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芒
真可爱。
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楼淮更加小心地把苇苇抱紧,腾出一只手捋了捋它背上柔顺的毛。
“我们等她回来。”说着,楼淮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坐下,把苇苇搁在腿上,让它趴好,把一张纸放到它的背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写写画画。
苇苇莫名其妙做了一张软软的桌子,一开始有些痒,忍不住要乱动,但却总被楼淮压住,索性开始闭上眼睛,很快就打起了猫呼噜。
远处的天光慢慢暗了下去,由于下过雨的缘故,整个天空都染上了一层鸭蛋青色,无边的石板青色笼罩了整个小山村。
路边的沟渠响着哗哗的水声,头顶的香樟树时不时啪嗒滴下来一滴水,重重砸在台阶上,怀中的猫温暖舒适,台阶上坐着的少年安详等待着少女的归来。
一切都是一幅美好的田园画。
而夏云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她做了一会儿数学作业后终于烦了,看了一眼日历本,恍然惊觉正常人的暑假都已经过来差不多一星期了。
那个一年一度的揪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先干什么好,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她老大一跳。
拍了半天胸口,她慢吞吞地走到房间里,接起了桌上的固定电话。
房间是外婆原来住的房间,已经一个来月没人进去了,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夏云容抽了抽鼻子,心头一阵心酸。
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
“妈。”夏云容淡淡喊了一声。
“嗯,你过得怎么样?要不要什么东西我给你送过来?”电话另一端的母亲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和蔼地问她。
“不用。”夏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紧接着慢慢补上一句,“我挺好的。”
“挺好就好,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我都给你送过来,如果你想回来我来接你啊。”
“不用,我真的很好。”
这样温柔的母亲,她承受不起。
母亲虽然说的这么好听,但如果她真的让母亲送点东西过来,她仍然会骂半个钟头。
小学三年级时忘带了语文书,不得已让妈妈送过来,结果她把自己骂了整整三天。
后来她再也没有忘带过任何东西。
有人说这是在培养她对自己犯的错误负责任的能力,但夏云容知道母亲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她只是纯粹不喜欢小孩罢了。
根深蒂固的讨厌小孩和本能的母爱一直在对抗,贯穿她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日子。
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培养负责人的能力,她只想偶尔撒一次娇,享受一下其他孩子都有的最自然的母爱而已。
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夏云容手指紧紧扣住话筒,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发生变化,近乎慌乱地说道:“妈,我真的挺好的。你要是没事就挂了吧。”
“好。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外婆的七七了,你……”母亲在话筒中迟疑着,“我们恐怕没什么空过来,你买点什么去……”
“我知道,我会弄好的。”夏云容说的干脆,“再见,妈,快去忙吧。”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样地挂上电话。
她不想再多说了,多说多错,如果吵起来肯定不合适,如果没吵起来……她也不想寄托自己太多的感情。
她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一次失望了,干脆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好。
说起来,她确实应该去买点什么,来祭奠一下外婆。
苇苇还没有回来,这有点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苇苇本来就是野猫,回来晚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还没有走到小店,倒是先路过了一片农田,夏云容忽然想起外婆种了一片玉米,现在应该可以收获了,于是临时起意拐了进去。
是以当楼淮抱着猫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玉米地里面。
不大的一块地,十来步就能走完,里面种了几十株玉米,都是外婆精心侍弄着,准备留给她吃的。
现在几十天没人照料那些玉米,它们还是蓬蓬勃勃地生长着,长了一人多高。
绿色的叶片在晚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几片拂过她的手臂,带着几分痒意。
夏云容踮起脚,伸手掰下一根玉米,随手剥去绿色的皮,一口咬下去。
生的玉米很脆,一口咬下去溅出点点汁水,带着淡淡的甜味。
外婆知道她喜欢吃甜玉米。
一点玉米汁一不小心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夏云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一片湿润。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甜甜的女声:“哇,好多植物啊!这是……江叔,这是什么?”
