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芒
夏云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头猛地一痛,看着那张整体浅绿色的地图,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是啊,昔人归来,可如旧否?
就算他们有缘再见到,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夏云容点开评论区,下面已经有一堆网友的留言了。
“嗷嗷嗷,太太果然是——”
“看不出来啊,痴情的太太!”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补出了对着茶壶黯然神伤吹着洞箫的公子形象,呜呜呜太太我要哭出来了。”
“看来是情伤无疑了,不知道谁那么好运气。假装说的是我.JPG”
夏云容随意浏览了几条,大多数都是心疼博主的,她犹豫了一会儿,留下了一条评论,随后逃一般关掉微博,顺手把手机也关了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时间无所适从。
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段旋律,模模糊糊的,但却清新动人。
仿佛有谁的唇边放着一片透绿的叶子,背着她走在山间小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在耳边给她吹曲子。
曲子是很简单的小调,没有固定的旋律,想到哪就吹到哪,但是却很好听。
大脑隐隐作痛,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快如流星,根本抓不住。
只记得,少年那赤红的双眼,还有强撑着露出的微笑。
耳边好似飘过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抓不住。
夏云容的脑袋几乎疼得要爆炸,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看一看到底忘记了一些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抓起小提琴,泄愤般随意拉着曲子,哪怕难听得跟电锯一样,夏云容也浑然不觉。
不知道拉了多久,小提琴的声音慢慢变得优雅动听起来,早已熟稔的指法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中,夏云容漫无目的地拉着,泪流满面。
楼淮打开微博,两分钟前发的图片,现在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
一条条随意翻看下去,大多数都是心疼尖叫的小姑娘,楼淮淡淡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冰糖韵,兰花香,昔归哪怕泡到第十泡,依然能够出味。
他原本最喜欢的是浓烈的班章,但现在,他却更偏爱馥郁的昔归。
他学着做菜,用上好的西湖龙井去炒虾仁,鲜嫩清香,果然好吃。
眼前浮现出小姑娘渴盼的眼神,她说有好多好多想吃的东西。
吃到最后,虾仁是苦的,自己的脸是湿的。
后来那盘虾仁都拿去喂了芦芦,芦芦是一只花色普通的流浪猫,乖巧懂事,最喜欢在他身边静静坐着,瞳仁清亮,却总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此时此刻,芦芦就抬着头仰望着他,安安静静地,尾巴在地上随意轻轻拍打着。
楼淮揉了揉它的脑袋,低低笑了一声,问它:“芦芦,你觉得世界上有奇迹吗?”
芦芦不会说话,它只是轻轻叫了一声。
楼淮轻叹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微博底下的评论。
眼睛却定格在了刚刚刷出来的一条评论上面,再也没办法离开。
@离山鬼_Cloud:昔人若归时,念念必如故。
由于发这句话的是个普通的号,很快就被挤到了下面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楼淮一口气喝完了另外半杯茶,看了一眼窗外,是绚丽的晚霞,惊心动魄一如当年。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句诗词,立刻就让他回想起了她的名字。
在口中吟诵过千万遍,念念不敢忘的名字。
云容容兮而在下。——《离骚·山鬼》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记忆,那个他至今深埋心底不愿再回想的场面,那个她很大可能根本记不住的场面,都在一瞬间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时间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
楼淮在听完陈颜洛语无伦次的描述后,一把拉开房间的窗帘往外看去——
不远处的熟悉的小院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往日寂静的地方此刻人声鼎沸,一大堆男女老少像看戏一样叽叽喳喳地喧哗着,间或还有小孩子在人群中间乱跑。
大概是喊话没用,十来个领头的人已经在墙上架好梯子,三两步就窜上了低低的围墙,敏捷地跳了下去。
等楼淮不顾陈颜洛的劝阻三两步冲到楼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院子里面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领头的几个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很快作出了决定,三三两两地散开,向各个方向大步走去。
看样子是找不到人就不罢休了。
月色忽然消失,天空漆黑如墨,除了电灯和手电筒的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楼下,一家人正在享受天伦之乐,没有人注意到他匆匆的步履。
推开大门,一个少年如幽灵般站在那里,嘴角是淡淡的笑容,他说:“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不在屋子里,所以没有被找到,但我不确定那群人会不会找到她。”周星羽伸手指了指一小队人离开的方向,笑容如鬼魅,“你救了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楼淮顺着看过去,没有看他一眼,很快下了决定。
