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不对啊!先前我虽提过此事,但你当时无意,我后来也就没在将军那里提过。他升你为标统,与我毫无干系!”
聂载沉没有接话,沉默着。
白成山却是信了他的一番解释,果然合情合理,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原来如此!一场误会!”
他摇着头,又连着叹了好几口气,神色才渐渐地恢复了过来,沉吟道:“虽说是误会所致,但我女儿确实是你救回来的,你功不可没,我白成山不能欠下人情。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到,必无所不应!”
他的语气诚恳。
聂载沉点头:“我救白小姐的初衷,是为报答白老爷的提携之恩,一时也无别求。但白老爷的盛意,载沉不敢再拂。容我再想,日后若有需求,我再向白老爷索求。”
“也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多谢白老爷今日邀饭,载沉不敢再多打扰,告辞了。”
白成山微笑颔首:“往后有空,记得时常来坐。”
聂载沉道谢。白成山送他下了楼,叫刘广代自己送客出门,随后在厅口立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房。
晚上的这顿饭,白锦绣人虽没露面,但叫阿宣替自己看着动静。刚才听到阿宣说饭终于吃完,叔公伯公都走了,父亲把聂载沉单独留下到书房说话去了,心中就有些忐忑。这会儿人在房间里,心一直悬着,正出着神,门被人一把推开,阿宣冲了进来,嚷道:“姑姑姑姑!聂大人刚走了!爷爷也回书房了!”
白锦绣心口一跳,站起来问:“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吗?”
阿宣摇头:“不知道!你又没叫我偷听!”
白锦绣一顿。
“不过我看爷爷笑嘻嘻的,聂大人也很高兴的样子。爷爷还叫聂大人往后常来家里走动!”
白锦绣想起父亲晚饭前在书房里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疑心婚事就这么被父亲给谈下了。
她心如鹿撞,人一时也定住,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自己应当不讨厌那个姓聂的人了,甚至还有点喜欢他在自己身边的那种感觉。
可是就这么嫁给他,又觉得有点不对。
这个人,他既没有翩翩的风度,也没有博学的才华,至于所谓男女精神共鸣的追求,更是不可能的。要是和他谈欧洲文艺复兴三杰,他恐怕连Da Vinci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两人一起,她要是不先开口,他大约一天也没一句话,更不用说哄自己开心什么了,人无趣得像根木头,完全不是自己从前理想中的婚恋对象。
“姑姑,我帮了你的忙,下次背书,我要是忘了,你得给我提示!”阿宣打完了报告,立刻索要报酬。
白锦绣回过神来,胡乱点头,打发走了侄儿,心情越发乱了。
“要是爹等下找我说就这么定下了,该点头还是反对?”
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简直是坐卧不宁,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感觉是对的,难受极了。
第36章
白锦绣在房间里等了又等, 始终等不到父亲叫自己过去,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实在按捺不住, 轻手轻脚地出来, 走到书房外,停在了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 有灯光透出来,父亲应该还在里头。
白锦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叩了叩门, 推开, 探头进去, 看见父亲戴着副老花镜, 坐在落地台灯下面看书。
“爹, 你还没休息啊?”
她走了进去,停在桌边,佯装帮着收拾散在桌上的几册书本。
白成山瞟了眼西洋钟:“你哥应该快回了, 我再等等。不早了, 你前两天受惊不小,去睡吧。”
白锦绣说:“我白天睡太多, 现在睡不着。”
她走到了父亲的身后, 伸手帮他捶背,一边捶,一边随口似地说:“爹, 晚上听阿宣讲,你后来又留了聂载沉,说什么啊?”
白成山抬头看了眼女儿,略一迟疑,摘下老花镜,把书也放在了一旁。
“绣绣,你老实和爹讲,你对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白锦绣心微微一跳:“什么什么想法?我对他会有什么想法?爹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绣绣,你也不算小了,当初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你大哥。这两年爹也没问过你,你的心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白锦绣立刻摇头:“什么人?没人!我谁都不想嫁!我就想陪在爹身边过一辈子!”
白成山笑了,打量着女儿。
白锦绣被父亲看得有点心虚。
“爹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成山摇了摇头。
“傻丫头,哪有女儿陪爹过一辈子的道理?你还小,爹已经老了,再过几年等爹走了,留下你一个人,爹怎么放心?”
白锦绣咬了咬唇,正要说话,白成山摆了摆手。
“你刚才既然问起,爹也就不瞒你。爹是看中了聂载沉这个年轻人,有本事,人品也靠得住,他要是做了我们白家女婿,你的后半辈子,爹也就放心了。正好这回他又舍命救了你,晚上爹留下了他,就是和他说这个……”
白成山停了一下。
白锦绣紧张得握拳的手心都有点发汗了,生气似的轻轻捶了下父亲的的肩。
“爹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我才不要嫁他呢!”
“本来呢,爹以为你们互有好感,年岁又相当,是桩天成的好姻缘。没想到是个误会,我多想了。罢了,往后不提了。”
白锦绣的心咚地一跳,迟疑了下,问道:“爹,你说误会是什么意思?”
