着淘气学生的涂鸦,甚至有些桌肚里还放着几本泛黄的小人书。
空气里全是灰尘的味道,一片死寂,没有人。
在学校站着,最容易泛起的念头就是对青春易逝的感慨,但那是对还有学生的学校来说的。
这里已经没有学生,就像水里没有鱼一样,已经不是学校了。
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寂静得可怕,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回忆。
站在那里,夏云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一颗心也慢慢紧缩起来,越来越担心阿沁的下落。
她忍不住就要开口大喊阿沁的名字,却一下子被楼淮捂住嘴巴。
呼吸困难间,楼淮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夏云容立刻放弃了挣扎,等着楼淮的下文。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隔壁教室传来的熟悉声音:“同学们,乖乖坐好,下面我们要讲的是第一课。你,不要再哭了,否则就会被绑起来的哦……”
声音不大,在空旷的教室里却足以产生回声。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声音,带着笑意,此时此刻却像是魔鬼。
夏云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求助地看着楼淮,用口型无声问道:“怎么办?”
楼淮没有说话,而是沉吟着,最后拉着她走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绕到了教学楼的后面,从后窗一个隐秘的角度窥探着教室里面的情景。
教室里面早就不通电了,哪怕是正午时分,仍嫌光线昏暗,就连黑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东倒西歪的课桌被胡乱拼凑在一起,最前面一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被一堆桌椅牢牢围起来的阿沁,另一个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
而周星羽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根教鞭,满脸微笑,踱步的样子煞有介事。
“今天我们上的课是《小蝌蚪找妈妈》,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二十三页,我们先来把课文读两遍……”周星羽讲得有板有眼,一本正经,仿佛他真的是老师一样。
台下那两个学生面前一人摆着一本破破烂烂的语文书,还有一根短短的铅笔。
阿沁噘着嘴,半晌不动,而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周星羽一眼看见,啪的一声,教鞭一下子抽到她的桌子上。“这位同学,上课不要开小差,否则就要打手心的。”周星羽说道。
阿沁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翻开了书本,盯着书本上的字看了起来。
若是她本来就在上学,此时也快要上二年级了吧。课本上的知识对她多有吸引力啊,可是她只上过没多久的一年级,刚刚学完拼音就……
阿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课本上,很快就被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注着拼音的文字所吸引。
哪怕眼前的书本已经泛黄,纸张也破得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上面还是有字的。
珍贵的知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