随后是一个稳重的男声:“小姐,这是玉米。”
植物……小姐……夏云容待听清他们说什么之后,心头一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还真像是一个大小姐的作风。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夏云容眼前出现了那个女孩子。
比她略高几公分的个头,梳着繁杂的头发,眉眼精致美丽,一身薄荷绿的长裙,皮肤白皙,手腕上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手镯。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西服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一脸沉稳。
女孩子嘴角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一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冲她优雅地摆了摆手:“你好,请问这是……你家的地吗?”
夏云容木木地点点头,彻底愣住了。有生之年,除了在电视剧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身份的小公主。
单单是她自信的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你的玉米长得很好啊。”女孩子认真地赞美道,“请问可以卖我一个吗?”
夏云容干脆地掰下一个递过去:“送你了。”
“谢谢。”女孩子很认真地道了谢,把玉米交给身后的男人,特意叮嘱他认真收好。
“我叫陈颜洛,这是我家司机江叔。”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额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很高兴认识你,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夏云容点点头,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报名字。
陈颜洛送了她一个小小的茶杯,天青色的瓷,最上面一点红色,像是谁的唇印。
她送的很自然,夏云容也只好理所当然一般地收下,目送着她款款离去。
收好茶杯,夏云容深吸一口气,再没有了心情,随随便便掰了几根玉米就往回走去。
巷子口,三五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赛车,时不时看一眼怀中的ipad,嘴里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大喊大叫。
夏云容怀中抱着几根玉米,手里拿着一个小茶杯,慢慢地走过他们身旁。
裙角飘起一个弧度,吸引了男孩子们的目光。
一个人拉拉另一个人,大声道:“老大,看,这不就是那个神经病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故意让夏云容听见,仿佛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嘿嘿,我认识她,我奶奶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好好上学回来发疯,还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迷上了吧那楼家的小少爷呢!”那个“老大”为了显示自己的学识渊博,如是高声说道。
夏云容冷笑一声,漠然回头,双眼直视着那个领头的,语调不紧不慢:“有本事,就把你奶奶叫来,让她当我面再说一遍。”
“哇,神经病果然回头了!”他们不但不怕,反而还欢天喜地。
一个胆大的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丢过来,堪堪丢到她身前,见她毫无反应,拍手笑起来:“哦哦,傻子!傻子!”
夏云容微微一笑,俯身拾起那块石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毫不犹豫就扔了出去!
很准地打到那个小男孩的肩头。
他愣了一下,感觉到了痛,随即大喊起来:“疯子打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是我一生黑
第八章
伴随着小男孩这声“疯子打人啦”的呼喊,几个男孩子立刻聚在了一起,连退几步远,紧张不安地看着夏云容,生怕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点什么然后大开杀戒。
过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云容站在离他们十来步的地方,怀抱着几棵玉米,居高临下地和他们对峙着。
她已经不想浪费口舌,跑又太过狼狈,只能见招拆招。
反正跟小孩子永远讲不了道理,跟这群熊孩子更加讲不了道理。
她不信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这么一群七八岁的小学生。
夏云容手里早已经放了几颗石头,微笑着看着他们:“服不服?”
他们愣了一会儿,最调皮的那个从老大身后探出头来,狠狠呸了一声:“略略略,就知道欺负小孩子,你胜之不武!”
那个老大倒是十分沉着,轻抬手制止了他,单手叉腰,颇有几分领头人的气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我们这么多人,从小都是打架打过来的。”
“对对对,你闯了我们的地盘,理应受到惩罚!”立刻有人接句。
“你们语文学的不错啊,一个两个还用成语。”夏云容嘴角勾着,慢慢说道,“你们老师难道没有教你要尊重别人?”
“奶奶说了,神经病就应该待在三院,不要出来祸害别人!”有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反击。
三院是明城的精神病院,常常被明城人用来骂人。
童声清亮,尚且带着稚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回荡在小巷子里,久久不散退。
夏云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孩子的心灵最为纯净,但当他们从小就被长辈灌输各种等级观念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孩子了。
无知代表着愚昧,群体的无意识,往往意味着理直气壮和落井下石。
打嘴仗的事情,夏云容常常输。
她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去,步履沉重而又缓慢,唇角再也无法露出笑容。
她一边走一边自嘲地想:真可笑啊,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忧国忧民。
说不定在别人眼里,自己才是异类吧。或许所有人都觉得这种行为正常呢?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