那个方向是北山,平时很少有人去,夏云容更是没有去过。
一面在大路上,另一面彻底荒无人烟,躲起来很安全。
但如果他们在山上找到她……楼淮不敢想接下来的事情。
天知道那群人搜屋子的时候他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夏云容被发现。
既然她在山上,那么他不会让这群人上山。
枉担了一个楼家小少爷的名头,今晚就让他彻彻底底发一次疯,做一回少爷。
楼淮嘴角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慢慢走向楼在宇的车,对着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司机伸出手:“钥匙。”
“什么?”人高马大、西装革履的司机吸着烟,显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钥匙。”楼淮淡淡道,一字一句,耐心重复了一遍。
“可这是大少爷的车……”司机紧张地看了一眼屋内,下意识要进屋去请示。
“给我!”楼淮咬着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司机的衣领,双眼赤红如血,直直地和他对视,“人命关天,我今天不会再客气。”
司机彻底震惊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少爷今天会突然这么反常,他还想说什么,楼淮的手已经扼上了他的喉咙,并且毫不犹豫地缩紧。
目光却是飘忽的,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街上的什么人。
若是论身手,司机未必不如他,但不伤害少爷是规矩,再加上此时的楼淮实在太过可怕,司机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妥协,挣扎着掏出钥匙递到了他的手上。
楼淮一把放开司机,拿着钥匙开了车门,坐上驾驶座,挂挡起步一气呵成。
夏云容还没有高考,他却已经高考完了,满十八有了驾驶证了,自然可以开车。
夜色里,漆黑如墨的车不开前灯尾灯,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疾速上前,如同暗夜里的幽灵,转眼已经到了那群人前面。
此时离北山不足十米,几乎一眼看过去已经数清山上有几棵参天大树。
四五个人举着手电筒,大声交谈着什么,大步往前走去,后面稀稀拉拉地跟着看热闹的人。
楼淮深吸一口气,方向盘极速偏转,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无声无息地,车稳稳地横在了路中间。
路是小路,车身又长,这么一横几乎占去了大半个路面,路两旁的空隙只能容一人通过。
一群人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辆车吓到了,下意识停在了车前几步远的距离,但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骂街:
“我操,有钱了不起啊?半夜开个几把开!”
“敢挡大爷的路,了不起啊?”
“怎么声音都没有,灵车漂移吗?”
楼淮没有开任何车灯,整辆车都和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要不是有手电筒,他们根本看不见,差点就有姓名之虞,如此破口大骂也不足为奇了。
楼淮不答话,只是忽然打开了前大灯。
雪亮的灯光照在路旁的一堵墙上,映得楼淮的脸色如纸般惨白。
他的表情却很平静,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决绝,眼睛通红如血,指节攥得发白。
一群人被这种气势吓到了,更有人注意到了车标,一下子慌了起来,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一个壮汉上前,双手抱臂大大咧咧地吼道:“你谁啊?哪条道上的?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别坏了兄弟的好事!”
楼淮也双手抱臂,身子往后靠在驾驶座上,身旁车窗大开,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纯粹的冷笑,不带丝毫温度,如同万年都融化不了的一块冰。
他就这么冷笑着看着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的样貌一一刻在脑子里。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过桀骜,配着一身黑衣,就连领头的壮汉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问话的语气都放缓了不少:“你想怎么样?”
第四十四章
想怎么样呢?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像一棵树一样兀自生长。
直到遇到了她,他便多了一个愿望——让自己强大起来,护她周全。
楼淮抱着手臂,笑得干净,不带一丝杂质,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他说的太认真,以至于原本这个带点侮辱性的字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动词。
雪亮的车灯照耀下,楼淮一个少年和一群壮汉对峙着,却丝毫没有慌乱,眼神满是坚定。
对面一群人已经认出了他,窃窃私语了半天,间或还争执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道明亮耀眼的闪电毫无预兆地从空中劈落下来,随即耳边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那群人终于商量得差不多了,带头的大汉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话,就转身带人离去。
这是楼淮早就预料到是结果,楼家在这里,虽然对村里事务不闻不问,但捐了不少钱,他们不会和楼家对抗。
只是这么轻易得来的胜利,让他觉得更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