“他这回奋不顾身救你,爹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所以今晚才贸然开了这个口。没想到是个误会。他从古城回广州后,不是很快就被升为标统了吗?他以为是爹在你舅舅面前替他要的这个位子,存了报恩之心,见你情况危急,这才全力救助……”
白锦绣捶背的手停住了,片刻后,慢慢地道:“爹,你是说,他拒绝了爹你的好意?”
白成山点头,又摇头。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婚姻之事非同小可。有人想做我白成山的女婿,自然也就有人不想。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是难能可贵……”
父亲后头还说了些什么,白锦绣已经听不进去了。
白成山感到身后的女儿有些异样,再次转头,见她站着一动不动,迟疑了下,道:“绣绣,你难过了?”
白锦绣一下回过神,继续替父亲捶肩,满不在乎地道:“怎么可能?爹你在说什么呢!这样最好不过了!我本来就和爹你说过的,我才不要嫁给他那样的人呢!爹你就不该开口提这个的,无端端叫人轻看了咱们,还以为是我们倒贴着要求他呢!”
白成山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话。
“爹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白成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了,只柔声道:“你这回受惊不小,医生要你好好休息的,这么晚了,你不必陪爹了,去睡觉吧。”
“好,那我先回房了。等大哥回来,爹你也早些去睡。”
白锦绣笑着和父亲道了晚安,走出书房。
白成山想起女儿刚才强作笑颜的样子,出神。
凤台筑了,弄玉也是有心,可惜萧郎无意。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办法?之所以告诉女儿实情,也是看出那个姓聂的年轻人拒意是真。既然没有余地,不如趁早让女儿知道,断了念头,省得再存什么心思。
真要怪,就只怪自己宠坏了女儿的脾气,没把她培养成世上男子所喜爱的淑静婉惠的那种女子。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白成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
白锦绣一出书房,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人趴在床上,脸压在了枕头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快步走到桌边,打开放在上头的一只箱子,一阵乱翻,很快翻出一张画稿。
她盯着画上那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看了一会儿,一咬牙,想撕掉。纸才破了道口子,手又停住了。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终于还是下不了手,一阵心烦意乱,把画稿丢回箱子里,转身回去,又趴在了床上,开始闷头睡觉。
张琬琰这会儿也没休息,一直等到丈夫在外应酬归来,见过了公爹的面,夫妇回到房间。
张琬琰帮丈夫挂着脱下的外衣,开口就问:“晚上爹留聂载沉说话了,肯定是那事。怎么样,刚才你见爹的时候,爹有没说起?”
“爹真的对聂载沉提了?他答应了吧?”张琬琰有点紧张。
白镜堂摇了摇头:“爹倒是提了,但事没成。聂载沉他不愿意。”
张琬琰一愣,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又有点不快:“他竟然不愿意?他是看不上我们白家,还是看不上绣绣?他对绣绣没意思的话,昨天做什么舍了命地去救人?”
白镜堂道:“一码归一码,你别那么激动!爹也是误会了,问了才知道的。聂载沉古城回来后,不是提拔做了标统吗,他以为是爹在舅舅面前给他要的这个位子,昨天才出手救人的。”
张琬琰又愣了一下,嘀咕道:“也算他有自知之明。说真的,晚上我一直担心,怕爹真就这样把绣绣嫁了。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觉得他配不上……”
“你别管,绣绣的事,有爹做主!”白镜堂打断了妻子的话。
“我就说说也不行?话说回来,我实在没想到顾公子会失手,这回差点害了我们绣绣!你白天代爹去顾家拜谢,固然是礼数所需,但这回要是没聂载沉,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顾家那边怎么说?”
“说什么?人家儿子都受伤了!自然是我们欠情。还好西医替他取出了子弹,手术顺利,没大碍。”
白镜堂看向张琬琰,哼了一声。
“顾公子不是省油的灯,你往后给我小心着点!爹是不可能把绣绣嫁进顾家的!”
张琬琰抱怨:“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吗?我以后不管了还不行!”
白镜堂在外头忙了一天,又倦又乏,不想听妻子再在耳边抱怨,皱眉道:“我累了,睡了!”
“晚上你喝了不少酒吧?赶紧坐下来。我给你备了醒酒汤了,还煲了参须红枣乌鸡汤,煲了一下午,很是清口……”
“不吃了,叫人送水来吧!”
张琬琰只好作罢。丈夫沐浴时,她出去看儿子。阿宣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回房,见丈夫靠在床头在看书,便也脱衣上床,躺到了他边上,轻轻靠了些过去。
过了一会儿,丈夫始终一动不动,她推了推他胳膊。
“什么事?”白镜堂眼睛依旧看着书,漫不经心地问。
“你最近有没有再见到过那个柳氏?”
“谁?”白镜堂一愣,转过脸。
“就那个姓柳的小寡妇!住十八浦的!我先前在古城的时候,听说你和她见了面?”
“怎么样,见了面,是不是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君若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啊?”
张琬琰虽出身商家,但从小也是正儿八经进过学的。这事在心里像根刺已经扎了好些天了,现在实在忍不住,终于说了出来,跟着又讽刺了一句。
白镜堂大怒,大少爷的脾气一上来,“啪”的一下,把手中的书给甩到了地上。
“不就在街上遇到,说了几句吗?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张琬琰不甘示弱,跟着坐了起来。